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不管餘清音自認有多少歲, 她現在名義上都是青春少艾,唯一需要的關注的事情只有高考。
為期十天的夏令營很快來到末尾的結業儀式,在一間階梯教室離舉行。
還沒來得及打成一片的學生們馬上要各奔東西, 即將到來的分離反而使他們萌生出一點團結。
張思琪依依不捨地跟幾個舍友說話, 大家講好明年還是要相聚b大,不約而同地期待起優秀營員的名單。
眾所周知,這是被降分錄取的重要因素。
餘清音千里迢迢至此, 聽到自己的名字覺得一切都值得,整個人肩膀都鬆下來,站起來慢慢往臺上走。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牛仔裙,白色襯衫的下襬塞進去, 一雙腿被格外拉長,就是走路腳不怎麼邁得開。
好在過道就這麼長而已,沒耽誤她多少時間,算上領獎和發言都不到三分鐘。
反而是領導講臺, 足足絮叨個半小時。
餘清音定的是下午三點的飛機, 一直掐算著到機場的路程。
但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她現在的優點。
這要是黑燈瞎火的還有點意義,大白天的根本就是折騰人。
他道:“那也得租,畢竟不是天天出差。”
餘清音不再反對,數著站到西直門下車。
她道:“就十天。”
想起這個,她其實知道不冤枉。
再說了,岳陽理所當然道:“公差都是包吃包住的。”
又問:“面試順利嗎?”
餘清音要不是還買禮物回去,背個包就能把所有的行李帶齊。
幸好工作日的午後人不多,兩個人還能找到位置上。
投行工資不錯,這一年比網際網路還好些。
她當時住城中村的頂樓,愣是走樓梯扛上去的,第二天手都在抖。
真不該以自己狹隘的無產階級的角度來考量,餘清音:“不過出差有補貼的吧。”
岳陽:“都挺順的,就是不知道選哪個好。”
她道:“我還挺好奇的,大概是什麼樣的工作啊?”
餘清音的第一反應:“那你還要在北京租房子嗎?太虧了。”
餘清音上輩子剛進社會頭兩年都在換工作中度過,正兒八經的錢沒掙到多少,奇葩老闆遇見一籮筐。
她道:“那花銷少,錢能攢下來。”
餘清音點頭的時候才想起來他看不到,說:“對, 剛上地鐵。”
那也得是大公司才有的福利。
等結束馬不停蹄拉著行李箱往外跑,生怕趕不上。
也沒什麼機密,就是在地鐵上不能大聲講。
岳陽壓低聲音,一家一家的分析過去,末了說:“倒是有共同之處,那就是出差多。”
為此, 她自然沒時間看靜音的手機, 等在地鐵上緩一緩才掏出來。
據說巔峰時期一年有兩百天在路上,人幾乎是在飛機上過日子的。
隔行如隔山,餘清音對金融之類的也是一問三不知,她能說出投行和券商,實際也不知道是幹嘛的。
畢竟學歷和能力都一般,大公司也看不上她。
住宿舍洗衣服什麼的都挺方便,夏天裡的衣服又輕薄。
這一看,上面浮著“未接來電”四個字,解鎖後跳出來的就是范仲淹三個字
餘清音回撥後聽著音樂,一邊琢磨有什麼事。
趕上專案好的話獎金的數目就不菲,五六年後摸到年入百萬不是不可能。
奧運會之後,首都的房價已經是水漲船高,她這兩天路過房產中介門口都會看一眼,學院路這片的房價已經到快三萬。
岳陽家境還過得去,考慮的眾多因素裡沒有這個。
餘清音就沒想過還有人送自己去機場:“那多麻煩,你還得來回跑。”
她到得晚,岳陽已經在樓梯口等一會,二話不說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箱:“東西不多啊。”
那還來得及, 岳陽:“我剛面試完, 從復興門上車, 待會西直門碰頭,行嗎?”
什麼入職滿一年五險一金是小菜一碟,年終獎發二十斤大米的都有。
岳陽接得很快:“你是不是今天回東陽?”
橫向對比來看沒有特別突出的,只覺得業內的公司都大同小異。
不愧是發小,個把月不見面還得送禮物的。
她來的時候岳陽不知道,走的時候就不能還裝啞巴,他道:“想讓你幫我給羅黎捎個東西。”
攢錢?岳陽也沒這個概念。
他手裡頭歷來是倒個精光,全然沒有自我財產的規劃性,說:“我花剩下的就是攢了。”
餘清音看他也不像是能剩什麼的樣子,心裡其實是不太贊同的,但說教並非是她的愛好,想想說:“好方法。”
她明明是欲言又止,岳陽虛心請教:“不然該怎麼做呢?”
