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晚上，叢國慶坐在樓下超市門口看一群小老頭下象棋，順便等叢語希回來。

他手上拎著一包剛在超市裡買的零食，裡面裝的都是叢語希愛吃的。

結賬的時候，在一旁數雞蛋的超市老闆娘也停下手裡的活，忍不住往他那個方向多瞄了幾眼。

叢國慶從小長相就出挑，明明父母都是普通農民，可他舉手投足之間卻總透出世家弟子的貴氣，很有90年代港星的魅力。

即使人到中年，身上也沒有半點油膩的邋遢感。

叢語希總打趣他是“師奶殺手”。

叢國慶再過兩個月就滿45了，因為平常生活習慣比較健康，不抽菸不喝酒不熬夜，還堅持運動，整個人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至少十歲。

說他是30歲出頭的程式設計師也會有人信。

叢語希有一次帶他在自己大學校園裡逛了一圈，當天下午陸嶼傑就紅著眼睛來找她，可憐兮兮地問她是不是把自己給綠了。

叢語希回來後，遠遠喊了一聲“叢國慶。”

聽到外甥女的聲音，叢國慶笑呵呵地揮揮手，起身準備收起小馬紮。

正在下棋的老劉頭抬頭看了一眼，“呦，小拖油瓶回來了。”

他立馬拉長了臉，“你再說一次試試？”

“我這不開玩笑嘛，我說叢國慶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鬧。”

“嘴這麼賤，以後還是少說幾句吧，小心捱打。”

叢國慶緊繃著臉，眼裡的寒意加深了幾分。

其他小老頭遞給老劉頭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像是在責怪他沒有眼力見，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鄰里街坊的誰不知道，叢國慶雖然經常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但在小拖油瓶的問題上，他就像一隻護崽的老母雞，隨時都能炸毛。

家裡的菜早都備好，就等著下鍋了。

叢語希留在廚房給他打下手。

叢國慶問起顧思凱這次回來變沒變樣，叢語希春心蕩漾地回答“比以前更帥了！”

“和他那小男朋友還挺好？”

“好著呢，天天在我面前秀恩愛虐狗。”

叢國慶本想跟她說“風水輪流轉，你當時在他面前大秀特秀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但還是硬生生給嚥下去了。

他可不想跟老劉頭一樣，淨挑別人不愛聽的說。

注意到廚房裡多了幾罐辣白菜，叢語希好奇地問他什麼時候學會醃製鹹菜了。

“這些是你李阿姨送過來的。”

“呦呵？”

八卦的小火苗蹭的一下燒起來了。

叢語希臉上露出雞賊的笑容，眼珠子嘀哩咕嚕轉，不知道在打什麼餿主意。

看她那副八婆的嘴臉，叢國慶避開話頭，從鍋裡夾了一塊排骨讓她嚐嚐鹹淡。

排骨也堵不住叢語希的嘴，“叢國慶——”

“說了多少次，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

叢語希飛快地嚥下排骨，吃得太急差點給自己噎到。

“叢國慶，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總不能一直被我這個拖油瓶拖累吧。”

她把手搭在叢國慶的肩上，“我覺得李阿姨挺好的，人長得漂亮還溫柔，你們倆在一起小日子應該能過得挺不錯。”

說完還搖頭晃腦地補充一句，“你倆要是抓點緊，還能生個小妹妹給我玩。”

叢國慶皺著眉頭瞪了她一眼，“不可以這麼說自己。”

叢語希無所謂地聳聳肩，剛想說什麼，就被他打斷了。

“語希，舅舅再也不希望從你嘴裡聽到那三個字。”

他把火稍微關小一點準備收汁，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叢語希，“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你是舅舅的寶貝外甥女。”

“知——道——啦！”

叢語希調皮地拖長了尾音。

叢語希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就連她的媽媽叢愛華也說不清楚。

畢竟做她那行的，一天下來接待那麼多男人，誰知道到底哪個才是孩子她爹。

叢語希本就是個意外。

就在大家都以為叢愛華會盡快解決掉這個麻煩的時候，她卻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

只因為她無意間聽別人提起，“你的孩子天生就會愛你。”

而她，恰好渴望被人無條件地愛著。

現在看起來，這個理由既愚蠢又自私，可對當時的叢愛華來說，這就是裂縫中的陽光，是支撐她熬下來的唯一信念。

文化程度不高的她在懷孕期間寫過一本日記，字裡行間滿滿的都是對小生命的期待。

她也規劃好了，等孩子出生後，她就金盆洗手，老老實實找份靠譜的工作養活娘倆。

她用小學生一樣的字跡，一筆一劃地在本上寫道，【我不要做一個讓孩子蒙羞的母親。】

可惜現實生活遠沒有童話故事那般美好，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愛裡得到救贖。

叢語希出生後，叢愛華一直飽受產後抑鬱症的折磨。

在和病魔苦苦抗爭半年後，她的抑鬱再次復發。

叢語希七個月大的時候，她選擇從高樓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接到鄰居電話得知姐姐出事，叢國慶風塵僕僕地從外地趕回家。處理完姐姐的後事，他一個人抱著叢語希走到海邊。

多年來都是他和姐姐二人相依為命，姐姐一走，生活似乎也沒什麼奔頭了。

萬念俱灰的他甚至想過不如一起下去找姐姐，好歹一家人在那邊還能有個照應。

他抱著懷裡的叢語希，在沙灘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睡醒後的叢語希瞪大眼睛，好奇地望著面前這個陌生人。

她的兩隻手不停地上下揮舞，看上去還挺興奮。

叢國慶指尖輕撫她蠟黃的小臉蛋，叢語希緊緊抓住他的手指，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

看著孩子笑眼彎彎的樣子，叢國慶猛地意識到自己是這孩子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抬起手抹乾了眼淚，“語希，以後咱爺倆好好過。”

第二天叢國慶就把叢語希帶回自己工作的S城。

鄰里街坊或多或少都聽說了他的事，知道他把姐姐的遺孤抱回來自己撫養，談了兩年的女朋友也為此和他提出分手。

幾個好事的阿姨紛紛上門勸他把孩子送到孤兒院，說他以後的路還長，不要因為這麼一個小東西耽誤了自己一生。

他們的話叢國慶全都當成了耳旁風，一個標點符號也沒往心裡去。

他依然全心全意地愛著這個孩子，事無鉅細地照顧著她，在她因為別的小朋友笑話她沒有爸爸媽媽而哭鬧的時候，帶著溫和的笑容把她抱在懷裡，“語希，你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他們是媽媽懷孕了不得不養，你可是舅舅真的愛你才帶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