門外婆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就領著人往院子裡來了。
“表小姐,這是大小姐那邊的翠兒,說是薇小姐囑咐她送東西過來。”
姜明枝眼含笑意,慢悠悠搖著扇子,並不意外。
翠兒上前,款款行禮。
“表小姐,這是我們家姑娘特地讓奴婢送過來的,說是去年上好的桂花酒,今年的秋桂未開,若是表小姐覺得好,等這一季的桂花開了,我們家姑娘親自醸了酒給表小姐送過來!”
翠兒笑眯眯的,抬眼間卻忍不住悄悄打量姜明枝。
她有些不明白,為何此番明明是表小姐得了好處,自家姑娘還要上趕著去送好處,倒像是要巴結表小姐似得。
此時見表小姐慵慵懶懶倚靠在太師椅上,烏黑的髮絲剛用過桂花頭油擦了,本就緞子似得頭髮烏黑髮亮,白色錦緞的中衣上用錦線繡著小簇小簇的丁香花,在淡淡天光裡泛出漸變的光澤。
衣領和袖邊都用同色的丁香紫錦緞包邊,襯得表小姐更是膚白勝雪,不經意間透出高門閨閣嬌養的貴氣。
抬眸,正巧看見姜明枝朱唇薄抿,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翠兒嚇了一跳,忙垂下眼簾,不敢造次。
翠兒一直跟在王家嫡出大小姐身邊,見過的世面也不知凡幾,可對眼前這位身份讓人迷惑的表小姐,她竟有種望而生畏的恐懼。
尤其是那雙眸子,彷彿積年雪潭,清冽冽的冒著寒氣,春熾的暖陽也曬不化。
姜明枝並不知道眼前這小丫鬟在想什麼,只是見她悄悄打量自己,覺得有些意思,翠兒來時挺直的脊背,在轉身離家時,微微駝了些。
等人走遠了,瓶兒就有些困惑,“小姐,您說表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捧著那琉璃酒壺的桂花酒打量著,有些不明所以。
姜明枝打了個哈欠,接過那酒,會心一笑:“桂霜華,這酒的名字,應當是取自「世人種桃李,皆在金張門。攀折爭捷徑,及此春風暄。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倒是符了她這番心氣兒。”
瓶兒沒怎麼讀過書,對自家小姐的話一知半解,但看小姐的神色,想來不是壞話。
看到那桂花酒的名字,姜明枝對王薇的心思就明瞭了,等青紗青霧回來說起二房那邊的動靜,她也並不驚訝。
“王家大小姐回去後就和二舅太太哭了起來,說是即便做妾,也願意嫁給翊王,她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即便如今只是個側妃,事在人為,來日定將登青雲,撫遺憾。”
姜明枝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不論王薇是為了富貴王權一心嫁給翊王,還是為了少女情懷義無反顧,這都是她自己的決定,誰也沒有逼迫她。
姜明枝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至於旁的,該擔憂的另有其人。
“瓶兒!”姜明枝叫了瓶兒到跟前來,笑著囑咐她:“咱們的東西今夜務必收拾好了,咱們明天早上去向舅母辭行,下午便啟程回姜家。”
瓶兒聞言頷首,後知後覺的注意到,姜明枝說的是姜家,而不是說的回家。
本以為今夜能睡個好覺了,誰知半夜裡,姜明枝就被屋外的動靜吵醒了。
值夜的瓶兒掌了燈,還沒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簪兒就快步走了進來,脆生生的聲音裡透著慌張:“姑娘,咱們府裡來了人,說請小姐即刻回府去!”
聞言,姜明枝心下咯噔,知曉怕是出了大事。
果不其然,待穿戴整齊到張氏處時,姜家過來的幾個管事婆子已經侯著了。
姜明枝一眼掃過去,就看見打頭的人是鍾瑞,心裡便有了幾分猜測。
鍾瑞是老爺子留下來的老人,一輩子忠心耿耿,老爺子駕鶴西去後,他被姜榮清忌諱,便一直聽命於姜老夫人,此時半夜三更,冒著宵禁上門,發生的事情恐怕比她猜測的更大。
因而姜明枝一開口沒問旁的,只問了一句:“鍾管事,我不在家這些日子,祖母的身子可還好?”
張氏帶病半夜被驚動,面色煞白煞白的,一時間都忘了問問究竟是出了何事,此時見自家這個外甥女一來,不急不忙,說話也有條不紊的樣子,頓時就定了三分神。
“回大姑娘的話,老夫人這幾日身子抱恙,不過已經請了郎中延醫請藥,此時身邊有安媽媽服侍著,大姑娘不必擔心。”
鍾瑞跟著老錦衣侯半生榮耀,老來被新錦衣侯忌憚,從錦衣侯府的權力中心擠兌到了定州老家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如今回京數月,錦衣侯府最下等的腌臢貨色都敢斜眼看他,可府中最尊貴的大姑娘見了他,卻是客氣的稱呼他一聲鍾管事。
鍾瑞的心裡不免對眼前的大小姐更多了幾分敬重,回起話來,一如當初伺候老侯爺那般。
“只是府中一時間無人做主,老夫人擔心下人無人約束,這才請舅太太忍痛割愛,讓大姑娘先回府去辛苦幾日!”
鍾瑞笑吟吟的,一番話說的體面,挑不出半點錯處,可這話裡卻是另有弦外之音。
張氏何等通透,聞言哪兒還有再攔著的道理,一邊吩咐身邊的婆子:“快去幫著大姑娘收拾東西。”一邊叮囑姜明枝:“你回去了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定要讓身邊的人來同我說!”
說完又讓人搬了不少自己早給姜明枝準備的綢緞簪子補藥一堆東西,來時的一輛馬車,回去的時候,是滿滿當當的兩輛馬車。
姜明枝沒有推拒,不想拂了舅母的好意。
錦衣侯府。
江明初回府時,天已經微微亮了,青石板路兩側的商戶已經開始拾掇開業,窸窸窣窣有行人出沒。
錦衣侯府有些晦色的三進的大門前,兩個小廝你推我搡的打鬧著,手裡提著的灑掃水桶晃盪了滿地,青苔滿布的翹頭門簷上,半樹玉蘭花探出沉甸甸的花枝,幽香撲鼻。
姜明枝下馬車的時候,兩個小廝愣了一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有些茫然。
鍾瑞翻身下馬,上前呵斥道:“沒長眼的東西,大姑娘面前這般沒形狀,還不趕緊提著你那豆腐腦袋滾開!”
“大姑娘。”眼見兩個小廝捧著腦袋慌忙退下,鍾瑞拍了拍袖子上幾不可見的塵土,衝姜明枝做了個請的手勢。
姜明枝倒不以為然,這錦衣侯府在她這便宜爹的帶領下,早就成了鏽空了的殼子,空有其表,內裡一團亂糟糟。
只是,她這祖母此時想到她……姜明枝可不會天真的認為是什麼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