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沈紫杉第一次看雪。
掀開窗簾一看,潔白無瑕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中飄落下來,宛如美麗銀色蝴蝶在翩翩起舞。雪越下越大,雪花漫天飛舞,似煙非煙,似霧非霧,彷彿整個世界都籠罩在茫茫大雪之中。
等到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地上積了厚厚的雪,沈紫杉也出馬了。她無師自通,一口氣堆了好幾個雪人,沒想到人生的第一場雪景竟是在書裡的世界中見到的。
“嬤嬤,此處就掛上幾盞燈籠,如何?”
不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沈紫杉心生一計,躲在了一個雪人的身後。
“大人自幼喪失雙親,這府上啊,每逢過年過節一切從簡,姑娘覺得如何就如何吧。”一個四十來歲的聲音,應該是府上的管事嬤嬤。
“嗯嗯,好。讓我看看還缺了些什麼?”
“陳汀蘭?”沈紫杉認出了她的聲音。
“今日裡風寒,還勞煩姑娘跑這一趟了。吃食、盆景、裝飾,缺的東西也都一一記錄在冊,老婆子會派人去幹的。”聽這話裡的意思,看來是這陳汀蘭想要為蒼府操辦年節呢。
“趁機熟悉府上的各項事宜,又和各個嬤嬤打好關係,同時再向蒼朮展現她的管家能力,一舉多得嘛!”沈紫杉讚許地點點頭。
“啊——”陳汀蘭被蹲在地上的沈紫杉嚇了一跳。
“啊——”沈紫杉亦被她嚇了一跳,從地上竄起。
“你在這裡做甚?”劉嬤嬤一副狗仗人勢的樣子。
哎喲,這人都還未過門呢,就巴結上了。
“我是蒼府的人,此處是蒼府,我在這裡做甚需要向你彙報不成?”沈紫杉不甘示弱。
“只是這天寒,怕姐姐凍壞了身子啊。”
“咦惹,別喊我‘姐姐’,受不起啊。”沈紫杉心想,臉上確實笑得得體又大方。
“妹妹這是在操辦年節嗎?”沈紫杉索性依了她,也喊她“妹妹”。
陳汀蘭有點心虛,雖然兩人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但聖上還未下旨,納彩、問名等事項也還未著手操辦,於情於理她都沒有資格過問蒼府上的任何事情。
“以後都是一家人,共侍一君,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切莫客氣。”沈紫杉笑盈盈的,模仿著電視劇裡各宮娘娘明爭暗鬥時說話的語氣,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看著陳汀蘭的臉色有些不好,沈紫杉高興壞了。不過眼前這姑娘也就十六歲,還是不為難她了。
“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啊,是凍著了嗎?”沈紫杉假意關心,“那便快些回家去吧。”明明已經告訴過自己不要同一個小女孩一般見識,但還是忍不住想氣氣她。
聖旨未下,且未過門,這名不正言不順的確實不應該在蒼府逗留,傳出去也著實不好聽。陳汀蘭無奈只能咬牙離開。這一天忙活下來,連蒼朮半個影子都沒見著。想到這裡,她對沈紫杉的恨意又上漲了不少。
上了馬車,陳汀蘭看著手裡的絲帕,上面繡了一朵蘭花。蒼府和陳府不算近,要走上好一段距離,陳汀蘭覺得馬車咕嚕嚕的聲音甚是煩人,扶額閉眼。
“這大冷天的,還要瞎去亂跑,這臉都給凍紅了。”陳夫人拉過女兒,一臉心疼。
“娘,沒事的。”陳汀蘭拍拍她的手,往府裡走去。
一個雪球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狠狠地砸在了陳汀蘭的身上。她吃痛,迴轉過身,見一男娃正滴溜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一臉得意地望著她。
“二姑娘,莫要同小孩子一般見識,誠兒也只是一時興奮,鬧著玩兒罷了。”一女子從不遠處走來,“見過夫人,二小姐。”她淺淺服了一禮,絲毫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說話的女子穿著一件杏黃色的上衣,衣領和袖口都鑲有精緻的蕾絲邊,顯得十分甜美。下身則穿著一條長裙,裙襬上繡著朵朵牡丹,隨著她的走動而綻放。這一身的打扮與她妖豔的臉甚是不搭,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誠兒,我們到那邊玩兒去。”
陳汀蘭本來就心情不好,看到這兩個礙眼的東西,更是心裡堵得慌,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母親膝下無子,庶母近些年來越來越得寵,行事也越發張狂,早就不把兩人放在眼裡了。
陳汀蘭看著眼前的場景,目光卻又像是穿透此時此地看向了另一處,她以後的日子不會也是這般光景吧。她覺得母親懦弱,不會反抗,但自己此時不也是這樣嗎?