餘清音舉例:“我每個禮拜會存二十塊錢。”
生活費、點巧立名目的報銷、這一年的獎學金,她七七八八加起來已經偷偷攢下五千塊。
這話一說,剛剛樹立的形象全部毀掉。
岳陽剋制自己的笑容:“積少成多嘛。”
居然敢看不起二十塊,餘清音:“人窮的時候,能吃一個禮拜飯呢。”
怎麼可能,岳陽:“就是一天三包泡麵都不夠。”
他大概只見過國產劇裡的窮人,餘清音:“沒錢還吃什麼泡麵,掛麵兩塊錢一斤。”
說來奇怪,岳陽剛到倫敦那陣子,去哪都要把錢算成人民幣花。
最近一回國,反而很經常聽成英鎊,尤其是這種兩三塊錢的花銷。
他心裡過一遍才反應過來:“那是掛麵便宜。”
又猶豫道:“但是我不愛吃麵。”
不是,又沒人叫他吃。
餘清音:“你現在是代入自己沒錢的角色了?”
可不是,岳陽差點被繞進去。
他一拍腦門,正好聽到報站聲,說:“東直門到了。”
這一站換機場線,餘清音:“我自己去可以的,要不你回吧。”
都到這了,哪有走回頭路的道理。
岳陽率先往前:“走吧。”
他拉著個箱子還健步如飛的,餘清音只好跟上,只是這麼一看察覺出不對勁:“你不是給羅老師帶東西嗎?在哪?”
岳陽手裡只有個資料夾,放的是他的簡歷和一些證書。
他本來也沒有給發小帶特產的習慣,回過頭一本正經:“羅黎挺愛吃肯德基漢堡的,待會在機場給他捎一個。”
餘清音啼笑皆非:“你說忘了拿都比這話有誠意。”
岳陽直接承認:“壓根沒買。”
他剛剛就是順嘴找個藉口,哪裡還顧得上把證據做實。
餘清音知道他是想送自己,說:“那待會我請你吃肯德基。”
還真別說,她搶付錢有一手。
岳陽錢包都拿出來,愣是被她按回去,主要是他還真沒有跟人爭來爭去的經驗,只能眨眨眼看著。
餘清音把找零放好,捏著小票在一旁等出餐。
岳陽無可奈何:“不是,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好歹是半個地主。”
餘清音得意挑眉:“反正我付了,你說啥都沒用。”
她好像打贏一場勝仗,神色格外張揚。
就高興成這樣?岳陽調侃:“這個月的錢白攢了。”
餘清音:“我這也是出公差,另外報銷的。”
她也是為家庭將來發展做貢獻,提前支取一點活動經費不過分吧。
岳陽覺得她講話總是有一點大人強調,使人常常忽略她是個高中生。
他要不是老在心裡提醒自己,估摸著又該陷進去。
他道:“差點忘記問,這次成績怎麼樣?“
哪裡是忘記,分明一路小心翼翼地觀察過,生怕餘清音考得不好,再戳中人家的心事。
她道:“優秀拿到了,就差最後兩關。”
一關是明年三四月的報名和初選,一關是高考後的校考。
尤其是後者,簡直是把壓力留到最後,畢竟這條革、命戰線要比別人拉得更長,連考試後的狂歡都要暫且壓抑。
流程有哪些岳陽還是清楚的,送她上飛機前說:“自己小心點,到家跟我說一聲。”
這還在熱心腸的範疇嗎?餘清音完全分不清。
她再次獨自坐上飛機,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飛機抵達東陽的時間還早,餘景洪沒有翹課來接妹妹,餘清音自己打車回家。
她進門後把所有窗戶都開啟,沒來得及洗的衣服丟進洗衣機,趁著還有一點日落餘暉把被子抱出來曬曬。
裡裡外外稍微收拾過,她躺在沙發上懶得動,聽到手機嗡嗡兩聲,都過很久才拿起來看。
范仲淹:【明年我在北京等你,加油!】
明年?餘清音心想既然捋不清,就把事情暫且交給時間,回覆:【明年見】
至於眼下,千愁萬緒都不重要,放在第一位的是高考。
第一零一章
餘清音不在學校的日子裡, 老師在黑板上添了高考倒計時300天的字樣。
雖然乍一聽像是很多,其實三輪複習下來根本不剩幾天。
第一輪講得細,所有知識點都會涉及, 一直拖到十二月底才結束。
正趕上跨年的日子, 班主任組織看電影,也算是給最近緊張的學習鬆口氣。
晚自習時分,一班的前後門都緊緊關著。
遮不住太多光的窗簾認真工作, 黑暗中旁邊人的五官清晰可見。
餘清音下午去買零食,給左右的同學分得熱火朝天。
前排不知道是誰還帶了瓜子花生的,教室裡一片咔吱咔吱的聲音。
說真的,比起看電影本身, 這好像是件更有趣的事情。
餘清音懷疑根本上沒幾個在認真看螢幕,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於耳。
