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猝死還能被搶救過來。
花黛坐在自己的病房裡感受到久違的真實世界,不由有些感慨。她捧著手裡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枸杞紅棗桂圓水,想到自己的那些夢還有些唏噓。
因為一下子BE直接刺激到脆弱的神經,誰知道以此為契機,花黛就這樣醒過來了。
回到現實世界。
據花黛的父母所說。
她早上被發現倒在自己家裡,然後緊急送往醫院。可是在送醫過程中,不幸出車禍。
好傢伙,這可真的是雪上加霜。
她幾乎要成植物人了。
正因為微乎其微的甦醒希望,她的父母願意賭上一切。
所以花黛是首批的新腦機技術使用者。
經過家屬同意之後,醫院使用腦機喚醒她深層次裡的意識。
讓花黛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過來。這項技術,目前也是才開始投入商用。
花黛的父母果斷嘗試了。
喚醒的辦法有很多種,通常都是以最熟悉的東西出現。比如花黛在猝死之前,是在熬夜玩乙女遊戲,所以她的腦機喚醒場景裡都是乙遊。
不過。
這項技術似乎還有個弊端。
“和您一起投入腦機使用的患者還有一部分,有個別患者之前已經出院了,但是……腦機技術存在相關漏洞,伺服器的終端資料儲存,連結到……”
“醫生,您直說重點。”
花黛抬起手匆匆忙忙打斷,她不想聽長篇大論。
有沒有簡單易懂的人話?
醫生有些無奈,但還是如實開口:“您是最先接入腦機的患者,而在您之後也同樣有患者接入腦機。您的資料儲存到終端,資料影響到其他人的意識場景。”
“也就是說,和您同一批接入腦機的患者,都有相關的記憶。”
“……?”
花黛愣住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轉不過來。
醫生還在滔滔不絕:“人的記憶具有擅自篡改性,主資料以你的記憶為模板,將其他患者的記憶融合後歸納,你在夢境裡看見的人,都是他們真實的樣子。”
“……啥?”
也就是說,她放飛自我的戀愛物件,其實是真人?
嘶,不對勁。
現在仔細想想,好像除了名字以外,花黛記憶裡面那些乙遊男主的臉,和她在意識空間裡看見的確實不一樣!
也就是說。
記憶擅自篡改順便把人家的臉都填進去了是吧?
花黛忽然覺得很尷尬。
“不過您放心,您自身的經歷只有您這位當事人知道,我們會保護患者的隱私。其他患者在痊癒後,也相繼出院了,並沒有深入探究這件事。”
醫生又補充道。
花黛已經沒什麼心思聽了,她有些心不在焉,想的只有自己社死這件事。
她昏迷了四個月,醒來之後的這一個月裡都在復健訓練,醫生看她恢復得不錯才找她說這些。
畢竟她是當事人,有知情權。
其實醫生也奇怪那些人為什麼沒有過度探究這件事,甚至有人在瞭解腦機專案之後還投資了,首批自願使用者都是需要家屬確認同意才能投入使用的。
最新的技術伴隨著風險。
雖然現在並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也沒有危及生命安全,但是終端資料儲存器容易把首位接入腦機的人的記憶當做固有模板不太好,這個bug還是需要修復。
花黛又住院了兩個月。
等到身體完全康復的時候,她也出院了。
其實經過腦機技術這個虛擬的經歷,也讓她不再那麼社恐,現在基本上可以說是外向開朗了許多,她的父母也很欣慰。
那麼那些人呢?