“走吧。”陳汀蘭拉著母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母親原也是朝廷命官之女,可不還是隻能在這裡看人臉色生活。
“有時候真羨慕阿姊,找個書生嫁了,日子雖然清貧,但好歹也是兩心相悅……”
“這話可不能亂說,被你父親知道了,又要挨罰的。”
陳汀蘭的眼睛早就蒙上了一層霧水。眼前事,無力改,不能改。
“嘴皮子倒是挺厲害的。”陳汀蘭走後,蒼朮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沈紫杉見狀,又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正所謂“熟能生巧”,她這禮行得還越來越標準了。
陳汀蘭能在這蒼府逗留一天,若是沒有蒼朮的默許,又如何能夠辦到。想到此處,沈紫杉想一併也把他給罵了。
“大人此話何意,莫非是妾說錯話了不成?”她原來一直在蒼朮的面前自稱“屬下”,今日倒是換成了“妾”,蒼朮有點不適應,感覺她是有意為之。
“天寒就莫要在外隨意走動……”
“大人說的是,妾這就回去,定不會讓自己受凍著涼,不會影響血的質量的。”沈紫杉還未等蒼朮講完話,就搶先開口。這句話由自己說出來而不是聽他說,沈紫杉感覺要舒服一些——一個是勉強主動,而另一個是被動。
蒼朮嘆了一口氣,幾日未見,她倒是更加放肆大膽了。
沈紫杉一想到剛剛那兩人將會成親,會在床上做那種翻雲覆雨之事便覺得噁心。那晚蒼朮摟住她的畫面又清晰地出現在了腦海裡。這二十年來,她也不是沒有對人動過心,也知道現在的狀態意味著什麼。只是,蒼朮是一個虛構出來的角色啊,她怎麼會被他觸碰心絃呢?她雖然好色,但絕對不是一個容易動心的人啊。
蒼朮派人叫來了沈紫杉。半個月了,又該放血了。上一次,萱娘用藥後症狀有所緩解,蒼朮只好重複一次。
“我用你的血,只是想去救一個人。”
“不用解釋了,來吧……”沈紫杉伸出手臂。
“但是如果你不願意,你可以拒絕……”
沈紫杉沒說話,但伸出的那截手臂並未收回就已經表達了她的意思。
“嘶——”可是無論再怎麼裝作決絕堅強,這傷口還是很痛。沈紫杉的眼眶溼潤了,她本不想這樣,可是每次放血,她都覺得很是委屈。
你要救人,那便不管我的死活了嗎?
難道我活著的意義,就只有身上的那些血嗎?
蒼朮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有聽見,腦子再次可以思考的時候,人已經回到了房中。手上纏繞的白絲布和傳來的痛感清清楚楚的告訴著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看著桌案上擺放的書箋,隨意翻開一頁。“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她讀得很慢,書上寫的是篆書,沈紫杉經過半個月的學習也已大致識得,怎麼說這半個月也不算是白白浪費掉,接下來便要加快速度了,她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她要回家!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就好像夢與醒之不同,風雲變換,不可究詰,得到的歡樂,能有多少呢!
無雙派影跡難覓行動詭異;關家在朝堂上也屢屢有動作;陳氏也是頻頻出手;萱孃的毒仍未找到良藥……朝堂、江湖,風起雲湧變化多端,女媧石,你真的有如此威力,惹得天下大亂嗎?
蒼朮扶額思索,手裡攥著從沈紫杉身上放出來的血,心裡頭很不是滋味。毛地黃說過:“眾人性命皆在掌中,乃天下至聖之感。”蒼朮想到這裡,身上熱了起來。把別人的命列在手裡,總好過自己的命被別人捏在手裡吧。
無處安放的思緒,一絲一縷落入他們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