她支著耳朵聽,捕捉到一絲細微的翕動,手伸進桌肚裡。
來電顯示是范仲淹。
其實這幾個月, 岳陽只給餘清音發過兩回簡訊, 一是說自己找到工作開始上班,第二次連話都沒有, 只有一張他在畢業典禮上的照片。
據說他的工作很忙, 也不知道怎麼抽出可以飛往英國的假期,反正餘清音沒問,她只是順理成章地回覆;【恭喜】。
畢竟她現在是很關鍵的時間點,生怕在哪裡栽進去,一切和學習無關的暫且不提。
岳陽大概也很怕打擾她, 因此這一通電話就顯得有些奇怪。
不過心裡嘀咕, 餘清音還是到外面找個沒人路過的地方接通:“喂, 你好。”
官方客套得讓岳陽以為她沒存自己的號碼, 他只好自我介紹:“是我,岳陽。”
餘清音踢一腳靜靜待在邊上的小石頭:“我知道,怎麼啦~”
她聽上去心情頗佳,岳陽都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會不會叫人高興,仍舊說:“我給你寄了一個包裹。”
好端端的怎麼送禮物,那肯定還得回點什麼。
餘清音那顆成年人的腦袋轉起來,只覺得有點困擾。
好在下一句,岳陽就說:“這次專案是考察學校,他們的複習卷出得不錯,你可以看看。”
複習卷?餘清音疑惑地啊一聲,不知怎麼笑個不停。
岳陽無從打斷,在通話的另一頭撓撓臉。
此刻他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仔細一看外面好像有東西在飄,伸出手去觸控:“下雪了。”
雪?託很怕冷的福,餘清音去哈爾濱都挑夏天。
她只去過雪山之巔,隨手摸過白色的風景,語氣之中無限嚮往:“一定很好看。”
岳陽:“北京也會下,明年這時候你就能親眼看到。”
那好不好看的,完全顧不上。
一陣穿堂風過去,餘清音已經提前抖起來:“真冷。”
岳陽能聽見她那端樹葉打架的聲音,說:“那快進屋裡,元旦快樂。”
好像他是個送快遞的,完成目的就結束。
餘清音好笑道:“元旦快樂,拜拜。”
兩天之後,她就收到個小箱子。
裡面有幾十張各科的卷子,還能聞到一點新鮮的墨水味,裡面附帶著一張寫著“加油”小紙條,約莫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隨手寫的。
大概是各省的教材不一樣,裡面有部分是餘清音不知從何下手的。
但會的她都填得滿滿當當,然後出於某種緣由和將會被當作廢紙賣掉的那些分兩邊放好。
即將被分類處理的東西很多,老師們像是要把學生們的時間都榨乾,據說學校的印表機都燒壞兩臺。
很多人做的速度趕不上講解,每天在位置上按兵不動。
只是隨著一模的臨近,氣氛反而舒緩很多。
不知道是誰帶起來的熱潮,大家提前開始寫同學錄。
這一年還流行嗎?餘清音有點不記得。
不過她上輩子肯定沒買過的,現在卻投身於時尚之中,斥巨資在校門口買一本粉粉嫩嫩的同學錄。
付錢的時候,她很想問問文具店的阿姨在東陽攢下幾套房了。
畢竟學生們的錢好賺得不可思議,她都想擺個攤子跟著搶。
正是三人組的活動時間,陳豔玲看她對這二十八塊錢實在耿耿於懷,說:“果然越有錢的人越摳。”
高中生對錢的概念,是兜裡隨時能拿出張紅鈔票來。
餘清音:“不摳怎麼有錢?”
乍一聽有點道理,陳豔玲挽著陳若男的手反駁:“人家若男不摳也有錢。”
那能一樣嘛,陳若男很是誠實:“主要我爸媽比較有錢。”
她有不圓滿的家庭,物質上卻沒有受到任何虧待。
陳豔玲一下子“仇富”起來:“那你請我喝奶茶吧。”
陳若男爽快答應,三個人說說笑笑,買單的時候還遇見餘海林。
餘海林跟同學一起,一人咬著半個煎餅路過。
深諳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的道理,他湊過來:“姐,我也想喝。”
餘清音沒好氣:“你看我像奶茶嗎?”
餘海林嬉皮笑臉:“像仙女。”
他都是上哪學的,餘清音嘴角抽抽:“一邊去。”
到底還是掏錢,順便熱情問:“文熙喝嗎?”
劉文熙是餘海林現在最好的朋友,上回吃涮羊肉就有他。
他本來想搖搖頭,別人已經替他答應:“喝,肯定喝。”
真不愧是親弟弟,餘清音把小票給餘海林,拿上自己那杯,走出兩步路回頭:“晚上要是有一滴雨都要回家,不許打球知道嗎?”
