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驚蟄嘴上說著不給紀松鶴送飯了,讓他啃他自個的手去,但到底還是會送的,那天的事也沒有造成什麼影響,該說話還是說話,該出招還是要出招,畢竟在夏驚蟄看來,拿下紀松鶴還是任重而道遠,攻略尚未成功,還需繼續努力,再者他不給送,他娘也會自個去送的。
倒也不是每天都會送飯,他們兩家的屋子離的有點遠,紀松鶴的家在靠近林子的村尾,夏驚蟄的家在村頭。村尾這邊人家少,靠林子近,紀松鶴是個木匠,工作的時候喜歡清淨,況且這離林子近,取木材也方便的多。
閒的時候他會自己煮飯,但他如果接了僱主的工作的時候就會隨便對付點,顧驚蟄他娘知道了就覺得這樣不行,飯是要好好吃的,不能這樣對自己的身子,家裡遠沒空過來吃飯,那就讓送過去,這個任務於是就被夏驚蟄毛遂自薦接上了,送得多也就成了習慣,紀松鶴少活的時候就會懂事的自己過去,不用別人送。
但就算不給紀松鶴送飯,夏驚蟄一天跑二十來次紀松鶴家。
為什麼要跑這麼多次呢,夏驚蟄要幫他爹幹活,但是幹活他也不好好幹,一會發現了個蚱蜢,他就扔下鋤頭,抓住它拿去給紀松鶴看。一會兒挖出了一根巨大的紅薯,抱起來拿去給紀松鶴看。一會發現一條菜花蛇,直接下手抓起來拿去給紀松鶴看。紀松鶴從鎮子回來的,這些玩意見得少,也不知道這蛇沒毒,看見纏繞在夏驚蟄手臂上那段蠕動的身子,就一陣惡寒被嚇得臉色煞白,後來各種稀奇古怪地東西見得多了懂得這蛇沒毒後膽寒就少了幾分。有的時候夏驚蟄什麼都沒有發現,種著種著菜他就把菜秧扔下,猛地站起身來,撒開腿就跑,立冬見他跑了立馬就不樂意了,開口問他去哪,遠遠地就會傳回一句:“突然想見紀松鶴了,我要去找他”。
一天下來,他能發現好幾十樣已經不新奇的新奇的玩意,有好幾百次想見紀松鶴的念頭,活沒幹多少,路倒是跑了不少。
他每次娘笑他:“你以後直接住紀松鶴家好了”。
他就會十分樂意地回道:“好啊”。
說不定以後就是了,夏驚蟄偷偷地想。
有時候實在是跑的太多次了,活一點都沒幹,他爹生氣了,就會拿著鋤頭跟在他身後,死死盯著不給他一點試圖逃跑的機會,這時他就會安安分分地幹活。
豐收的時期到了。
田裡的稻子沉甸甸地垂下那金燦燦的頭顱,農人開始忙碌了起來,動作快的人,前些日子就已經開始收稻子了。
夏家也不例外地加入了收獲的隊伍。
夏立秋雖是成了婚,分了家,但忙完了自己的地也會過來幫老家合著一起幹,夏驚蟄他們忙完了也會過去幫著立秋他們倆一起幹。
柏山村氣候溫潤,冬天幾乎不會下雪,不適合種小麥,早先也有人種過,但是收成都沒有稻田的一半,因此柏山村一年兩季種的都是水稻,早稻是清明前後種下,六月下旬或者七月上旬收穫,晚稻幾乎是一收割完早稻就得插下秧了。旱田種的就是玉米,花生,紅薯,甘蔗之類的。
天空還是灰沉沉的,天際那抹魚肚白都還沒露出來,夏驚蟄他爹就把立冬兩兄弟趕到了田裡,伴著不濃不重的露水開始了一天的收割,不然等到太陽出來的時候就得灼的人熱辣不已。
鐮刀一去一回的,手上就多了一把沉沉的禾稻,把它和之前割下的稻子壘在一起之後就又趕去割下一把。稻田裡生態好,大小不一的蚱蜢在胡亂的跳著,時不時有幾隻跳到割稻人的身上,撓的人癢癢的。禾稻長得高,稻葉的邊緣鋒利的緊,彎身下來,一不小心沒有衣服遮擋的部份就容易多出幾道細小的傷口,面板細嫩一點的可能就會開始滲血了。
太陽逐漸變得熱辣起來,鐮刀與稻稈摩擦的聲響不斷溢位,充斥著這一大片無垠的農田。農人們的汗水滴了又滴,滴落下來滋潤著這塊傳了一代又一代的土地,好讓它們來年能接著長出健碩的農作物,從而滋養著他們下一代又下一代的子孫。
