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就是這種。”門外的人,酌定道。
女孩把軟軟的煙盒握在手裡,很想提醒他,這還是第一開始拿的那盒。
心跳加速著,她嚥了口吐沫,選擇不吭聲。
走出去,拆開來取出一根,遞到王徒嘴邊。
他歪起頭,往前湊一點,含住煙,長吸一口冷氣。
女孩才發現,王徒頭上也有一道刀痕,雖不深,卻流了很多血。
血漫過額頭,淌進了眼睛裡,他整個眼眸都是紅的。
這樣的話,在他眼裡,所有的煙……都是紅盒的。
王徒從褲兜裡掏出打火機,在女孩眼巴巴的目光中,甩兩下,把煙點著。
吞了口雲霧,提一會,吐出,朦朧著的臉頰上,表情明顯舒坦了不少。
對於男人來說,再苦再累,都可以用煙來慰藉。
哪怕,這種方式未免過於簡陋。
“你……”一旁,女孩想說句話,卻欲言又止。
王徒瞥了她一眼,頓了頓,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淡然道:“我這一身的血,嚇到了?”
“沒……”女孩連忙擺手。
“傷,很疼……吧。”她指著王徒身上皮肉外翻的猙獰傷口,小心翼翼地說。
她胳膊上有一道疤痕,是末世來臨那天,驚慌失措拼命地跑,不小心撞破玻璃門時留下的。
散落的碎玻璃比刀子還要鋒利,割開的傷口足足有三公分長。
不是很深,但為了防止洩露氣味出去,她用高度酒進行清洗,疼的偷偷哭了好幾天。
但現在看王徒,簡直就是活脫脫的一個血人。
那極具視覺衝擊力、呈深紅色暴露在空氣中的大片傷口,仍在脂肪層外溢著微小血珠。
無錯書吧盯著,盯著……讓她覺得兩腿軟的同時,更是深深地刻印在了腦海裡。
這是什麼樣的一副畫面。
象徵著邪惡與死亡的喪屍躺倒在披著血衣的男人身前。
他側著仰起臉,在抽菸,神情落寂、平淡,又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憂鬱。
若是在以前,地鐵上有一個這種氣質的男人,恐怕會有許多女孩上去要聯絡方式吧。
人們的審美,倒也大致曾向非鮮肉,較為成熟、穩重的男人身上偏移過。
況且,他絕對不是在故作深沉,彷彿是……向來如此。
也許呀,已經很少有像他這樣的人了吧。
女孩在心裡默默的想著。
還記得之前,學校組織大型畢業晚會,其中有才藝展示環節。
為了在眾多女生面前出出風頭,一向倍受寵愛的校跆拳道“水果超甜”社團表演了拿手特技。
顏值爆表的帥氣校草在尖叫聲中出場,不苟言笑,僅是以絢麗的姿勢,輕鬆完成空中二段踢,擊碎木板。
而後,拒絕了學妹們合影的請求,推掉了送到身前的花,瀟灑離開。
如果你長得不夠帥,那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女生能有多麼主動。
哪怕遭到冷漠對待,她們依然無比雀躍,甚至在私底下興致勃勃地展開討論。
“你看,這就是超甜男神,高冷且不可一世。有時候,像是渾身縈繞著淡淡的哀傷,實際內心裡,藏著童話般美麗的故事。”
“愛了,愛了。”
活脫脫的……腦殘粉。
別說一般人受不了,學前班的也招架不住。
之後,也就是末世來的那天,學校組織到文化館觀看節目。
停電,緊接著,大混亂伊始。
慘叫聲、吶喊聲中,百分之六十的人倒下了。
從禮堂逃出來,還未來得及品味劫後餘生的心悸,更多的喪屍就從四面八方冒頭。
學妹被喪屍啃吃……
死神來襲,摧毀著……尚且青澀的一切。
他們,那些男神。居然也尖叫著,以足以空手劈磚的架勢,扭頭就跑。
是恐懼,為他們幾年不變的高冷臉龐換了模樣。
……………
女孩的內心波動,王徒並不知道,他此刻正在腦海裡同“基地”進行交流。
內容則是關於女孩的安置問題。
便利店門前遭遇襲擊,殺死三個一星喪屍。但恐怕等不了多久,屬於某種能震懾住普通喪屍的高階氣息散去,它們就會因血腥味聞風趕來。
王徒沉默著,內心的想法是……互不相干,各走各的路。
因為他現在一窮二白,遠遠不具備幫助他人的實力,而氾濫的同情心,必然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你快躲起來吧。”王徒平淡地說,遲疑一下,又提醒,“別洩露氣味,那些普通喪屍就無法發現你。”
聽到這話,女孩神情有些慌亂,她在這個男人身上,找到了丟失許久的安全感。
“您,您可以帶上我嗎?”