三月的天氣,雨說下就下。
前兩天餘海林仗著年輕,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打籃球,第二天不負眾望的鼻塞,被劈頭蓋臉剛罵完。
他心有餘悸,看一眼還算溫暖的日落:“肯定不會下。”
老天爺才不聽他的,天一黑空中就開始打雷。
教室裡的燈閃兩下,很快陣亡。
餘清音的思路被打斷,仰著頭看天花板。
對面的教學樓傳來一片叫聲,其中有幾個人的嗓門格外嘹亮。
同桌趙欣梅感嘆:“啊,青春洋溢。”
高三和高一的差別,落在大人眼裡大概約等於零。
但是在同樣的校園環境裡,高年級看低年級就像小朋友。
餘清音隨意附和:“確實,特別有活力。”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班主任進來宣佈:“晚上估計修不好,都回家吧。”
餘清音還以為會像上次一樣髮蠟燭,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說:“趁還沒下雨,我得趕緊跑。”
她裹挾在人群之中朝外走,沒幾分鐘就到小區。
不過出問題的是整條街的電路,連家裡都沒電。
餘清音爬樓梯上去,開門後看到個晃動的影子嚇得叫出來,憑藉著一絲天光辨認出那是弟弟隨手一扔的衣服後罵兩句。
她整個人驚魂未定,摸黑翻兩圈在客廳點上蠟燭。
盯著那一點燭光,她好像被催眠一樣,眼皮漸漸沉重。
餘海林到家的時候就看到沙發上躺著個人,要按開關的手停下來,順走姐姐丟在鞋櫃上的錢包,輕輕地關好門又退出去。
外面的雨勢不小,小區門口燒烤店的生意都冷清許多。
老闆看到常客熱絡地打招呼:“來啦。”
餘海林甩甩傘上的水應一聲,把想吃的東西挑一筐,大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剛睡醒的餘清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錢包在大出血。
她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冰箱發出的響動,試探性地開個燈,眼前驟然一片明亮。
亮得她下意識地閉上眼,摸著牆進房間寫卷子。
餘海林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寫完半張,看架勢又要熬到半夜。
他心想高三真不是人唸的,噠噠敲兩下門:“吃宵夜了。”
餘清音沒能抵擋住“買都買了”的誘惑,到客廳說:“咱倆有一天真的會胖死。”
餘海林有冒雨打球的精神,自然有一副鍛鍊過的好體格。
他並不是單薄的消瘦,反而手臂上隱約露出一點遒勁有力。
依仗於此,他覺得胖這個字跟自己實在沒關係,還囂張地開啟可樂,表示一點都不怕。
餘清音吃著宵夜已經覺得罪孽深重,就著白開水問:“你們月考什麼時候?”
她還有空操心別人,餘海林:“我自己會看著辦。“
他的成績在實驗不算頂尖,但架不住學校的升學率高,每年考進一中的最少有兩百號人。
因此他保持著現在的排名,吊車尾被錄取的幾乎是板上釘釘。
要求不高,他平常到處玩的機會還挺多,日子過得遊刃有餘,天天的呼朋引伴。
反正餘清音看著是很羨慕的,這會把籤子丟桌上:“你收拾。”
她高三,她最大。
餘海林嘀嘀咕咕兩聲,目光掃過放在一旁的掛曆想:離高考不到一百天了。
第一零二章
倒計時進入兩位數, 時間好像也跟著快起來。
餘清音有時候覺得一睜眼一閉的,一天好像就過去了。
要不是窗外的風景變化,她大概體會不到今天和昨天的區別。
她的人生陡然以幾次模擬考作為界線, 劃分出不同的階段。
五月, 三模結束。
按照老師們的說法,為了給廣大學子一點信心,卷子的難度不會太高。
然而餘清音落筆的時候沒覺得出題人在放水, 還以為是自己的水平不進則退,回家後抱著書不放。
她最近嫌天氣熱,晚自習都在家吹空調,為此電費蹭蹭蹭地往上漲, 連帶著水費都小幅度增加。
當然,這些都比不上她的體重增長。
餘海林每天回家的時候都會帶點吃的,自己大快朵頤之餘不忘姐姐。
本來餘清音略有些意志力,但這一陣子確實有點壓力大, 只好化悲憤為食慾。
宵夜吃得多, 人就長胖,眼看她的臉先圓起來, 隱約有一點人樣。
人樣這個詞, 還是班主任張建設說的。
大概是臨近考試,他愛談心的毛病癒演愈烈,看誰稍微有點不對勁就得叫出來聊聊,唯恐心理健康關注不到位。
尤其是八班那天還出點意外,有個女學生崩潰大哭半小時, 過後估計是覺得太丟人, 索性還逃課走人。
要緊的關頭, 嚇得全校老師滿大街找人, 連警察都驚動,據說護城河都轉三圈,生怕從哪飄上來一具屍體。
當天的少流言蜚語傳得那叫一個嚇人,餘清音都替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娘擔心。
好在很快知道人家平安的訊息,不由得長舒口氣。
不過為此帶來的議論卻不少,彷彿走哪都能聽說哪個班的誰誰誰怎麼了。
一班暫時倒是風平浪靜的,全賴班主任張建設平常工作到位。
他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甚至撥給優生的時間更少。
像餘清音都是例行關心兩句就打發走,但今天意外的多聊幾句。
張建設道:“我看你最近狀態不錯。”
餘清音看反光裡的自己,其實沒看出什麼好來。
大概她藏得比較好,越來越能裝出高人模樣。
她道:“還行,就盼著時間再快一點。”
就這幾天,她也多考不了三分 ,卷子給她的上限已經明明擺擺,還不如求著快點出結果。
張建設其實也急,恨不得天一亮就把這幫孩子們送進考場。
但他不能把這種情緒傳遞出來,只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餘清音就怕到時候不熱,嘆口氣:“我前幾天還做噩夢,夢見自己馬前失蹄。”
這跟年紀沒關係,和她否認付出成正比。
張建設很會勸人:“你這幾年失誤過嗎?”