他們對於那場像是夢一樣的旅程,會留下什麼印象嗎?花黛沒來由地這麼想,或許自己對於他們而言其實也不過是做了一場短暫的人生夢。
夢裡的過客,不會有人在意的。
花黛倒也想釋懷,只不過這段經歷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無數場美夢裡終於迎來真實的破碎結局,她也因此醒過來了。
那就把秘密藏在心裡吧。
她想,清醒的活著總比原來渾渾噩噩要好,'至少不會再失去什麼。
花黛回到脫鉤的現實裡。
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讓落後的自己,重新和這個快速發展的社會接軌。她偶爾也會保留少女時期的夢,不會再揣懷著白馬王子出現的幻想。
有些東西是需要提升自己才能爭取到的。
你所處的環境決定你當下的地位。
花黛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了,直到很戲劇性地在某次走出咖啡廳的時候,路過某個街角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已經到了冬季。
乾燥的寒風颳蹭著肌膚,花黛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停下來。轉角與她迎面撞上的那個人,在距離僅僅剩下兩厘米的時候,堪堪停下來了。
他垂下眼瞼,看著眼前的人。
花黛繫著米白色的圍巾,她半張臉幾乎都埋進柔軟的針織圍巾裡。
露在外面的雙眼很清澈。
此時此刻點綴著懵懂茫然的情緒,稚嫩的就像是初次降臨到人間的初雪。
彷彿有影子在重合。
眼前的她和夢裡的她,容貌重疊到一起。
男人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微微一動,在時間流逝而花黛將要匆忙後退的時候,他先一步行動了。
花黛還沒來得及往後退和他拉開距離。
手腕卻被眼前的男人握住,他的力道其實並不重,就像是捉住羽毛似的輕輕地將花黛的手腕攫住了。
隔著衣服的布料,感受不到他的體溫。
但是花黛分明從他那雙沉靜的眼眸裡讀出了一些不該存在的溫度,她的唇瓣囁嚅著,有些不自然。
但還是艱難地從唇齒裡。
擠出了那兩個、下意識就脫口而出的音節:“……哥哥。”
很熟悉的稱呼。
像是瓦解的堅冰一樣,融化了塵封的過往。
也讓那些虛幻的、近似夢的回憶被這聲稱呼逐漸勾勒,然後變得清晰起來,真正擁有了真實感。
花黛是在無意間呢喃出這聲稱呼的。
或許也是反應過來了,在她將要懊惱的時候,眼前的男人舒展眉眼,抬起手來輕輕地撫上花黛的發。
耳邊傳來熟悉卻又陌生的淺淺回應。
“嗯。”
安宥頓了頓,像是在琢磨過去,又像是在面對全新的未來。
“初次見面,夢裡的妹妹。”
——是夢裡啊。
一句話讓花黛如夢初醒,而安宥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也鬆開了她的手腕:“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一生,和你的圓滿,他們都經歷過了。”
安宥收回目光眺望向遠方,語氣很平靜。
花黛忽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安宥只是陪著走在她的身邊,和她看著這真實世界裡的街道。
他們不是夢裡的兄妹關係。
可無論是誰,各自回到現實中時,都還記得那段因錯過而遺憾的結局。
我們不解釋、不作為、不挽留。
口是心非的最後,是他的剋制和內斂,將最後一次有過可能性的結局改變。
夢境能反映出人最真實的性格。
其實安宥在現實裡也的確是偽裝得比較好的那一批人,作為檢察官的他見過太多真實的人性,以至於他凝練得自己也習慣隱藏情緒。
毫無破綻。
卻因一次忘不掉的夢而失了片刻分寸。
人們都說遺憾是最難忘的。
快樂的時光有很多也值得令人緬懷,可是意難平的遺憾最是忘不掉。而當安宥從夢醒的時候,沉悶著壓抑在他心頭的情緒驅之不散。
他度過了孤獨的一生。
他在夢裡活著的時候聽見她大學畢業後和陳詞結婚的訊息,看見媒體上大肆宣傳的豪門世紀婚姻,看見圖片裡穿著婚紗幸福洋溢的她。
然後又過一年。
在安宥心如死灰的境地裡,得知她疑似懷孕的訊息。
所有的糾葛在那一刻都成了過往。
他這渾渾噩噩的一生,好像過得沒有任何意義。這種虛幻感越來越強烈,以至於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只有和花黛的那段記憶是真實的。
其他的都是假的。
然後他醒過來了,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花了良久找回現實。
腦機的資料不會向外透露。
但是相關的資料,他需要知道。所以他在資料洪流中找到自己和花黛的經歷,也看見她與其他人的結局。
“安先生,你是唯一一個和她以悲劇收場的。”
有人在旁邊感慨。
安宥闔了闔眼瞼,聲音平淡也聽不出任何波瀾。
“身份原因涉及道德問題,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無錯書吧附和的聲音傳來。
可真實情況是什麼,只有安宥自己知道。
唯一的悲劇是喚醒的契機。
大腦在潛意識裡影響著人的判斷,潛意識裡會告訴神經思維,需要美滿幸福的結局才能維持穩定。然而單一幸福的情緒,並不會給神經造成太大刺激。
如果沒有外部因素刺激到花黛。
讓她的身體想起現實裡的情況,否則花黛很難清醒。在經歷多次圓滿結局後逐漸養起來的幸福感,被一次悲劇徹底粉碎時,也就醒了。
在花黛的視角中。
她和安宥的這條故事線結束之後,安宥把她刪除徹底拉黑,還搬家換城市了,從此再也沒能聯絡上。
而在這條故事線裡,花黛高考完成年以後就離開陳詞,進入大學唸書,選擇半工半讀的狀態,最後順利畢業進入某公司工作。
死因——是過勞猝死。
當她又一次為幾乎相同的死法憤憤不平時,她在心裡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可惡的世界,強烈的情緒波動下,她醒過來了。
這就是結束的緣由。
“原來是這樣啊。”
和安宥一起走在街上的花黛聽完後低聲喃喃著,原來他們看見的結局是不一樣的。
眼前這個安宥。
熟悉又陌生,他不是印象裡的哥哥,他看上去要比夢裡的哥哥更成熟穩重。
同時……也讓花黛感到距離感。
“花小姐。”
出於職業慣性,安宥再次開口的時候這個稱呼已經脫口而出了,花黛微微一愣:“嗯?怎麼啦?”
