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本體’的牢籠
木材在火焰中, 發出霹靂啪啦的響動，林燁有些昏昏欲睡，在別墅中時的憋悶和委屈, 在自然的力量中變得不值一提。
“我去搭帳篷, 你歇著。”封黎川動作敏捷的站起來, 三下五除二就搭好了揹包中的大號野營帳篷。
林燁撐著臉，隔著火焰看著封黎川勞動的影子：“按說，你的動手能力不該這麼強。”
“為什麼？”封黎川拿著毯子把林燁裹住, “走吧，進去睡覺。”
“因為人無完人，”林燁乖乖躺進帳篷裡，等封黎川躺進來, 他就把封總圈進了自己懷裡，像是給小朋友講故事一般低聲說, “從一個人的思維模式上，大概能推斷出他的弱點。比如，沉溺於靈光一現的智者，大多動作笨拙。沉溺於過往細節的人，不善於聯想。沉溺於深邃的感情中的人, 對外掌控力弱。”
封黎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怪不得我母親總能抓住別人的弱點, 人們怕她真不是沒道理。她與人相處時, 一直在評估該怎麼才能摧毀這個人，是自尊、貪慾、事業還是親人, 她總能得到答案。你也有這種能力，你和她是不是同一種人呢？”
林燁愣了一下, 隨後莞爾一笑：“你覺得呢？”
封黎川把頭埋在林燁肩膀上，呼吸著林燁身上美妙的氣息：“我認為你們一半相似, 一半相反。”
林燁輕聲應道：“嗯，我也這麼想。”
“那……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我的弱點，你也瞭如指掌麼？”封黎川有點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生龍活虎？”處於恐懼和嫉妒，封黎川陰陽怪氣的重複他的話，“可你現在被關在狹小的籠子裡，連站起來都坐不到。”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完美的面具下，隱藏著多少次崩潰、發瘋、拋下一切的瘋狂想法，他害怕邪惡的自己，也唾棄自己。
帳篷外面很不安全，但林燁懷抱很溫暖。就像原始時代，人們下雨天躲在洞穴中生火的那種美好，沉澱在人類的集體記憶裡，代表著‘安全’。
封黎川有些閃躲的低下頭：“你怎麼知道的。”
“我們能不討論這個問題麼？”封黎川把臉埋在林燁懷裡，甕聲甕氣的說，“現在這樣也挺好的，這些問題，我們以後再說吧。”
夢境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但他並不感到害怕，相反，他認為黑暗是非常好的景色，簡潔又充分保護了人們的隱私。
封黎川懷抱著這輩子唯一的‘安全感’來源，很快入睡了。
‘本體’認真的看著封黎川，一字一句的說：“只我要醒來，就一定會出去，走出這個籠子，已經是既定結局了，你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你就是我的‘本體’？”封黎川面無表情的打量著籠子中的男人，他擁有友善活潑的微笑，與此同時，他坐在籠子中的姿態又如同獅子一般，穩重、強大，籠子沒有讓他顯露出絲毫的弱勢。
封黎川的心臟怦怦直跳，一種奇異的感覺在他身體裡遊走，有什麼真相即將被揭露，這讓他非常恐懼。因為真相會帶來改變，改變意味著失去過去的自己，他還沒準備好放手，更不知道未來要往哪兒走。
“嘿，上次見面，好像把你嚇到了。”懶散的躺在籠子裡的人，突然坐起來，他長著一張和封黎川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天差地別，“你進步很大，上次見面，我還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而現在，我已經生龍活虎了。”
封黎川嚇得後退了兩步：“你別胡說，我不會放你出來的！”
至少現在，他的父親還好好的，爺爺和母親對他很滿意，他還擁有了林燁，過去的生存法則雖然不快樂，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就先這樣吧。
“好吧，我們慢慢來，睡吧。”林燁拉了拉被子，“晚安。”
‘慢慢來’舒緩了封黎川的緊張，他在林燁懷中迷茫的眨了眨眼：“晚安，好夢。”
封黎川平靜的往前走，在無盡的深淵中，有一座神秘的牢籠，籠子上已經生了鐵鏽，看來是有年頭了。
改變後的他會不會認真工作，會不會孝順父母，會不會……繼續愛林燁，這些都是未知數。也許他會成為絕情的人，就像名利場中的任何人一樣，唯利是圖。也許，他會像封令言那樣醉生夢死。
“你對我來說，是個謎。”林燁輕輕戳了戳封黎川的左胸，“你把自己藏起來了，並且偽裝成了另一個人。但是，當你在叢林中奔跑時、觸控大樹時，藏在你身體裡的那個他，也能感受到。”
“你變得很活潑、敏捷、矯健，這就是證據。雖然你受過很多專業的體育訓練，但天性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他很熱愛自然，你發現了麼？”