還真沒有,餘清音在考試上沒有粗心大意丟過分。
對她來說會的都是正答,不會的直接跳過,出來的分數向來跟預估沒太大差別。
這樣一想,她還很有被同齡人安慰到的感覺,露出一點笑容:“謝謝老師。”
她有張圓臉,一動兩頰的肉就跟著鼓起來,乍一看特別的喜氣。
老派的審美都喜歡這種,張建設誇:“最近就長得很人模人樣了,多吃點飯沒錯,別把自己搞得瘦巴巴的。”
餘清音疑心這位老師能娶上媳婦估計靠在月老廟跪到死之類的奇蹟,否則以這樣一張巧奪天工的嘴,大概要孤獨終老。
她嘴角抽抽:“我以前難道是鬼樣子嗎?”
這可說不好,張建設揮揮手敷衍:“沒有沒有,去把趙欣梅叫來。”
餘清音只好大度地不跟他計較,回教室叫同桌,坐下來後攬鏡自照。
她拿著巴掌大的小鏡子,整個人快貼上去,隔著過道的陳思宏扭過頭看一眼:“沒見過這麼自戀的。”
自打這他的位置旁邊來,隔三差五都要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好像不說話會被當啞巴一樣。
餘清音都已經聽習慣,看在即將各奔東西的份上,把鏡子轉向他:“不然看你嗎?”
鏡面和陽光折射,在牆上形成一點光影。
陳思宏順著看過去,伸出手:“借一下唄,挺好玩的。”
複習已經進入晚期,老師們也不上課,把時間留給大家查缺補漏,對一些摸魚行為還挺鼓勵的。
這要換個人,餘清音也很願意借,可惜她跟陳思宏八字不合,翻個白眼:“做夢。”
陳思宏切一聲說“有什麼了不起的”,到底沒有再搭話。
反而是餘清音對他今天的不糾纏感到兩分古怪,多看一眼才收回目光。
她也沒那麼多閒心管別人,把歷史題綱翻出來背。
雖然儘量壓低聲音,還有偶爾有那麼兩句話鑽進陳思宏的耳朵裡。
他假裝不經意地偏過頭,掃過黑板上倒數23的計時,只覺得這兩年的時間過得很快。
餘清音反而在高中的末尾生出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考試那天回頭看卻覺得真是倉促。
六月七日,高考拉開帷幕,市區的多數初高中都作為考場。
餘清音被分在實驗中學考試,早上八點就出門。
本來她是想再待十分鐘的,架不住餘海林比她還著急,幾秒鐘就要催一次。
餘清音都覺得他在給自己製造焦慮,檢查完准考證和筆袋就出發。
她走得倒是挺輕鬆的,跟在後面的餘海林則是如臨大敵,還振振有詞說萬一會有個天降花盆什麼的。
說真的,叫人很懷疑他腦袋是不是進了水。
但看在他如此擔心的份上,餘清音到底沒說什麼,只問:“中午想吃什麼,給你帶回去。”
餘海林大包大攬:“不用,我給你們做飯吃。”
很顯然的,這個們裡面包括堂哥餘景洪。
他的廚藝由煮泡麵為起點,在蒸炒炸煮四項上延伸,和剛上初中的時候相比,已經是翻天覆地的進步。
只是餘清音本來沒打算搞什麼特殊,說:“廚房多熱,算了吧。”
絕對不行,餘海林不知道上哪學的霸道總裁的勁,不由分說:“你別管,等著吃就行。”
餘清音就懷揣著這一點對午飯的期待,一邊考語文。
說起來,她跟中文的熟悉度完全不如英文,但骨頭啃幾年也磨出點牙齒來。
總之是有望拿個不大拖後腿的分數,其餘免談。
反正知道是什麼德行,交卷後彷彿古井無波。
另一邊,餘海林忙得熱火朝天。
他出於謹慎沒做什麼新菜式,路過賣海鮮的攤子沒停下來,只買了一點最常見的肉和菜。
往鍋里加點辣椒一炒,就是苦瓜都該變得有滋有味。
餘景洪在一中考試,到得更早兩分鐘,他不見外地拿碗盛飯,一邊誇:“海林現在越來越賢妻良母了哈。”
餘清音進門的時候就聽見這句,鑰匙往鞋櫃上一丟:“你們男的就不能給自己造個詞嗎?”