“每天給我一個麵包就行,我會聽話的……”
她眼眸中泛起淚花。
孤獨、恐懼,始終相伴,她連覺都不敢輕易去睡,因為噩夢一直在摧毀神經。
他是一個強大的男人,跟著他,至少能多一點活下去的機會。
捕捉到對方充滿期待的眼神,王徒把頭撇向一邊,沉默無言。
良久,才用冷漠的聲音道:“我受傷了,別跟著我……我也幫不到你。”
他不再猶豫,站起身,向武裝採礦車走去。
“我才23歲,失去了親人、朋友、同事……甚至是一切,我還不想死……我怕,求您了!”
背後傳來絕望的聲音,讓他腳步微微一滯。
眼見還有機會,女孩抹了把淚,急迫道:“我有價值,我很年輕,還有,我……我是學醫的!”
王徒皺了皺眉頭。
大概,“活著”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值得用許多珍貴的東西作以交換。
而為了這兩個字,哪怕曾經再高傲的人,也願意低頭服軟。
畢竟這個世界,一直很現實,且殘酷。
活人,也確實已經不多了。
正猶豫,王徒無意間瞥見了手腕上的黑色手錶,自己身上,還隱藏著秘密,而且,是天大的秘密。
絕對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
最起碼,目前是這樣。
自己,自保尚且不足,哪裡有資格拯救別人?
王徒深深嘆了一口氣,望著不遠處遊蕩著的死物身影,目光愈發陰冷。
“不好意思……我,愛莫能助。”
女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但她一直盯著王徒的臉,自然能看到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的冷漠與不信任。
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容易產生信任,更何況,還是如今這種混亂年頭。
女孩死心了,牙齒咬住嘴唇,強忍著沒哭,已經絕望的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許是一天,或許是兩三天,但終究還是會孤獨地死去……
王徒刻意避開女孩的眼神,咳嗽了一聲,吐了口血痰,低聲道:“你快躲起來吧,換個地方,再見……”
他步伐蹣跚,往車的位置走去。
“嘿,朋友,等一下!”
陌生的聲音,陡然在耳邊響起。
王徒身形一僵,警覺地轉過身。
這時,小賣部斜對面,一家培訓機構造型的矮樓裡,從窗戶鑽出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身材雄壯。他個子挺高,約一米八多,走路有點駝背。凌亂的如同雞窩一般的髮型,灰色馬丁靴上沾滿了不明的汙垢。
又一個倖存者出現了。
大概是從王徒駕駛武裝採礦車過來,他就悄悄躲在附近旁觀,並親眼目睹王徒擊殺數頭強大的異變喪屍。
方才激戰,他不露頭幫忙,現在準備離開,他卻主動現身。
說是沒惡意,估計小孩子都不信。
王徒著重留意男子手裡倒拎著的一根鋼筋。
“別緊張,嘿嘿,在這種危險關頭,一下子遇到兩個朋友,不容易呀。”男子咧嘴笑著,自顧自打招呼。
他眼神打量王徒,豎起大拇指,道:“小兄弟,你很厲害,居然這麼能打,以前,是練過武術嗎?”
說完,並沒人搭理他,他卻也不覺得尷尬,只是似乎才看到王徒的滿身血跡,“唉,你傷的很重哎,失血過多的話,會危及生命的……”
嘴裡講著,他話鋒一轉,轉頭對女孩道:“你是學校的學生吧?我是校務處的,咱們得幫幫這個小夥子,抓緊時間為他包紮止血!”
