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清雅喉嚨發堵,有即將回國的歡喜,也有對鬱時秋的感激。
濃稠夜色中,岸邊站著的人影逐漸模糊,聞清雅不管鬱時秋能不能看到,再次朝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看著船開遠了,楚梟面色凝重上前:“老大,老爺子打電話過來催,讓你立刻啟程回蘇島。”
鬱時秋重重抽了口煙,側頭望向楚梟:“阿楚你跟著我幾年了?”
“七年。”
鬱時秋笑了一下,陰霾的臉散開一層霧,他從兜裡掏出一張卡遞給楚梟:“裡面有一千萬,拿著這筆錢,去M國找楚霜。”
楚梟杵著沒動。
鬱時秋望著翻湧的海浪,把卡插在楚梟衣兜:“出國的事情我已經打點好……”
“老大,我的命是你救的,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別意氣用事。”鬱時秋拍了拍楚梟肩膀,低沉的聲音散在風中,“你就算不想自已,也要想想楚霜。”
“她一個病弱的小姑娘,要是沒有哥哥照顧,以後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負。”
楚梟眼神暗淡下來:“老爺子現在已經對你生疑,你現在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鬱時秋沒有說話,目視前方,眼底情緒不明。
“老大趁著現在還有機會,你和我一起離開。”楚梟沉聲道。
“阿楚,我要是臨陣脫逃了,接應的人必死無疑。”
“老大。”楚梟聲音急切,“可你不走的話,死的人就是你。”
儘管鬱時秋行事小心謹慎,可在朝夕相處的人跟前,總有紕漏的時候。
知道鬱時秋真實身份後,楚梟並未聲張,依舊忠心耿耿跟著他做事。
鬱時秋替誰賣命楚梟不在乎,只知道自已的命是他救的。
“阿楚,每個人都有自已堅守的東西,我從踏上南洋這片土地後,就沒想過能活著離開過。”
楚梟眼眶微紅,“老大值得嗎?”
“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做有價值的人。”
不管他手上沾染多少鮮血,鬱時秋永遠沒有忘記,自已來自星星之家,是鬱媽媽教養長大的孩子。
她希望他正直善良,他一刻都不敢忘。
這些年他狗一樣的搖擺乞憐,一步步取得張慧芳信任,被她送到張戈面前,最後處心積慮殺了張戈,是他來到南洋的初衷。
可鬱時秋來南洋的最終目的,是徹底搗毀南洋到帝國的毒品走私渠道。
這夜基隆的風浪很大,楚梟終究沒能說服鬱時秋。
鬱時秋帶著使命而來,是穿越黑暗的使徒,天將破曉時,燃燒自已照亮光明。
在這滋養邪惡的土地,他是唯一的一抹純白,可他作為劈開黑暗的利刃,卻永永遠遠留在了這兒。
*
十天後。
聞清雅乘坐的輪船抵達津港碼頭,幾經週轉,終於在二月十一號回到帝都。
得知她從南洋回來的訊息,雜誌社的同事又驚又喜,一時間紛紛來看她。
對於在南洋的遭遇,聞清雅不說,眾人也緘口不提。
在家休息一週後,聞清雅重新回工位。
在自已擅長的領域,她適應能力很強,很快就得心應手。
期間她還寫了兩篇出彩採訪稿,獲得主編的大力讚揚。
如果不是夜深人靜時,偶爾想起那雙深沉的眼,她會誤以為自已生活回到正軌。
她上網查鬱時秋的訊息,一直處於查無此人狀態。
這期間帝國緝毒辦頒佈一條新聞,偵破一起特大國際販毒案,先後抓獲了涉案犯罪嫌疑人38人,其中有三名臥底警察在行動中犧牲。
看見這條新聞時,聞清雅僵在原地,心底隱隱有種不好預感。
一週後她的第六感得到證實。
鬱時冬出現在她公寓門口時,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休息日。
他穿著一件深黑色衛衣,衣服鬆鬆垮垮,襯得他異常的消瘦。
“我能和你談談嗎?”鬱時冬眼神哀傷,似是怕聞清雅拒絕,連忙補充了一句,“我說完就走,不會佔用你很長時間。”
聞清雅點頭。
鬱時冬進門第一句就是:“我哥犧牲了。”
他說著眼眶就紅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的下眼睫滾落。
鬱時秋犧牲了?