餘景洪夾一筷子黃瓜:“你可以把我開除男人隊伍沒關係。”
又道:“海林,不夠鹹。”
餘海林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我故意的,考試要吃得清淡點。”
他還真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餘景洪:“我媽還以為是下禮拜高考呢。”
沒錯,餘家大人半點不操心,照顧考生的重擔被一個初中生主動挑起。
餘清音記得上輩子自己考完在家晃悠好幾天,她爸還問“怎麼今年這麼早放暑假”。
由此可見,父母的型別實在難統一,有人不喜歡的恰是別人想要的。
下午考數學,等開門的時候悶熱無比。
餘海林給姐姐打傘,另一隻手拿著便攜風扇,狗腿得像個小太監。
餘清音舉目四望,來的家長都不多,顯得她這兒像是什麼虐待童工似的,說:“不至於,考一考我就回去。”
說得輕飄飄的,但見證她房裡那盞燈的是餘海林。
他心想自己也沒啥能幫上忙的地方,腳下紋絲不動:“你別管,我來。”
又是這種霸道總裁發言,餘清音在他腦殼敲一下:“好好講話。”
餘海林覺得講得挺好的,小聲地抱怨著,該做的事情半點不含糊。
餘清音就這麼被弟弟精心照料,像個瓷娃娃捧了兩天。
大後方可以說是毫無後顧之憂,前方的戰士當然要浴血奮戰。
她自覺是學到的知識都派上用場,寫完英語卷子開始回憶過去三年。
大概是分開的時候已到,她的離愁別緒也增加。
交卷的鈴聲一響,過去三年彷彿一起被封存。
餘清音不知怎麼嘆口氣,隨著人流朝外走。
大概是那種難以形容的心情,晚上的謝師宴她難得想喝幾杯酒。
但眾所周知,喝酒誤事,她拿著杯子又放下。
畢竟和別人可以馬上投入解放的快樂之中不同,她的高考還沒有結束。
因為兩天之後,就是她蓄謀已久的b大自主招生考試。
第一零三章
北京這座城市, 現在對餘清音而言還是陌生的。
但是在首都機場找路這件事,她多少有點熟悉的。
餘景洪拉著箱子跟在堂妹後頭轉悠,像是背後有根繩子在拉扯, 讓左轉決不走直線。
餘清音回頭一看, 就知道他壓根沒帶腦子出門,說:“回頭我給你賣掉山裡去。”
餘景洪的目光略微聚焦,隨意地敷衍著:“嗯嗯嗯, 賣吧。”
他考完試之後總是一臉恍惚的樣子,好像智商已經耗費太多,現在已經轉不動。
餘清音很是羨慕,嘆口氣:“等考完這茬, 我就解放了。”
只是心裡不免嘀嘀咕咕,怎麼自主招生不能比高考早一點。
餘景洪反應神速:“四六級,獎學金,績點。從哪先開始解?”
這句話還是餘清音之前提過的, 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沒好氣瞪著堂哥:“走快點, 地鐵要來了。”
餘景洪是被驢拉著的磨,到酒店仍舊是一臉的神遊太空。
餘清音跟前臺交涉:“我哥是我的臨時監護人。”
她雖然號稱十九歲, 其實是虛的, 正兒八經要下個月才成年,反倒是比她大兩個月的餘景洪已經滿十八週歲。
北京的酒店查得嚴,未成年入住都有嚴格規定。
前臺比較著兄妹倆的身份證,確認上面的地址只有一牆之隔,從側面印證這段親戚關係, 點點頭:“稍等, 還需要您的監護人籤個字。”
夠新鮮的, 餘景洪雖然總是自稱是家長, 替妹妹當家作主還是第一次。
他頗為興奮:“籤十個都行。”
這是哪種癮?即使是見多識廣的前臺都愣兩秒,幫他們辦好手續後遞上兩張房卡。
餘景洪捏著薄薄的卡片,左右看沒人說:“可惜我是男的,不然能省一間的錢。”
誰說不是,簡直貴得嚇人,這還是沒到旺季。
餘清音都不敢深想,瘋狂地甩甩頭:“不許提掃興的話。”
平常摳門的明明是她,餘景洪很是光棍:“別出門一趟,把你的私房錢都貼進去。”
這趟不光是來考試,考完他們還要坐火車去玩一圈,掐著放榜的時間點再回家。
兩個人的預算都捏在餘清音手上,她早就掰開揉碎全算清楚,這會說:“我還能中飽私囊個八百的。”
餘景洪沒當過家,對物價也沒個概念,半點不相信這話。
但是他說:“沒事,等生日過完我補給你。”
按東陽的傳統,成年是大生日,家家戶戶都會開席請客。
但村裡的規矩是一家人一年只辦一次喜事,像老餘家這種長輩還在的會被視為整體,加上當時快高考,因此大人們協商後,決定把兩個人的成年禮統一辦在餘清音生日那天,也就是農曆的六月初六。
掐指一算,還有個把月。
就是紅包還沒到手先許出去,到時候估計又要寅吃卯糧。
餘清音冷笑兩聲:“你再仔細想想,誰給誰?”