“為什麼？”‘本體’微微歪頭，老練如同雄獅般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然後像是老師般慈愛的看向他，“為什麼怕我？”
“我沒有怕你！我只是不歡迎你。”封黎川握緊了拳頭，“你看上去偽善、危險，我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本體’似乎有點驚訝，但他依舊很溫和：“你不必成為我，你本就是我。”
看出封黎川的排斥，‘本體’耐心的問：“是我讓你丟臉了，你才不肯接受我的。可以告訴我具體原因嗎？我可以改。”
“可是你改了，不就成為我了麼？”封黎川迷茫的問。
“這麼說，你對現在這副面具很滿意。”‘本體’微微點頭，“我明白了。不過，有件事你需要明白，我就是你，你自認為的‘你’，只是一張面具。戴著面具生存是很辛苦的，若是我變成了面具的樣子，你就不會辛苦了，你想我變成面具的樣子嗎？”
封黎川沉默了。
“回答我。”‘本體’的聲音稍微有點嚴厲。
封黎川搖搖頭：“我不懂。如果你也變成我現在的樣子，我就不會感到痛苦了？我會對……我現在做的一切感到開心？”
“對。”‘本體’微笑著點頭，“舉個例子，安慰支離破碎的父親會讓你感到滿足，完成母親佈置的任務會令你驕傲，你會愛你自己。”
“那林燁呢？我對他，會是什麼感覺。”
提到林燁，‘本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身上那絲隱藏極深的危險性越發鮮明：“你不會有任何感覺。”
封黎川憤怒了：“怎麼可能，我愛他！”
‘本體’的聲音不大，但壓迫感極強：“他是我的，與你毫無干係，你享受到的所有愛情之美都是我給你的，你……只是一張面具，你不能愛上任何人。樹木、晚風、愛慾等一切美好，都屬於我。”
“我不信！”封黎川心中惶然，驚恐讓他不禁咆哮出了聲，“你騙我！”
“你只是個面具，是思維凝聚出的心魔，你依靠對過去的悔恨和對未來的擔憂生存，因為思維是有思考了才能存在！而我，永遠存在於每一個當下！生命中的所有美好，都來自於我。”
“你別說了！閉嘴！”封黎川捂住耳朵，無助的到處亂撞。
‘本體’的籠子驟然變大，‘本體’毫不費力的站了起來，他把手伸出籠子外，搖了搖鎖住籠子的鐵鏈子：“別怕，我會出來拯救你。”
鐵鏈子撞在籠子上的巨響在封黎川腦內迴盪，一聲強過一聲，直接引起了刺耳的耳鳴聲。
“不！”深更半夜，封黎川猛的坐起來。
“怎麼了？”林燁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手搭在封黎川腰上，含糊的問，“做噩夢了？沒事兒的寶貝，快睡吧。”
封黎川悲傷的看著林燁，心臟被密密麻麻的恐懼攥住，只覺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你是我的，你不是他的，對不對？”封黎川的聲音，像是在哀求著什麼，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林燁的手，輕聲說，“我那麼努力，我會很努力很努力，你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恐懼侵入每一寸肌膚，這種‘自我’在消亡的感覺，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死亡。
“你沒有消亡。”‘本體’的聲音從深淵中傳來，“相信我，我就是你，我會讓你‘真正的活著’。”
“別怕，別怕……”‘本體’柔聲安慰著，像在唱一首輓歌，“別怕我，從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你身邊。我記得第一次睜眼時母親驚喜的笑容，記得第一個擁抱是父親給的，記得……去年十二月那個雪夜，在滅頂會所門口，和林燁驚鴻一面，那時我們心中濃烈的柔情蜜意。”
去年十二月，封黎川初見林燁時，心中只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執念，和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執拗。
可‘本體’為他回放那段記憶時，一種陌生的、極度美好的情感突然湧上了心頭。是溫柔、浪漫還是激情，他難以分辨。那漫天潔白的大雪，像是一隻只冰晶蝴蝶，飛向無盡的夜空。
“你……都記得。”封黎川喃喃道，恍然間，已經淚流滿面。
“接納我吧，”‘本體’輕柔的說，“我愛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愛你。我會在你愧疚時原諒你、在你疲憊時體諒你、在你屈辱時捍衛你、在你孤獨時……賜予你更深邃的智慧。”
封黎川下意識在黑暗中伸出手，可下一秒他又飛快的縮了回來：“可是，你會辜負別人。”
“這樣啊。”‘本體’輕輕嘆了口氣，隨即輕笑道，“也罷，我們慢慢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