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仍是不止息地下著。

保寧端著未被動一下的飯菜出了景仁殿，望見立在殿外階上的蘇煜，看著他的神色小心道：“皇上，沈姑娘已經兩天未進食了。”

蘇煜閉了閉眼，緊攥著手心，渾身發顫。

一把奪過保寧手中的托盤，猛地推開殿門，大步朝寢榻邊坐在階上歪靠著榻沿的沈寧暄走去。

望著眼前她憔悴如枯槁的面容，他步子一頓，心中彷彿被什麼猛然一揪。

平復好起伏的情緒。

“砰！”

將手中的托盤往榻邊的案上猛地一放。

沈寧暄聽到不同於平常的聲響，瞬間抬眸。

黯淡的眸即刻閃過一抹亮光。

“蘇煜，你終於來……唔……”

還未等她說完話，蘇煜便猝然鉗住了她的下顎。

一手拿著盛了滿滿米飯的玉勺往她口中送去。

“唔……”

她掙扎著，雙手抵不開他一隻大手的力氣。

“哐啷！”

玉勺隨著她掙扎的動作猛地落地，隨即是清脆刺耳的炸裂聲。碎片伴隨著米粒灑了一地。

蘇煜發顫的眸望著地上狼藉的一片，脖間已是微微暴起的青筋。

他一把拉起沈寧暄的臂，強制拽起她。

“沈然！你為了他就這樣作踐自己嗎！”

“你說什麼……”

“沈然，你沒有必要這樣來博取我的同情。”

沈寧暄在聽到這句話後心彷彿被瞬間凍住，冰冷得徹底。

“蘇煜，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說出這樣的話的嗎？”

她幾日的枯槁煎熬，不只是對於現今情況的無奈，更是對他幾日不見自己的心痛與苦澀。

這一切，到底算什麼呢？

蘇煜眼眸微紅。縱使她無情地對自己千百遍，每每看到她的臉，還是會生出最柔軟的愛戀與溫痴。

他撫平胸口的翻湧，緩緩鬆了手。

“沈然，若是我如了你的願，你是不是，就會開心起來……”

他的聲音很小，已經是有些沙啞。

沈寧暄望著他有些落寞的神情，一時弄不懂他所言何意。

“……沈然，很快，你就可以自由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步子不穩地踏出了殿門。

“蘇煜——”她朝著他的方向大喊，身體的沉重卻讓她難以移動一步。

又一次癱坐在地，像是用力緊抓了很久的東西被猛然掙開，只剩下空空。

“……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

雪停了。皎潔的月光灑在雪地上，亮瑩瑩的。

沈寧暄推開殿門，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雪松氣息。

她抬頭，望著朦朧的月，憔悴的面上終於露出一絲淺笑。這樣的月色，很難得。

感受不到寒冷，只著一件薄薄的外裳，便踏進了雪地中。

在宮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不知哪裡是歸處。

站在空無一人的雪地上，四周是硃紅的圍牆，壓得她有些窒息。

又一次抬頭，明明是這樣清淺的月光，卻刺得眼睛生疼，淚水不爭氣地緩緩淌落。

“孃親，我感覺自己……撐不住了……”

到底什麼是命數呢？她這一世的重生，就是命數嗎？她所經歷的這一切，就是命數嗎……

白雪恍得她頭腦有些暈惚，她垂下眸，目光定在了手腕處的紅繩結處。

她撫了撫紅繩結，面上憔悴地笑著。

某人說過的話，到底還算數嗎……你怎麼，就不理我了呢……

她一手將腕處的紅繩結取下，放在手心中，仔細端詳著。紅繩結系得這樣巧妙，倒像是緣分一般叫人難解。

“沈……姑娘？”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她轉過身。

“凌風？”

沈寧暄笑著：“凌風，你還在跟著我啊？”

凌風低下頭，小聲道：“是。寸步不離地保護沈姑娘，是皇上的旨意……”

沈寧暄只是空著神色，不再說話。

凌風看著她極為破碎的神情，幾欲開口。

他閉著眼，嘆了一口氣。

“沈姑娘，屬下不瞞您了。這些話，您需要知道。”他頓了頓，“其實，您回宮後，皇上一直將您關在翊坤宮，只是為了保證您的人身安全。如今宮中危機四伏，處處設陷。不乏針對沈姑娘的。皇上每天為了政事焦頭爛額，您便由我和凌肅寸步不離地保護。

“但是，皇上每天都會在您休息後去看望您。這點，您一定不知道……

“那雙棉靴，是皇上囑託屬下交給您……那草簍中的螢火蟲，是皇上隻身前往後山所捉，因此還受了傷……

“還有……”凌風吞嚥一番，“皇上沒有將周將軍處決，也不會處決……周將軍雖被萬箭穿身，但都避開了要害。皇上請來了太醫為他醫治……為堵住幽幽眾口而將他暫時打入大牢……

“皇上知道周將軍被佞臣所害。但……周將軍反叛那日，畢竟是他親自提刀到了金鑾殿前……眾人都可見……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條路，也是周將軍自己的選擇。

“……皇上保下週將軍，不只是因為他明白他是被陷害……即使被陷害，周將軍的主動行為，足以定罪，可皇上並沒有……屬下斗膽猜測，皇上這樣做，更多的是為了不讓您傷心。”

沈寧暄聽著，周圍的一切入眼已是模糊。

“沈姑娘，我今日說的這些，已經是違背了皇上的命令了。但是，您需要知道這些。”

似利刃狠狠刺在她心頭，酸楚與哀慟，連同著絕望，緩緩蔓延了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痛徹心扉。

任由淚珠無聲落入雪地，她渾身顫抖，用力攥緊了手中的紅繩結。

他怎麼，總是這樣……

……

獄臺內。

蘇煜立在鐵欄外，與周景策對望。

空氣中是駭人的寂靜，隱隱瀰漫著肅殺之氣。

“周將軍，別來無恙。”

周景策戾氣的眸盯著眼前人。

“你就不怕我在這裡殺了你？”

蘇煜嘴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你不會。”

“哦？你怎麼能如此肯定？”

蘇煜面上不動神色：“這鐵欄於將軍來說，並不算什麼。但是，你沒有逃越。”

周景策仍是緊盯著眼前之人。

“為什麼要救我？”

“你不必知道。”

“你應該殺了我。”

蘇煜唇角扯出一絲冷笑：“殺了你，未免太可惜了。”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周景策手緊緊抓住鐵欄，已經是雙眸猩紅。

蘇煜眸子緩緩靠近，緊緊盯著對面之人的面。

“周將軍未免把朕想得太好了，我對你，可從未有過任何憐憫之心。”

周景策緊咬著牙關，渾身顫抖。

蘇煜空笑，不經意瞥見獄內地上幾瓶藥粉，瞳孔顫抖一瞬。

“周將軍，你的家人在崖州等你。”

聽到自己的家人，周景策憤然抓住鐵欄，眼眶瞬間發紅：“你什麼意思？”

蘇煜緊凝著他發紅的眸，默然良久。

終於緩緩開口：

“明日子時，宮門大開，一路無阻。”

周景策愣愣望著他，滿目難以置信。

蘇煜轉過身。

“還有，帶上她。”

“什麼？”

蘇煜定住了腳步，又重新轉回身，正對著周景策驚愕的眸。

“朕說，替朕照顧好她。”

說完這句話，蘇煜再也難抑心底的情緒，即刻出了石洞。

只留下身後周景策愕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