秋收的時候,為了能夠節省時間,很多農人都會選擇直接在田埂上隨便找塊陰涼點的地方吃晌午飯,所以晌午一到,家家戶戶的娘子魚貫而出給還在田裡勞作的丈夫與兒子送飯。
顧大娘和立秋的娘子鈴蘭攜著午飯來到自家田地的時候,夏家四父子都已經坐在田埂上的一棵大樹下等著她們了。
夏驚蟄接過他娘手裡的水壺,開啟蓋子就猛地一灌,喉間溢位“咕咕咕”的吞嚥聲。他娘把飯給他們父子仨分好之後,提著另一個小籃子準備往另一邊走。
夏驚蟄立馬叫住他娘:“娘,我去給紀松鶴送飯。”手忙腳亂的收起自己的飯菜,動作太急弄掉一兩條菜心落地,生怕她娘下一秒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你就別去了,娘去就好,好不容易歇會你靜分點”
大早上就起來割稻子,中午也不回去躺一下,吃完就又得開始下午的收割工作,收割完之後還得趁早整理土地插下下一輪的秧苗,往後還得忙著呢,現在好不容易能坐會,他娘不想讓他太累。
“娘,你就讓他去吧,人家念著他緊呢,這都一早上沒見了,再不讓人家見他,說不定啊今晚半夜三更的時候你的好兒子就算翻牆都要出去見到人才行哦”
“你他孃的,這一天天,嘴巴就不能消停會?”夏驚蟄攬過他娘手裡的籃子,開啟布條把自己的那份飯也裝了進去。
“娘,你聽到了嗎?他罵你,這不孝子他居然敢罵你,一點都沒我孝順”夏立冬停下手裡的筷子,嘴巴還含著米飯,邊咀嚼邊裝作一臉無辜地向他娘告狀,嘴裡嚼著飯,可憐的樣子作的太過,幾粒米飯迫不及待地從嘴裡掉了出來。
“誒呀,你們倆的一天天的,行行行那你去吧,早點回來”葉大娘邊拍著夏驚蟄屁股上的草屑,邊囑託著他。
“好嘞,我馬上回來”
留下這麼一句話,夏驚蟄就屁顛屁顛地往紀松鶴家農田的方向趕了過去。
夏立冬雖然嘴欠,但他確實說對了,夏驚蟄就是想見紀松鶴,這割稻不像鋤地,也不能幹一會就跑開一會,況且他爹他們都頂著大太陽在底下割著稻子呢,他再不懂事也不能跑開啊。現在倒好,趁著午間休息倆人還能擠出點時間一塊吃著午飯。
夏驚蟄到的時候,有幾塊田的農人都已經準備開始吃飯了,有幾塊田的農人還沒有拿到晌午飯,只好還在地裡默默地割著稻子。
紀松鶴恰好也是在割著稻子的那批人,看見紀松鶴彎著聳動的身軀,夏驚蟄嘴角梨渦凹陷,露出笑齒,遠遠地就喊了一句:“紀松鶴,吃飯了”。
聞到聲響的紀松鶴,慢慢立起身板子望向聲音的源頭。
不遠的距離,夏驚蟄提著籃子,也沒戴斗笠,整個人都暴露在陽光底下,小步小步地往這邊跑著,夏日炎熱,沒有什麼自然風,但是跑起來就會有,額前掉落的幾根頭髮隨著奔跑的動作一上一下地微微飄揚著,額角的疤痕也全露了出來,小小的一片,在太陽底下顯出與其他面板不一樣的色調。
紀松鶴放好鐮刀,走上田埂邊迎接著夏驚蟄,來人一走近,朝氣蓬勃的笑容在他被熱的黑紅的臉上更加明顯,紀松鶴把自己早就摘下且等候已久的斗笠“叭”的一下蓋到了他的頭上。丰神俊朗的容顏一下子就從夏驚蟄的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斗笠下的一片陰影,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紀松鶴胸前被汗溼的衣裳,原本就靠這層薄薄衣衫遮擋的光景,若隱若現的彰顯著滿滿的雄性力量感。
在夏驚蟄看的微微入神時,紀松鶴一手接過夏驚蟄手上的籃子,一手牽著斗笠的帽沿就把人往樹蔭下帶。
“看給你熱的,也不知道帶個斗笠”
“這不急著來給你送飯嗎,都給忘記了”
“那你下次可以不用來了”
“你不用吃飯啊?”