女孩愣愣地沒說話,看看王徒,又看了看後面出現的男子。男子她當然認識,對方說的也屬實,確實是校務處的,但並不能因此就信任對方。
而且,不知為什麼,直覺告訴她,這個男子,很危險!
女孩畏懼地往後退了一步。
此刻,附近已經有喪屍在靠近了,遊蕩而來,人頭攢動,只是還未發現這邊有三個白撿的獵物。
危機在逼近,喪屍獨有的腥臭味更是在挑撥人的神經。
男子左右張望一番,臉上親近和善的表情當即消失,繼而化為了不耐與慌亂。
“這是你們的車吧,駕駛室很寬敞,可以坐好幾個人。”
“喂,車鑰匙在哪,我來開車,咱們先離開這裡?”
王徒一動不動,死死盯住他。
受到無視,加上由於過度恐慌,腎上激素瘋狂刺激大腦,男子再也無法保持淡定,乾脆撕破了偽裝。
“媽的,兩個啞巴,你們死在這裡吧,老子自己走……”
說著,他邁大步子,就往武裝採礦車走去。
要不是見了王徒擊殺喪屍時的那股狠辣模樣,男子也不會一開始就這麼好說話,但雖然他不願與王徒產生矛盾,內心裡,卻是真的,很想,很想……得到面前這輛高大、如同猛獸般的大車。
多好的移動庇護所,鋼鐵堡壘。
有了它,求升機率將大大提升,同時還可以逃離這座已淪陷,危機四伏的城市。
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幹掉這個年輕人。
對方受傷了……
流了很多血……
多好的機會……
不過,時機還未成熟,不能著急……
各種念頭碰撞,男子舔舐著嘴唇,心裡忽然冷靜了一些。
對方流血過多,必然會貧血,甚至暈厥。
到時,他就任人宰割了。
自己坐收漁翁之利,隨隨便便都可以弄死他,豈不更好?
這個傢伙太猛了,之前自己曾目睹他殺喪屍,整個過程就跟個瘋子一樣。
萬一,自己這一刺激,再被他來個魚死網破,可真是血虧。
念至於此,男子停住腳步,嘆了口氣,“你們呀,別怪我話重,這裡實在是危險,趁早離開才是正確的。”
“咱們先離開,處理傷口,唉……你們這個年紀,就跟我帶過的孩子差不多大,放心,我會保護好你們!”
“咱們同為天涯淪落人,必須得活下去,哪怕不為自己,也得為了人類……”
男子軟硬並施,意圖用言語說服兩人。
王徒似乎鬆動了,微微點頭,道:“恩,是應該先離開。”
男子大喜過望,連忙道:“我就說嘛……你看,你傷這麼重,我來開車吧!”
王徒沒同意,也未拒絕,卻盯住了男子手中、悄悄背在身後的鋼筋。
鋼筋不是刀,刀刃上不會散發耀眼的反光,但它足夠沉重,可以輕鬆敲裂頭蓋骨。
王徒有看到,鋼筋頭那裡,沾著一塊乾涸的血。只是,不知那血,是來自喪屍,還是……人類。
“你先丟了武器。”王徒說。
“啊,這……這是防身的傢伙啊!”男子為難道。
王徒不信任他,他又怎能信任王徒。
局勢還未掌控,丟了武器,他心裡就更沒底了。
“你丟不丟?”王徒強調道,捂住胸口咳嗽,又吐出一口血痰。
身形也搖擺了起來,似乎快撐不住了。
“我……”男子垂下頭,進退兩難,不願丟武器,又想先上車,但貌似已經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了。
唯有,弄死眼前這個年輕人……
“你逼我的——”
男子抬起頭,面孔上已滿是猙獰與瘋狂。
不再猶豫,發出一聲咆哮,斜著揮舞鋼筋,猛衝過去。
王徒靜靜站著,眸子裡,平淡的如同一潭死水。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幫帶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更沒打算,讓他上車。
人與人之間,向來會有紛爭。
以前,大概是為了錢和利益;末世嘛,當然是為了活命。
別人死了,你還活著,你就是勝利者。
為了那輛大車,男子必須要殺死王徒,所以,他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
步子很大,很近了,那張沾著血痕的面孔,以及一雙冰冷的眼睛,深深地刻印在男子腦海裡。
