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商定,把鄧愛華和王志勇的婚期定在臘月初六,彩禮給了三千六百六,這在當時不算多,但是也不是最少的。
鄧吉泰給閨女配送了一套組合傢俱,還有縫紉機和腳踏車三大件,以及被褥,臉盆,鏡子等等,一些日用品。
八十年代的雨雪天氣格外多,第一場的積雪還沒化完,第二場又來了。兩場大雪之後,終於迎來了晴好天氣。
連續十多天的好天氣以後,臘月初六這一天起了大霧,霧氣騰騰的世界像是仙境,又像是魔鬼佈下的迷魂陣。
路上的能見度不足二十米。娶親的車隊只能憑著感覺走。
車隊最前面是一輛普桑,後面跟著兩輛三輪車和兩輛拖拉機。
領路的王志勇,在這條路上也就走過一次。所以,走著走著,他發現前面的路旁邊,隱隱約約看著像是一個廠子。
“不對,上次來的時候,沒記得有這麼個廠子。”王志勇叫停了車隊,下車仔細觀看。
“臥槽,咋來到火葬場了。”王志勇驚叫一聲,回到車上說:“趕緊倒回去,早就該拐彎了,走過了。”
“拐彎的路口離這裡遠嗎?”司機問。
“不遠,往後倒一里地左右,左拐就能看到她的村了。”
車隊終於穿過仙氣飄飄的白霧,來到了鄧愛華的門前。
這邊早就準備好了早飯等著了,婚車一到,等候多時的孩子們就把大門關上了,按照習俗新郎官要上前叫門,發紅包。
發了三輪紅包之後,大門終於開啟,新郎官在長輩的陪同下吃完飯,還偷偷把飯桌上的筷子順走了一雙,當然,這也都是當地的習俗。
大家一起動手把嫁妝抬上了車,最後,鄧愛華的大哥揹著她,把她送到了婚車上。鑼鼓敲起來,在喇叭的高亢音調下,婚車緩緩啟動,載著一對新人奔向了新的旅程。
年夜飯的飯桌上,鄧吉泰臉上掛著微笑,和兒孫們一起吃著年夜飯。
可是,等吃完飯,大家都湊在電視機前看春節晚會的時候,他一個人躲進了偏房,獨自坐在冰冷的屋裡落下了眼淚。因為,他不知道他的寶貝閨女現在吃沒吃餃子?住的房子裡冷不冷?穿的棉襖厚不厚?
“她爹,又在想愛華了?”老太太推門進來,輕聲問道。
無錯書吧“你咋也出來了,回去陪著孩子們看電視去吧!”
“俺也想閨女,平常沒覺得,今天吃飯看不到咱妮,俺心裡也難受。”
“難受啥呀!閨女早晚不都得去人家家裡嗎?光興人家的閨女上咱家裡來,就不興咱的閨女上人家家裡去嗎?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不懂道理。”鄧吉泰訓斥著自己的老婆。
雖說是訓斥,但是,說話的語氣卻綿軟的像棉花團。
“阿嚏,阿嚏,”鄧愛華剛放下碗筷,就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準是你娘在家裡說你了,過年了想閨女呢!”鄧愛華的婆婆說。
“想我幹啥呀?家裡侄子侄女的一大家子呢!很熱鬧。”
“可不是你說的那麼個事,十個手指頭咬咬哪個都疼。當老人的都這樣。尤其是過年過節的時候,少了誰心裡也掛牽著。”
“還好,還是個通情達理的婆婆。”鄧愛華在心裡暗暗慶幸。
她又轉臉看了看在一旁抽著煙不說話的公公,看來這個家是婆婆說了算。
“想家了?”看到鄧愛華沉默不語,婆婆關心的問道。
鄧愛華微微一笑:“有點。”
“想啥家呀!走,我領你找人打撲克去,會玩夠級嗎?”王志勇問道。
“不會。”
“不會也沒事,我教你,很好學。”
“去玩玩吧!年輕人在一塊熱鬧熱鬧就不想家了。”鄧愛華的婆婆說。
“行,那俺去了。”
“去吧!去吧!”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人們過的是精神富足的日子。過年是最能體現人情世故的時候,年也是拉近親情的粘合劑。
過年這幾天家家戶戶親人相聚,其樂融融。
可是,因為王志勇假期有限,所以,大年初三這一天,他不得不告別親人回東營上班,鄧愛華也跟著這個新婚丈夫登上了長途汽車。
這次來東營,他們可不是隻是打工,而是奔著在這邊安家過日子來的。所以,帶的行李自然會多了很多。鄧愛華數了數大大小小都算上,一共是十件。
由於他們的目的地比較偏僻,沒有直達車。只能是先在濱州下車,然後再坐去孤島(那時候叫東方紅)的汽車。
鄧愛華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這是她最喜歡的狀態,沒有之一,只有唯一。
安靜的坐在車上,望著窗外不斷變化的場景,思緒可以隨意飄蕩。暫時忘卻了塵世間的一切愛恨糾結,和生活中的不如意。把心靈上的所有凡塵俗世都清零,讓潔白的心靈像那白雲一樣,自由自在的飄著——
漸漸的,鄧愛華髮現,路兩邊的村莊越來越少,但是,那如小雞啄米似的東西,卻越來越多了。
“那些點頭哈腰的東西是啥?”鄧愛華終於忍不住問道。一路上她和王志勇幾乎沒有交流,她覺得沒有話題。
“那是抽油機,我們都叫它磕頭蟲。”王志勇回答道。
“奧,知道了。”
此時,鄧愛華已經看不到村莊了,眼睛所及之處都是磕頭蟲。
又經過一個小時的顛簸,總算是到了孤島。
據王志勇說:在孤島下車後,還要坐半個多小時的三蹦子(三輪車改造成的計程車)才能到達目的地仙河鎮(那時候叫新鎮)。
按照王志勇說的地址,三蹦子在一棟新樓房跟前停了下來。
下了三蹦子,鄧愛華數了一下行李,結果發現少了一件。
“咱的行李少了一件。”她大聲告訴王志勇。
“哎!等等,我行李還在車上吶!”王志勇邊喊邊追。
此時,三蹦子已經跑出去二三百米了,再加上車跑起來那突突響的噪音,司機根本聽不到喊聲。望著越來越小的車影,王志勇也只好作罷。
“啥東西忘在車上了?”氣喘吁吁的王志勇問道。
“好像是包著衣服的那個大包袱。”
“奧,對,那個包袱我坐在屁股底下來,往下拿行李的時候我也沒回頭看看,給漏下了。沒事,不要了,再買新的。你在這裡看著行李,我去找俺姨夫,讓他派輛車來把行李拉回去。”王志勇說完,向著樓房走去。
鄧愛華獨自站在寒冷的異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她覺得自己好孤單,沒有一點安全感。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緊了兜裡的的手機。因為,曾經也是這樣黑的夜晚,那裡面的人給了她安全感。
鄧愛華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一個剛剛興起十多年的小鎮。
這裡是黃河水入海時,沖積出來的一片純淨的處女地,到處是水潭,遠遠望去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蘆葦。
自從1961年,在這邊打出了第一口高產油井之後,這塊沉睡多年的土地被世人喚醒了。
創業是艱難的,當年油田的先驅者,不但要鬥嚴寒戰酷暑,還要與蚊子鬥智鬥勇。
那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的“蚊子大軍”,迫使在野外工作的工人,不得不在三十八九度的高溫下,也要穿上厚厚的工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