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依賴木槿言也是有依據的,大景同性之人可以結為伴侶共同生活,先朝就有個君後是男子,聽說那個男子並不承認自己的君後身份,文武百官也不同意,但是君上還是一意孤行將他立為君後,再說前朝君上是有功績的人,就憑他親征收復大景割裂百年的政局那些百官雖不願意也不敢明著去阻擋。是以這麼多年發展下來,大家見怪莫怪也不會過多去討論什麼,只不過同性之人結為伴侶共同過日子仍是不多,在一些偏遠地域也還是會有抵抗的人,結為同性伴侶共同過日子大多是雙方都很窮,找個人搭夥過日子罷了,不存在什麼愛情不愛情的。
夏驚蟄他們村也有好幾對同性伴侶,但是像木槿言和夏路這般恩愛沒有多少,加上夏驚蟄和木槿言家離得比較近,夏驚蟄又是個活潑的性子,一來二去的兩人就熟絡起來了。
木槿言家裡兄弟姐妹多,他排行老三,十六歲那年,他爹欲把他拽到鎮上賣給大戶人家做家奴,木槿言不願去,他拉著他爹的手,祈求他不要把他賣掉,他和他爹說他會吃少點飯或者不吃飯,他會努力下地幹活,能不能不要把他賣掉。
十六歲的少年,嗓音洪亮,為了不被賣掉,跪下來拉著拽著他爹的腿用盡所有他能想到方式,一遍又一遍的去祈求他爹,說他想留在家,自己可以不吃飯,可以不睡覺,可以早出晚歸的幹活,就算被餓死也無怨言。
就只是想留在家,留在爹孃身邊,留在兄弟姐妹之間······
彼時,路上沒甚行人,零零散散的路過幾人,都被路旁的吵鬧吸引聚集過去。
夏路正好從村子裡往鎮子上去,是去賣獵物換錢的。他家在柏山村世代務農,柏山村坐落在三座大山中間。山神仁慈,庇佑著柏山村世世代代的孩子們。山裡不僅植物多,動物也多,靠近這麼一座獵物多樣的山,獵到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因此柏山村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那麼一兩個會打獵的人。
他抱著一隻白狐也圍了上去,人群中,一個少年撲倒在地,哭的悲切,流出來的鼻涕眼淚混著泥土粘在他的臉上,顯得泥濘不堪,額角中央還紅了一大片,是磕頭磕紅的。
“爹,我都可以做到的,求你,求你不要賣了我”
少年依舊拽著他爹的腿,靠的太近,臉上的淚水鼻涕都沾到他爹的褲腳上。
“不賣?不賣我們家拿什麼下鍋,我既然生了你,你就為你爹盡點孝,今天這一劫是你應還的”
他爹不管不顧地拽著他的手就往前走,木槿言不願站起來,他爹就直接原樣拖著他在地上走,人群不多但剛好都擋住了木槿言他爹的去路。
看著這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木槿言他爹吼了一嗓子,“看什麼看,還是說你們要買,不買別擋著老子發財的路。”
被他這麼一嚷,圍困住他父子倆的人群頓時轟散開讓出路,木槿言他爹拽著木槿言就是一路往前。
“那個,可以把他借我一段時間嗎?”
在木槿言響徹雲霄且卑微的祈求聲中,夏路的音量不算大,但還是被他爹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爹隨著聲音的源頭找了過去,木槿言也不例外,尋著聲音了過去。
夏路一直站在人群的身後看完了全程,在他們找出言之人的同時,夏路也抱著那隻毛色白淨的狐狸越過眾人完全出現在木槿言的視線裡。
“他,可以給我嗎?用這個和你換”夏路看看了木槿言,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狐狸。
“這個拿到鎮上去賣,至少應值十兩銀子。”
“十兩”路人紛紛出聲,但也有人說不止,要是遇上好的買家,比十兩多的有的是。
白狐很少見,偏生大戶人家又最是愛用白狐毛,一來二去的這白狐毛的價格自是不低。
這還是夏路第一次獵到白狐,平日村子裡也有別人獵到過,但他卻從沒見過。好不容易獵到一隻,他決定用它換地上那個雙眼茫然的少年。
路人的驚呼與討論打動了木槿言他爹的心,他考慮過把木槿言拿去賣給大戶人家,最多也就一二兩銀子,再不然就把木槿言賣給別人當同性伴侶,但往往就是沒錢才找同性之人結為伴侶互過終身的,思來想去還是賣掉最划算了,甭管多少,起碼還是有錢的。
但現在聽說這隻白狐起碼有十兩,這可是好幾個一二兩啊,木槿言他爹很難不心動,畢竟這時代白狐不常有,最多的便是這人了,物以稀為貴嘛,今兒算是他值了。他爹在心裡盤算了好一番,出口答應了。
聽到他爹說出好的那一刻,木槿言的心徹底地落了下來,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著,像是浸在冰天雪地的河裡那般冰徹心髓。
秋風颯颯,吹在木槿言的身上,每拂過一道,就像是在他的身上狠狠地颳了一刀,見骨又見血,露骨的傷口最終會腐爛,噴薄而出的鮮血最後也回不到他的身上。
但沒關係,腐爛的肉剜掉後,傷口就會慢慢好起來,失掉的血也能重新養回來,當促進血液迴圈好了,換一批血說不定能更健康。
