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渺斜倚在美人榻上，榻上被褥皆是上等錦緞，柔軟舒適，不知是何物所制，觸感冰涼順滑。似乎注意到了欲言又止的夜晴雪，煙渺眨巴著眼睛問道：“道友方才想說什麼？”

夜晴雪已經快笑不出來了，接二連三的被煙渺堵住話頭，是個人都會感到難堪，到底是還沉不住氣，夜晴雪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隨後扭頭不去看煙渺，自顧自的找了個角落蹲了下來。

煙渺無所謂的眯著眼，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反正吃苦的不是她，她要的話自己又不是不給。

夜晴雪坐在角落裡，強忍著心中不快閉目養神，眼角餘光卻總是不自覺的飄向褚渝秋。

煙渺自然也注意到了褚渝秋，美目一轉，抿著唇笑了笑，隨後拍了拍身邊的美人榻：“怎麼還不休息，難不成是想和我一起”最後幾個字被刻意咬的餘音纏綿，惹人遐想。

果不其然，褚渝秋瞬間僵了僵，幾乎咬著牙擠出兩個字：“煙渺！”

煙渺訕訕一笑，聽到褚渝秋這般喚她全名就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了，當下無辜的眨了眨眼睛，聲音矯揉造作：“我開玩笑的，褚道友不會這麼容易就生氣吧。”

褚渝秋額頭隱忍的跳了兩下，深吸一口氣，剛準備開口，只見煙渺“咻”的一下往錦被一鑽，聲音悶悶的從裡面傳來：“哎呀好累啊，我睡著了。”

褚渝秋：……

最後沒有辦法，只得嘆了口氣繼續守夜。

————

深夜寂寥，森寂的黑暗中，夜晴雪悄無聲息的睜開了雙眼。

她所待的角落比較靠前，卻是和褚渝秋離得比較近，而煙渺和莫瀟明則是在靠裡的位置。

夜晴雪屏住呼吸，在四人分界的位置貼上了一張荊爆符。

靈露秘境機緣甚多，其中就有這樣一種洞府，深掩在地表以下，存放著一些大能的遺骨以及傳承。

晴雪門重金請天機閣做了一種法器，能夠探測到這樣的遺冢的位置，雖然只能用一次，但若是這一次用好了，真的帶回了傳承，整個宗門的實力都會更上一層樓，於是這種法器理所當然的就交給了夜晴雪。

夜晴雪運氣不錯，整片森林只有這一處地方有遺冢，就恰好被他們碰上了。

無錯書吧

而夜晴雪今夜的目的，就是要將煙渺深埋於此。

夜晴雪看了一眼倒在美人榻上的煙渺，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手中法訣掐動，荊爆符瞬間爆開，剎那間將山洞內照的亮如白晝。

地動山搖，褚渝秋猛的回頭，腳下一空，他最後看到的是，茫然無措的煙渺，和橫亙在兩人之間跨越不過的碎石亂堆。

————

煙渺淡定的拍了拍身上的灰，順便踹了旁邊趴在地上齜牙咧嘴的莫瀟明一腳。

莫瀟明翻了個白眼，恨恨的從地上爬起來：“我睡個覺，你們的恩怨也能給我牽連上？”說著沒好氣的看了看周圍。

這一看，莫瀟明的眼神就慢慢凝固了。

煙渺正有些煩躁的的整理自己被弄亂的髮尾呢，突然感覺肩膀被拍了拍，當下擰著眉有些不耐煩：“拍我做什麼，沒見過美人梳妝嗎？”

莫瀟明沉默了一會，才幽幽的開口：“我在你左前方，剛剛沒拍你。”

煙渺的動作停住了。

夜晴雪眼睫輕顫著睜開眼，立刻驚慌失措的叫了一聲：“啊！”

他們腳下的地方塌陷，現在正被深埋在這碎石堆中，四周被石頭堵了個嚴嚴實實。

夜晴雪眼眶含淚的看過去，褚渝秋懷裡抱著劍，垂著眼看不清神色。

夜晴雪小聲翼翼的喚褚渝秋：“褚道友？”

褚渝秋緊緊扣著天闕的劍鞘，指尖捏的泛白。

他現在心很亂，這是以往從沒有出現過的，在看見煙渺徑直墜落時，心口像是被尖銳的利器狠狠戳穿，生生絞的人不得安寧。

從前掌門見他生性涼薄，怕他誤入歧途，於是日日夜夜的在他耳邊唸叨，他要博愛眾生，要顧念同門之誼，凡修仙子弟，皆為親友。

褚渝秋應該首先毫髮無損的將面前的人帶出去，然後再聯合其他人將不知蹤跡的煙渺和另一位弟子救出去。

他曾經做過很多次這樣的選擇，他一直都是一個絕對理智的人，甚至有人說過他是比無情道更無法共情的存在，是絕對不會做出違背了規則的事情的。

這才是褚渝秋的正確做法。

但是這樣的道理褚渝秋幾年前就學會左耳進右耳出了。

他眼睜睜看著煙渺從自己身前墜落時，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卻沒有一個念頭能讓他做出正確選擇。