餘景洪對自己大學的生活費只有不容樂觀四個字可以形容,沉默以對。
就是笑得像個二五仔似的,餘清音懶得看他,把行李箱放好後塗一層防曬:“出門逛逛。”
兄妹倆在大街上瞎溜達,很有無業遊民的架勢,不過回得比小流氓們早,十點不到就睡下。
當然,餘清音懷疑堂哥熬夜看小說了。
她第二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你昨晚幾點睡的?”
餘景洪面不改色:“十二點。”
眼睛裡紅血絲都熬出來,還敢大放厥詞。
餘清音冷笑兩聲表示不相信,喝完牛奶去考場。
自主招生不分文理科同一套題,只考語數英三門,每科的難度都遠勝高考。
尤其是數學,其中甚至有高數的部分。
餘清音之前試著做過岳陽幫她從學弟學妹們那裡蒐集的真題,只覺得自己這輩子認為理科並非高不可攀是個笑話。
反而是向來不太順利的語文,祖國到底還是在這個時候保佑她,答得格外的順利。
至於英語,餘清音沒覺得有多難。
她最後的時間都用在研究數學上,睜眼閉眼都彷彿那是有字天書,精神恍惚地交卷子。
餘景洪看她狀態不好,心裡咯噔一聲:“怎麼了?”
餘清音:“先等會,我發個簡訊。”
她趁著記憶力還在發揮作用,按著鍵把還記得的兩道數學題發出去。
餘景洪看她的手都彷彿有殘影,老老實實撐著傘站在一邊。
另一邊,收到簡訊的餘勝舟和岳陽各自掏出紙筆計算。
餘勝舟剛考完期末考的第一科,手裡只有一根筆。
他索性在掌心打草稿,因為出汗寫得不太順。
另一邊,岳陽恰好在參加季度大會。
託入職不到一年的福,他坐在大會議室的角落裡,察覺到震動還以為是客戶,看到簡訊光明正大地奮筆疾書。
廣撒網多撈魚,餘家兄妹才走到b大門口,回覆的簡訊就一前一後到。
這樣一看,三個人的答案居然一樣。
餘清音原地跳起來:“我做對了!”
餘景洪剛剛都不敢多問半句,見狀總算可以說:“那就好。”
餘清音也覺得挺好的,吃過午飯稍作歇息去參加面試。
下午的面試是二對一,考生們像是在孤軍奮戰。
餘清音面前是一男一女兩位老師,手上拿著的估計是她的報名表,一邊看一邊用英語提問。
回答自然也要用英語,這點餘清音無所畏懼,只是對一件事遲疑,那就是“未來規劃”四個字。
說真的,她其實還沒有糾結好要報哪個專業,好在來之前她已經預想過一套話,從幼年時如何透過tvb的電視劇對律師這個職業感興趣開始,編得頭頭是道。
講得她自己都相信,出考場的時候摸著下巴:“要不學法律?”
餘景洪一直在外面等,看她眉頭又皺起來,心裡再次咯噔一下:“怎麼樣?”
不是餘清音自誇,她覺得自己的表現不錯,說:“挺好的啊。”
那還一臉的苦大仇深,這是要嚇死誰。
餘景洪沒忍住拍她一下:“那你是愁眉苦臉給誰看。”
餘清音扯著嘴角:“我是在想專業的事情。”
專業?餘景洪沒想過這麼多,說:“那也得看分數才行。”
話不能這麼說,餘清音:“如果b大降分不多,我估計得去別的學校。”
她自己的分數雖然大概能過線,但專業肯定沒得挑,萬一被調劑到哪個犄角旮旯裡,還不如選個合適的985。
餘景洪呸呸兩聲:“肯定能降20分,別亂講話。”
老天保佑吧,世上強者如林。
餘清音的想法不容樂觀,仔細琢磨著:“如果能上b大,我現在最合適的就是經濟學、法學和資訊管理這三個。“
等會,文科的專業這麼少嗎?