木槿言不知道他爹最後是以什麼樣子抱走那隻被捆住的白狐,他只記得他爹用力甩掉他的手,不是用手弄掉的,只是抬起腳用力往後一甩,木槿言掛在他爹腿上的手就這麼輕飄飄的掉了下來,落到地面上。
地面上,一片落葉隨著他爹甩腳帶起的風揚了起來,向高處的光芒奔了過去。
他爹還是走了。
他爹走前有沒有和夏路說什麼或者有沒有給他留下什麼話,他都已經不記得了。
木槿言也不記得他那時在地上呆坐了多久,很久很久以後回過神來,才發現周圍的人群都已消散,身旁靜靜地坐著一個人,不知道坐了多久,那人也不看他,手裡捏著一根棍子在地上的泥草堆裡畫來畫去的。
等木槿言終於看向夏路時,太陽已經由一開始的懸在正中央往西邊落了下去,橙紅色的霞光漸漸湧現,本來就是紅色的楓葉此時顯得更加豔麗,夏路的身影在光影的勾勒中漸漸與木槿言眼中的光影重疊起來。
“我們回家吧”
夏路站起來用左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與雜草,接著向木槿言遞出了右手。
木槿言仰著頭看夏路的臉龐,一會兒又低下頭去平視夏路伸向他的手。五指修長有力,渾厚的掌間,光線從他的指縫間透過,木槿言隱隱地看見夏路虎口與大拇指處的薄繭,是拉弓拉的吧他想。
“我餓了,我娘應該燒好飯等我們回家吃飯了”
夏路已經陪他坐了好久,這會日頭都西斜了,再不回去待會就該看不見路了,見木槿言還是楞楞地立在原地他只好手動扶他起來,替他拍去背後的灰塵與草屑。
夏路的大掌一下又一下,有規律的落在木槿言身上。
是感激還是憤怒?木槿言的心臟此刻也像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大掌一樣,劇烈而又有節奏地跳動著。
“這個給你,擦擦臉,不然待會回去我娘會以為我欺負你的”他從胸膛處掏出一塊藍布帕子遞給木槿言。
“走吧,我們邊走你邊擦”
說完,也不等木槿言答應就直接牽著他的手往來時路走,反正木槿言就像個啞巴一樣,再等也等不到他的回應,不如直接拖著他走比較省事。
兩人的背影在日落的光影中被越拉越長,時值深秋,一到傍晚,風就變得比白日的要涼氣的多。
“為什麼要買我?”
到柏山村村口的時候,木槿言說出了今天除祈求他父親之外的另一句話。
很多人都扛著鋤頭或水桶往家趕,趕著回去吃一頓熱騰騰的晚飯,勞累了一天有什麼能比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吃一頓晚飯還要幸福的呢,畢竟人活著很大一部分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田間小路,來往著行人與各種動物,小狗小貓,雞鴨鵝都在往回趕。熟人之間見了面,不免要打打招呼寒暄幾句。
“小路啊,這麼晚才回來啊?”
“是啊,田叔,回家吃飯啊?”
“是啊”
夏路沉浸在打招呼的氛圍中,沒注意到木槿言的話,等到夏路終於結束了與眾人的交談。
木槿言又問了一次,這次夏路聽清並且回應了。
“為什麼要買我?”
“不是買,是交換,你是我換來的”
買和換對於木槿言來說都是一樣的意思,沒差。但他還是換了一種問法。
“那你為什麼要換我?”
“因為我的狩獵技術很高,白狐沒了我可以再去打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木槿言看著他一臉驕傲自滿的誇著自己,就是沒說到為什麼要換自己,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白眼,又“唰”一下子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
但是夏路又給拽了回來,然後死死的拉住,任憑怎麼拽也拽不出。
“誒呀,我拽著你走,你認路嗎?走錯了我還得去尋你”
啥玩意兒啊,感情我是瞎了還是瘸了,我是不會跟在你後面走是吧?木槿言給他的白眼又加深了幾分。
“你幹啥,中暑了?你都翻白眼了,就跟那種死了翻在水面上的死魚一樣”
“走吧,你不是餓了嗎?餓不死你”
“哈哈哈哈哈,走吧走吧”
村裡處處都亮起了火光,房上的煙囪也在冒著嫋嫋白煙,鳥兒歸巢發出“簌簌”的撲翅膀的聲音,不知誰家的狗遇見了什麼突然狂吠起來,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夏路拉著木槿言走在小道上,吵鬧聲不斷響起,是惱怒中罵白痴的那種喊罵聲,不再是混著悲慼哭聲的低語請求。
對於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夏路直接和他娘說這是他用昨個獵下的白狐換來的,以後就在家裡給您打打下手,那我以後出去耕作以及打獵的時候,您也能有個說話的伴。葉大娘聽了之後,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只是招呼著兩個孩子趕緊進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