某種猜想在這一刻得到證實。
聞清雅大腦嗡的一聲,感覺有什麼東西碎裂。
“聞清雅,我沒有哥哥了。”鬱時冬捂著臉,哽咽出聲,“我以後再也沒有家了。”
聞清雅喉嚨發堵,怔怔看著鬱時冬。她想問他,鬱時秋好好的,怎麼就死了?還有,他為什麼特地跑來和她說這訊息?
只是她好幾次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種奇怪又複雜的感覺來勢洶洶,脫韁的野馬一般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眼睛很酸,卻沒有哭。
鬱時冬告訴她,高中時鬱時秋對她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他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取得張家信任。
在鬱時冬的陳述裡,聞清雅知道善良美好的女孩,鬱星星,以及那個黯然落幕的星星之家福利院。
“張戈那個老畜生害死了鬱媽媽,最後,又藉著星星之家博取美名。我們都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即便知道真相,在當時的情況下也拿張家沒辦法。”
“這些年我們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機會。”
“聞清雅,你可能忘記了,在很多年前的深冬,你和你的父親救過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孩……”
鬱時冬說到這裡,眼淚流得更兇了,他喉結上下滾動,好半天才哽咽道:“你們當時救的那個人就是我哥。”
“他一直感念你們父女的恩情,張雅倩霸凌你的那些年,我哥明面上幫著張雅倩,暗地裡卻替你走動疏通,可……”
可她的母親和她的繼父,不像其他父母一樣,證據呈在他們手裡,沒有一個站出來替她出頭。
“傷害已經造成,我不求你原諒。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哥是個好人,他不像表現得那麼壞。”
鬱時冬還告訴她,鬱時秋一直對她心懷愧疚,她高三時獲得各種獎學金,都是他以這樣或那樣名義資助她。
“我哥不想我告訴你這些,但我自私的想讓你知道。”
鬱時冬平復了一下情緒,一臉祈求地看著聞清雅:“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去看看我哥,他……”
“他應該是想你去看他的。”
直到鬱時冬開門離開,聞清雅仍沒從震驚中回神。
她枯坐在沙發上,腦海各種畫面交織,最後定格在碼頭那晚。
他說,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後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她當時沒有往深的地方想,其實,那個時候是他和她告別。
聞清雅說不清胸腔中那股澀意,是對鬱時秋的感激、悵惘,還是其他,連自已都不清楚的情感。
三天後。
聞清雅去了鬱時冬說的烈士陵園,根據指示,找到了那座新的墓碑,沒有姓名沒有照片,只有簡簡單單的一串代號。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春風輕拂。
聞清雅抬手想觸碰墓碑,手卻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憋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破防,眼淚一滴兩滴,最後匯聚成線,噼裡啪啦砸到地上。
她想起許多年前的遊樂場,他穿過攢動的人群,把她從死神手上救回來,又想起與母親決裂的那一晚,她走在漆黑的小巷,他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後。
南洋的暗場,西山的別墅,危機暗湧的碼頭……
他確實做過讓她不快的事,可往後許多年,他也一直在彌補她。
鬱時冬說的沒錯,鬱時秋是個好人。
他身份特殊,是緝毒警察,是臥底,行走在刀尖上,面對窮兇極惡的罪犯,做著最危險的事情。
他因公殉職死在了異國他鄉,新聞報道著他的功績,可人民卻連他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他是英雄,是勇士,是鬱星星,最驕傲的孩子。
聞清雅心臟一揪一揪的疼,對遲來真相的痛心,以及對鬱時秋的愧疚和感激。
如果重逢不是在張雅倩的推動下,他們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聞清雅不知道。
她靜靜站在墓碑前,什麼話都沒說,等哭夠了,朝著墓碑鞠躬。
“鬱時秋,謝謝你。還有……”聞清雅笑了一下,“你很了不起,是人民的英雄。”
聞清雅離開墓園時,夕陽正好,歸巢的鳥在枝頭啼叫。
聞鬱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