互相覆盤之後。
果然,也沒辦法再以兄妹相稱了。
那些事本來都是假的不是嗎?
人不該活在夢裡。
安宥的腳步停下來:“有些話可能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打算直說了,我不想和你重新認識。”
工作日夜晚的街道有些清冷了。
連霓虹燈都顯得有些黯淡,花黛的呼吸微微一窒,然後偏頭避開他的視線。
“無所謂啊,反正我在現實也不認識你,那也只是夢。都是假……”
“不是這個意思。”
安宥沒等她把話說完,就阻斷了花黛接下來要說的那些話。
夢境裡展現的都是人最真實的本性。
他知道他的妹妹是個膽小鬼,當然,他也一樣。拒絕和迴避,就能讓花黛邁開的九十九步瞬間倒退回原點。
是他錯了。
所以這次不論是九十九步還是一百步,不管是夢還是現實,能夠重來一次的人生裡不管是什麼身份,他都不會想放手了。
“是我的錯,把你推開,對不起。”
安宥的話讓花黛愣住了:“為什麼要道歉?那明明是假的,所有東西都是虛構的。”
“我知道。”
“身份、經歷都是虛構的,可感情不是虛構的。你是你,還是你。無關身份,也無關現實或夢,只要是存在於我們記憶裡的回憶,你我都記得,那就是真實的。”
安宥的話就像是硬生生要把她封閉的心扉撕裂。
花黛下意識就後退一步。
“不行……我,還不能那麼快接受。我在那場夢裡,也和其他人有過圓滿的結局。你……”
她的語無倫次被安宥看在眼裡。
“我知道你和別人的結局。要說不在乎,是假的。坦白來說,我也會感到嫉妒。”
安宥用著最平靜的話語和冷淡的語氣,移開目光淡淡地說著這些話。
花黛有點迷惑了。
“正因為嫉妒,所以在得不到的時候,看見別人擁有才會更後悔。我為自己的過錯買單,但如果能重來,也絕對不會再想讓出去了。”
“……花黛,這就是我現在對你的答案。”
在夢裡的錯過無法挽回。
所以安宥在親手扼殺一個自己後學會表達愛,可能也是被眷顧了,有了這麼一次彌補的機會。
不論結局如何,至少這次他不會再讓自己後悔。
“我……”
花黛正想要說些什麼,她放在包包裡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嘟嘟嘟——”
一時間有些尷尬,花黛本來想直接掛掉,但是一看號碼是她老媽,這下是不得不接了。
“喂,媽?怎麼突……”
話沒說完,電話那邊的老媽嘆了口氣:“黛黛,你趕緊回家吧,咱家裡今天客人有點多啊。”
“……啊?”
“啊什麼啊,找上門的小夥子都五六個了,現在都在咱家客廳等著你回來呢!你快點,回來好好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
“啪”的一聲,電話結束通話了。
花黛錯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手機。
安宥單手抱臂,淡淡地掃了花黛一眼:“我陪你回去,你的那些老相好找過來了。”
“……咳咳!”
“咳什麼?腦機對你這個場景塑造的主體沒影響,他們是入場的人會受到點影響,醒過來得到圓滿結局會自動遺忘。現在之所以找過來,那就是想起來了。”
也就是說。
她造的孽,報應來了?花黛瞬間就感到有些無助,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旁邊面無表情的安宥。
她下意識地有點在意,剛剛才向她告白的這個男人有什麼想法。
畢竟,他說過嫉妒什麼的。
“安宥……”
“不好聽,叫哥哥。”
花黛只覺得面上發燙:“……?……哥哥,那你現在這是?”
沒好意思問出來。
不過安宥早就跟她有了默契,現在不鹹不淡地瞥了花黛一眼:“嗯,在吃醋。”
……果然呢。
花黛在心裡扶額暗暗叫苦,生活把她毒打了一頓,又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給了她一個驚嚇。
到現在,她只能想想怎麼給自己上香了。
———番外———
此時此刻的花家。
花母看著自家客廳上坐著的人,又看了看擺滿桌的伴手禮,瞧著那一個個小夥子一表人才。
現在……
花家的客廳卻成了戰場,看不見的交鋒你來我往。花母在心裡直犯嘀咕,以前自家閨女又宅又安靜,也沒見出過幾次大門。
這都是打哪兒來的男人?
如果花黛在場又沒有其他人的話,大概會答曰:“我的紙片人老公全都成真來報復我了。”
但現在……
還是想想怎麼解決翻車這件事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