他完全有機會撤出山洞，可是他下意識做出的反應是，他要去拉煙渺，哪怕這是不可能的事。

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什麼才是“凌雲京首席”應該做的事，褚渝秋統統不知道。

褚渝秋沒有回答夜晴雪的呼喚，反而默不作聲的開始循著他和煙渺之間唯一的聯絡——那耳墜。

面前的人褚渝秋一點印象都沒有，比起她，理應是要先去救他的同門師弟的。

褚渝秋眼中淡漠十分，情緒點點消散，只是默不作聲的循著靈力。

他要出去，他要找到煙渺。

掌門若是瞧見了又要懟著他的腦袋罵了。

“你那是為了同門師弟嗎？啊？”

若真是如此，掌門倒也沒罵錯。

他確實是為了煙渺，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煙渺。

夜晴雪顫抖著手，試圖學煙渺顫巍巍的區抓褚渝秋的袖袍，下一秒，卻被褚渝秋撩起眼皮，淡漠至極的眼神嚇在原地。

夜晴雪久久沒有動彈，冷汗卻浸溼了額前發。

她不是第一次聽說過褚渝秋是如何像沒有感情的怪物，但卻是第一次感受到，也是她第一次有些後悔了。

世人眼中的情緒萬千，愛慕的，厭惡的，嫉妒的，心懷鬼胎的，夜晴雪在晴雪門中千嬌百寵的長大，諸如此類的眼神看了不知有多少，卻無一例外都帶著常人的溫度。

但是那一眼，褚渝秋看她的那一眼，夜晴雪只覺得惶恐驚悚。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褚渝秋，他眼裡無喜無悲，眼中死氣沉沉，這與以往的冷淡截然不同。

在他眼裡，夜晴雪似乎只是一件物品，一把劍，一件工具，他從未用正眼看過自己，甚至，連一句話都不願與自己多說。

夜晴雪頭一次覺得，原來眼神也可以如此冰涼，徹骨的寒意順著脊背竄上頭頂，她打了個哆嗦，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哐啷——”

天闕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褚渝秋剛尋到靈力的來源方向，天闕就自發的主動穿破石堆，煙塵繚繞，巨石坍塌，褚渝秋看也不看夜晴雪，向著某個方向走去。

夜晴雪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可她又不敢追上去，褚渝秋實在是太過反常，她怕追上去後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能隨意後悔的事，夜晴雪的法器只能探查到這裡存在遺冢，並不能定位到具體的方位，如今除了跟著褚渝秋，沒有第二個選擇。

夜晴雪最後還是跟了上去，她走在褚渝秋身後，山洞中一片昏暗，她只能聽到身後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卻始終不敢回頭。

夜晴雪閉了閉眼，咬牙堅定了決心。

————

煙渺冷靜的抬頭，嗯，莫瀟明的確站在她前面，那從她身後拍她肩膀的，是誰。

煙渺試圖扯出一個笑，但嘴角剛動，莫瀟明就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你別笑，你這麼笑我就要覺得你是鬼上身了。”

煙渺：

關鍵時刻，煙渺還是決定饒他一命，當下開口問：“我身後有東西嗎？”

莫瀟明眼神複雜的搖搖頭，隨後欲言又止半晌，才糾結道：“如果你什麼時候看到我不說話了，並且縮起來的時候，你就趕緊跑吧。”

直覺告訴煙渺，這丫說的話，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下一刻，還沒等煙渺冷嘲熱諷一番，就見莫瀟明極其熟練的抱頭下蹲，頭深深的埋了起來。

煙渺一僵。

應該，沒這麼倒黴吧。

還沒等煙渺反應過來，一聲淒厲至極，甚至可以說是恐怖至極的尖叫就響徹了整個山洞！

煙渺頭也不回，果斷拽著莫瀟明的衣領子就迅速避開碎石瓦礫逃跑。

莫瀟明也害怕啊，鬼在後面叫，他在前面叫，煙渺感覺像是夾在兩人中間聽了個男高音女高音雙重奏。

莫瀟明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胡言亂語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我不，不，我是好人，我踏馬不無辜殺生啊！”

煙渺忍了又忍，沒忍住給了他一巴掌，咬牙切齒：“閉嘴！回過神來了就自己跑！”

莫瀟明被這一巴掌打的回了神，茫然的抱著自己的腦袋就撒丫子跑。

兩人在洞中穿行，時不時會有巨石撞擊在一起發出一陣轟隆巨響，煙渺握著莫瀟明的衣領子，莫瀟明抱著自己的腦袋，兩個人非常默契，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跑

兩人相互撐著跑了許久，直到再也聽不到那聲尖叫，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