這是殺的第幾個倖存者,男子記不清了。在這幾乎凝滯的時刻,男子感到疑惑,這個年輕人,跟其他死在自己手裡的倒黴蛋真不一樣,他怎麼就這麼淡定呢……
王徒很快告訴他原因。
側身躲過當頭一擊的鋼筋,右手攬住男子脖子,左手的黑色軍刺閃電一般直刺而出,強大的臂力推動著鋒利的刺尖,從男子胸前的肋縫中插進。
“撲”的一聲輕響,沒有血噴出。
棉軟的臟器被刺穿,刺尖沒有停留,跟著輕鬆透穿了身體,從後背露出。
男子僵直了,狠狠哆嗦著,然後癱軟在王徒懷裡,滾燙的血液流淌在冰冷的金屬間,使他痛苦地不斷抽搐。
雖然受了傷,但其實王徒感覺狀態還好,再來幾個黑皮可能有壓力,但面對一個普通人,他有一百種方法送對方歸西。
拔出軍刺,退出七八步遠,只見大量的血水開始噴射,男子抽搐的幅度變大,瞳孔變得黯淡,口腔中湧出鮮血,很快嚥氣了。
王徒微皺眉頭,若非迫不得已,他不願主動出手去殺倖存者。
可是,沒有辦法。
末世,不狠,站不住……
不遠處,女孩手裡拎著半塊磚頭,呆愣站著。
她也沒想到,王徒解決那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會這麼的簡單。
王徒看向她。
女孩嚇壞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怕你,打……打,不過……他……”
“幫我不幫他,呵,你怎麼知道他是壞人?”
“我……”女孩語噎。
王徒笑了笑,眼神冷漠。
“抱歉,真的很抱歉……”女孩知道對方同樣不信任自己,連忙彎腰道歉,同時悄悄抹去了眼角流出的淚水。
“我,我……馬上走……”
她面如死灰,內心絕望至極,轉身,如連線布偶般挪動步伐。
她在想,自己應該躲到哪裡去。
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安全的地方了。
這時,背後傳來聲音。
“上車吧。”
女孩愣了一愣,站住腳,彷彿沒有聽清。
“我先帶你離開這裡,喪屍馬上聚集過來了。”王徒語氣寡淡道。
女孩欣喜若狂,接著便搗蒜一般點著頭,連忙道:“謝謝,真的感謝……您放心,我不會拖您後腿的!”
王徒不再說話,咳嗽著,神色中流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落寂。
不止是女孩,連他自己,也期盼能得到拯救。
因為沒有人,喜歡抗下太多壓力,甚至……去直面殘酷。
而選擇帶她走,也僅僅是為了在心底保留最後一分人性。
末世,為了自己好活,不惹麻煩,確實應該冷漠一點。
但若是在能幫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冷漠對待,並且每個倖存者都這麼去做。
那最終留給人類的,會是什麼?
其實,人類雖善於勾心鬥角,卻也絕對不缺同舟共濟之心。
至於善惡,足以用一句話來概括。
——人性雖會醜陋,但本性會創造善良。
當然,這其中比較有趣的是,許多人習慣於作惡,卻還總要去譴責別人不夠善良。
王徒只是個凡人。
……
“基地”很理解王徒的選擇,並且不牴觸旁人接近。
她就如花了很多工資,才買來的新手機一樣,擁有著讓人舒心的功能和執行效率。
“為避免判斷之外的情況發生,我的基礎外形已經根據周邊環境進行模擬調整。”
“並且,已為指揮官找到合適的棲息地,如確保不出安全區範圍,低階喪屍將無法發現你們。”
而另一個讓王徒耿耿於懷,甚至不敢去問的大問題,“基地”也一併給予瞭解答。
“指揮官為一星覺醒者,身體機能得到多方面強化,約有78.9%的機率免疫感染。”
“那就好……那就好。”雖然聽不懂一星覺醒者是什麼意思,但王徒還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就說嘛,早上剛燃起的求生和變強的慾望,憧憬未來,規劃著率領軍隊反抗災難,拯救世界。
這還沒怎麼著呢,下午就被感染了……還差點成為歪脖子,瘸腿,流涎水大軍中的一員。
哪裡的故事都不敢這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