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了。”
王立回到家，衝廚房打了個招呼，然後鼻子使勁吸了一下。
咦？怎麼有大閘蟹的味道？
他急忙放下書包，就往廚房裡衝。
“媽，今天什麼日子，你做這麼多好吃的？”
王立抓起一隻剛出鍋熱氣騰騰的螃蟹，左右手來回丟個不停，往上面不停的吹氣後，才拔下一條蟹腿就往嘴裡送。
廚房裡一個繫著圍裙的婦女端著一盆醬肘子走了過來，伸手拍了下王立的手背，笑罵了一句，
“洗手了嗎你個死孩子？”
“嘿嘿，先吃再洗，媽，醬油醋呢？”
“這麼大個人了，一點都不知道講衛生，吶。”
王母把一個碟子推過來，喜上眉梢的說道，
“你大哥考進教育局啦！”
王立拿著螃蟹腿剛想放進醋碟裡，聽到這話，整個人不由愣了一下。
“哦……哦，是嗎？大哥真厲害。”
“哈哈，他是爭氣啊，高中就進了火箭班，大學還考上了我們呂州最厲害的大學不說，現在又進了教育局，你大哥真是我們家的驕傲啊！”
王立臉上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口中的螃蟹突然變得索然無味，他把吃了一半的螃蟹放回盤子，拍了拍手。
“媽，我先去洗手了。”
“嗯，洗好了去一趟書房，你爸有話跟你說。”
王立腳步停了一下，背對著母親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他面無表情的走進洗手間，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然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王立才從架子上取下一條毛巾摺疊成豆腐塊大小，然後把臉深深埋在裡面。
“啊啊啊啊啊！！！”
低沉的嘶吼聲宣洩著王立壓抑已久的憤怒跟不滿，可厚厚的毛巾跟嘩啦啦流水聲卻把這聲音全部掩埋了起來。
無人知曉王立心中的苦悶。
也無人聽到他不甘的嘶吼。
幾分鐘後，王立洗了把臉，若無其事地走出了洗手間。
除了髮際上的幾滴水珠，好像跟他之前也沒什麼區別。
咚咚咚！
“進來。”
王立低著頭，輕手輕腳的開啟門，緩緩走了進去。
房間裡面的王中山正在辦公桌上奮筆疾書，手中的鋼筆遊走在山堆一樣的檔案上，唰唰唰——書寫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辦工作上的電話響了。
鈴鈴鈴……
王中山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的處理著檔案，任憑刺耳吵鬧的鈴聲在房間裡不停的迴盪著。
直到鈴聲響了七八遍後，他才把壓著檔案的左手抬起來，接通了電話。
等聽完電話那頭的彙報，王中山還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淡淡地指示說道：
“我們鹿江區資金就那麼點，如果還分散投資，那能出什麼好專案？不用討論了，就按我說的做，把空閒資金全部投到那個開會定好的獨角獸專案上，區裡的政策還有精力都照顧一下，與其花錢弄幾個面子工程，還不如下血本打造一個完美無缺的專案出來。”
“嗯，那些劣質專案該割捨就割捨，該關停就關停，嗯，就這樣吧。”
王中山講完電話，又把頭埋進了檔案堆裡，好像完全沒看到旁邊已經等待了多時的王立一樣。
而王立也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默默地佇立在原地，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
十幾分鍾後，王中山興許是累了，他放下手中的鋼筆，揉搓了幾下脖子，然後拿起一份報紙開始專心翻看起來。
與此同時，他也終於開口了。
“你哥進教育局了。”
“嗯，聽媽說了。”
“你別拖他後腿。”
王立的表情在進了房間裡之後第一次有了變化。
他牙關緊咬，臉上的肌肉都在不停的抽搐著，眼神裡閃過一絲怨恨。
我一個高中生，怎麼可能影響到你們教育局裡的天之驕子？
“以後不準寫跟你哥職務有關聯的文章，上次你得獎的那篇作文，影響非常不好。”
“我明白了。”
王立低著頭，不讓自己的表情被那個男人看到，只是低聲應了一句。
“嗯，就這樣吧，我還要忙。”
王中山放下報紙，又拿起了鋼筆。
王立抬腳走到門口，末了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背對著王中山，“爸，我上次考試成績出來了，老師說我考的不錯。”
“嗯，繼續保持。”
“好的。”
王立面如寒霜地吐出這兩個字後，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一樣，失魂落魄的離開了辦公室，連書房的門也忘記關了。
語文66分，數學66分……
全科成績都是66分。
哪怕考出這麼離譜的數字，也還是沒有任何人關注我嗎？
既然如此，那下次考試，全部寫滿拿個0分試試？
王立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嘲般地笑了。
曾經的他以為，只要能考一個跟大哥一樣的成績，那也能獲得一樣的誇讚跟獎勵的。
大哥吃過的那種水果蛋糕，獎勵的腳踏車，還有那雙造型炫酷的球鞋。
我也很想要啊。
可當他拿著100分的卷子，連膝蓋磕破了都沒顧上，興沖沖地舉著給爸爸看的時候，他卻只是點了點頭而已。
沒有蛋糕，沒有腳踏車，也沒有球鞋。
小時候的王立想不明白。
為什麼一樣的分數，得到的回饋卻截然不同。
後來他才知道，同樣的成績，他們第一次看到是興奮，第二次是欣慰，再往後，就有些麻木了。
自己的那些期待獲得獎勵的成績，都已經被大哥用更優秀更新鮮的榮耀給遮蓋住了所有光芒。
除了暗淡的堆在角落裡發黴，毫無用處。
哪怕他取得出乎意料的榮譽，在他人眼中也只是理所應當而已。
就像那篇自己刪改了近百次的文章。
《我的區長父親》。
這樣的文章，不得二等獎才有鬼了。
所有人連看都沒看，就這麼評價說道。
如果以後我考了一個好的分數，大概他們也會說我佔了在教育局工作的大哥的光吧。
王立盯著天花板，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那還努力個屁啊！
下次考試，我要拿零分！
全科零分！
叮……
就在這時，手機收到了一條簡訊。
王立失神的點開。
簡訊的內容讓他一頭黑線。
“騷年，想把你爸氣成霍金嗎？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