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裡的雨已經連著下了三四日。
午後的時候,雨才停了。
只是天空仍然是灰濛濛的。
沈知念從冷宮走出來的時候,渾身痠疼,難受的厲害。
她剛剛才將冷宮裡幾位娘娘冬日裡的棉衣洗乾淨。
前些日子身上的傷還沒有痊癒。
現在全身都沒有一塊好地方。
但是她的腳步仍然是輕鬆歡快的。
她手裡捏緊了半本破舊的書。
嘴角都因為好心情而往上彎了彎。
為了這半本書,她可是費了不少的功夫。
冷宮距離華清宮其實不算遠。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沈知念就已經拿著那半本書,小跑著從那少有人走,因此才會倍險荒涼的鵝卵石小路穿過。
帶著一身的潮氣汗意進了華清宮的小門。
華清宮的大殿裡面光線本來就不太好。
這會外面雖然雨停了,但是仍然是個陰天。
為此殿內也是昏暗的。
一個少年倚靠在窗邊站著,手裡捧著一本書。
聽到聲響,少年的手抖了一下,微不可見的收緊。
“外面天氣不好,道路溼滑。”
“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不就是幾步路而已。”
沈知念抿著嘴笑著。
無錯書吧“看。”
“我給殿下帶了什麼來。”
蘭無漾轉身看向沈知念。
視線正好看到了她遞送到了自己眼前的那半本舊書。
他有些意外。
“是前朝名仕的策論?”
這本書是個前朝出身寒門的文人所寫,見解獨到,此人頗有風骨。
只是後來前朝覆滅,這個人也被人處以火刑而亡。
他所寫的書也都被新君禁止傳播。
但是過了多年,還是被很多人偷偷整理成冊傳閱。
雖然殘缺,但是對方的眼界,卻還是能夠讓人學到很多的東西。
“我知道殿下想要。”
“所以……”
“所以就想了法子,託了人從宮外偷偷帶了進來。”
沈知念被蘭無漾看的臉紅,小聲的解釋。
她本就說話容易緊張,緊張起來就結巴。
這會心中緊張,說話就更是磕磕絆絆,斷斷續續。
蘭無漾的目光從書上移開,只是低低沉沉的應了一聲。
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似乎確實是在之前跟她提起過。
只是自己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不曾想,卻是被她記在了心裡。
更是沒有想到,她還真的費勁了心思的,將這本書給自己找來了。
沈知念跟蘭無漾相處了五年。
也不在乎對方這冷淡的性子。
反正這人唯一情緒大的時候。
也就是五年之前,她替這人去打聽皇帝的訊息。
那會為了能讓蘭無漾跟他一直想要見的父親,見上一面。
她可是將自己辛辛苦苦攢了好幾個月銀子,都給了皇帝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太監。
雖然是得到了皇帝的動向。
但是倒黴的被那會最得寵的櫻妃看著了。
櫻妃慣常專橫跋扈。
怎麼可能容得下她。
根本不聽她的解釋,就讓身邊伺候的太監,將她按住,好一頓的拳打腳踢。
沈知念以前也受過不少的欺負霸凌。
但是動手的大多都是嬤嬤宮女,力氣再大,也不能跟下了死手的太監相比。
等到櫻妃消氣,命人將她扔到了御花園的錦鯉池裡的時候。
她全身已經沒有一塊好地方了。
若不是她還有幾分水性,恐怕小命早就已經交代在錦鯉池了。
那天夜裡,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錦鯉池裡,活著游上岸,爬回來的。
在見到等在門口的蘭無漾的時候,她還笑著跟對方說。
自己買通了皇帝身邊伺候的小太監。
明天皇帝會在御花園跟櫻妃賞花。
殿內的燭火微弱,明明暗暗之間,她都沒有看清楚蘭無漾的表情。
就被摟入了懷裡。
直到今天,沈知念仍然記得。
蘭無漾身上泛著淡淡的冷冷的墨香。
還有對方溫柔摩挲她手腕上大片鞭痕的時候。
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低喃。
“不會一直都是這樣的。”
“沈知念。”
“終一天。”
“我會坐上那個位置。”
“將這些羞辱,欺凌,千百倍的討回。”
白天不管是面對櫻妃怎樣的羞辱,還是太監們輪番的折磨。
甚至是被丟到了錦鯉池差點淹死,都沒有哭的沈知念。
在這一刻,聽到了蘭無漾許下的承諾之後,無聲的哭了起來。
那天之後,他們兩個就好像是冬天互相依偎取暖,被人拋棄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在之後就是照顧蘭無漾的嬤嬤死了那次。
蘭無漾雖然也是皇帝親子。
但是皇子和皇子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蘭無漾的生母是一個粗使的宮女。
據說蘭無漾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場意外。
蘭無漾的生母在生蘭無漾的時候,就難產而亡。
究竟真相如何,無從考證。
反正蘭無漾因為生母的關係,從出生就一直住在冷宮旁邊,十分冷僻的華清宮。
開始的時候華清宮裡還是有幾個宮女太監伺候的。
但是時間長了,腦子靈活點的,都不願意繼續留在華清宮裡伺候。
於是一個接一個的都走了。
唯一留下來的就是那個從小將蘭無漾照顧到大的老嬤嬤。
沈知念也跟那個老嬤嬤說過幾次話。
曾經問過老嬤嬤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去別的宮裡伺候。
老嬤嬤當時笑的慈愛。
說自己一把年紀了,不願意折騰了。
老嬤嬤據說是從蘭無漾出生,就一直是伺候蘭無漾的。
所以老嬤嬤屍體被抬走的時候,沈知念一直擔心的跟在蘭無漾身邊。
可蘭無漾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很難過。
甚至回頭看向沈知唸的時候,還輕笑了一下。
他聲音很輕很輕的說“這樣也好。至少對嬤嬤來說,是解脫。”
沈知念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可是在對方的眼睛裡,她看到了恨意。
當時她只以為,對方是怨恨那個害死了老嬤嬤的人。
一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
其實並不是的。
過去了兩年多了。
她之後,就再不曾見到過蘭無漾那般失態的樣子了。
“啊。”
“我險些忘記了。”
沈知念一個愣神。
突然地想起來自己冷宮的活計還沒有幹完。
“鍾良儀讓我去給她打掃宮室。”
蘭無漾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
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嘴巴張了張,什麼都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