“我不需要連斗笠都不會帶的小孩來送飯,我可以回家自己煮”
“切,我就不,我偏要來”
樹蔭底下,紀松鶴掀開布條,從裡面端出飯菜來,夏驚蟄摘下斗笠靠著樹根坐了下來,手上的斗笠被隨意左右擺弄,翻來又翻去的也不知道要幹啥。。
“快吃吧,你待會還要回去呢”
紀松鶴把飯遞給夏驚蟄,靠著他的肩膀坐了下來,端著自己的飯菜後,像是還不滿意,又不動聲色往夏驚蟄的身旁挪了挪,以為別人察覺不到似的。
衣袖與衣袖摩挲著,發出不易察覺的聲響,坐穩後熟練地從自己的碗裡夾過一些肉片給他。
“吃多點,說不定能長高”
夏驚蟄也不阻止他,任紀松鶴動作,自己則從碗裡扒著一口又一口的飯。
“等我家割完了,我就來幫你割”夏驚蟄嚼著飯,看著被割去稻禾留下參差不齊稻杆的那一片地方,嗓音裡都是愉悅。
“說不定我到時候會過去替你家收割呢”
“哈哈哈,那也行”
沒差了,反正不管是我替你割,還是你替我割,只要能見到面就是我想的。夏驚蟄嘴上說著一句,心裡又想著另一句。
紀松鶴家沒多少田,只有四畝水田,三畝旱地,還有他爺爺在世開出來那半畝菜園子。今年四畝水田全種了水稻,兩畝旱田種的是花生,還有一畝旱田種的是玉米。
他自己一個人住,時不時還會到夏家吃,一個人在家吃不了多少糧食,加上平時多以木匠工作為主,也沒這麼多時間能照顧的好地裡的農作物,是以這些地裡種出來的農作物交完賦稅也夠他吃的了,剩下的也還能賣掉換成銀錢攢著。
農忙的時候,他就會不接木匠的活,先把地裡的活弄好,有時候他快些完成了就會到夏家的地裡幫忙,偶爾夏家不忙了夏驚蟄和夏立冬就會來幫幫他,日子倒也過得悠閒自在。
吃過晌午飯,農人們又開始忙碌起來了。
午後太陽毒辣,熱的農人們汗如雨滴,後背薄衣的顏色越發的深邃,正向外冒著一層又一層的汗液。
“沙沙沙”的割禾聲、“噠噠噠”的脫穀粒聲和田間亂竄的走物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首為農人而奏的交響樂,伴隨著偶爾的微風,給他們帶來一點漫漫勞作的樂趣。
實在是熱的緊了,有些農人就會跑到樹蔭底下喝上幾口水,坐上那麼一會兒再去揮動手中的鐮刀。
稻穗舉著夕陽,晚風送起一堆一堆細碎的草屑,稻葉片片升起又跌落。
勞作了一天,天色已晚,大家開始拿著鐮刀往回趕,今日割下的稻子沒來得及脫粒的也不急著收起來,就讓它安安靜靜地躺在田裡,明日再混著露水將它脫下便是了。
一波又一波的農人或拿著鐮刀,或扛著裝著穀粒的麻袋走在田埂上,遠處的山顛掛著半輪落日,田邊小道聽得見蟬鳴。
紀松鶴很懂事,收了東西就往夏家走,中午夏驚蟄過來送飯的時候他娘就交代了他叫紀松鶴晚上過來吃飯。
伴著落日的霞光,他獨自走在路上,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長長的。
到夏家門口時,就見到夏立冬和夏驚蟄陪著夏霜降在鬥蚱蜢,兩隻黃綠色的蚱蜢架著長長的腿立在原地,蓄勢待發的看著彼此,旁邊的三人屏氣凝神,瞪大眼睛注視著底下的兩隻小東西,生怕在哪一秒就錯過了某一瞬驚心動魄的瞬間,在葉大娘一聲“開飯”的喊叫中,兩隻黃綠色的蚱蜢猛地撲向對方,腿腳交錯,奮力撕扯,直到一隻被扯斷了一條腿,落荒而逃。
葉大娘喊了吃飯,三人另加一個紀松鶴站在門外許久都毫無反應,她生氣地走出來抓起那隻奪得勝利的蚱蜢向著底下的菜園子就是一扔,志得意滿的蚱蜢一下子躍的比太陽還要高,如果蚱蜢們有哪種什麼看誰躍得最高的比賽的話,此刻無疑是它整個蚱蜢生涯的高光時刻,然而維持不過一瞬它就在最高處驟然下降,落到不知哪片的菜葉上。
晚飯在一片埋怨聲中開始了,又在一片歡樂聲中結束了。
夜幕落下,月光漫過樹梢,螢火蟲閃著微弱的亮光掠過田間。每家每戶都亮起了燭火,關上的門也阻擋不了歡聲笑語的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