餘景洪前兩天比較過兩個人的志願書的厚度差距,卻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說:“沒有別的嗎?”
餘清音:“哲學、社會學我肯定念不了,國際政治、考古、歷史就業很難講,中國語言文學還是算了,英語我是幹一行恨一行,工商管理和公共管理都太寬泛。”
這樣一來,攏共十二個專業,被她一挑還真就沒剩幾個。
餘景洪沒注意到恨一行這句,略一琢磨:“那三個你最喜歡誰?”
喜歡不值一提,只要不是抗拒就行,餘清音抿著嘴:“我現在有點怕高數。”
可怕在哪?餘景洪:“你的數學不是一直挺好的嘛。”
什麼微積分線性代數的,餘清音剛剛只是看幾眼超綱的題目,靈魂都像是被帶入全新的領域。
腦袋疼得很,她嘆口氣:“好漢不提當年勇。”
高考結束滿打滿算才幾天,這麼老氣橫秋的做什麼。
餘景洪:“行啦好漢,還是想想晚飯吃什麼。”
話音未落,餘清音道:“我們晚上請人吃個飯行嗎?”
她在北京還有朋友,餘景洪稍微一想就有眉目,問:“是叫岳陽吧?”
餘清音事無不可與人言,點點頭:“他還幫我打聽了去年的面試題目。”
那應該好好請一頓,餘景洪很有家長的派頭,說:“你怎麼不提前講,早知道我去買點禮物。”
他居然還能想到這茬,餘清音:“我之前問的時候,他說有可能在出差。”
空中飛人似的,今天在南明天在北的,誰能預料得準。
出差兩個字,對餘景洪來講還很遙遠。
甚至連岳陽這個人的形象,對他來講都在另一個世界。
他道:“那走吧,別遲到了。”
餘清音看一眼手錶:“人家八點下班。”
還有三個小時,簡直綽綽有餘。
沒上過班的餘景洪大吃一驚:“北京不該都是朝九晚五嗎?”
餘清音拍著堂哥的肩膀:“那是夢裡才有。”
世界殘酷至此,在今日對餘景洪揭開一點神秘的面紗。
只是他仍舊懵懵懂懂,懷抱有美好的想象。
第一零四章
對岳陽來說, 社會的殘酷之處在他身上體現得倒是淋漓盡致。
他本來以為八點能下班,結果快走的時候被領導逮住,只能臨時再修改一份檔案。
加上這棟大廈的電梯設定得極為不合理, 好像想把進來的每個人都困住。
他苦等好一會才聽到叮噹一聲, 看一眼手錶發現自己已經遲到半小時。
天地可鑑,他向來是極有時間觀念的,想到有人在等著自己腳步更加匆匆。
好在約定的餐廳不遠, 是他步行就能到的距離,但在此刻一分一秒都很寶貴,急得他都跑出一身汗來。
餘清音一直盯著門的方向,看到人抬起手示意, 順便戳哥哥一下。
餘景洪把手機收起來,順著看過去,為表尊重還站著。
遠遠的看,兄妹倆有三分相像。
岳陽走進道:“實在不好意思。”
餘清音聽得出來他氣喘不勻, 推一下杯子“沒事, 我們也剛到,你先喝口水。”
又介紹:“這是我二哥餘景洪。”
岳陽打過招呼坐下來:“你們側面有點像。”
餘清音摸摸自己的臉:“其實小時候, 大家都以為我們是龍鳳胎。”
畢竟就這兩三個月的差距, 又向來都形影不離的,有這種誤會很正常。
岳陽把她現在的五官比例縮小,想象著她童年的樣子,只覺得臉一定會很好捏。
要是他能說出來,餘景洪一定會附和, 因為從小到大對妹妹最“痛下殺手”的人非他莫屬。
但這話講出來有點不禮貌, 因此岳陽順著講兩句, 翻開選單:“想吃什麼隨便點, 我請客。”
餘清音雙手比劃出個大大的x:“不行,今天必須我買單。”
還沒開飯,怎麼就先爭起來。
餘景洪不擅長搶這個,跟岳陽也不熟,索性把說話的空間留給堂妹,默默地翻著選單。
對面的岳陽沒忘記他,說:“我算是半個地主,請你們吃頓飯很正常吧。”
餘清音堅持己見:“自主招生沒少麻煩你,這樣下次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玩了。”
兩個人都沒能說過對方,看不下去的餘景洪打斷:“要不咱們先點餐?”
他剛剛在肯德基吃下去的那個漢堡,早就和旺盛的精力一起被消化掉,這會聞著店裡的香氣,饞蟲又被勾起來。
這句話被大家一致認同,只是點完又把話題轉回來。
繞來繞去的,餘清音輕輕地拍桌子,一錘定音:“聽我的。”
她看著強硬,語氣是軟的。
岳陽沉默兩秒,無可奈何嘆口氣點頭,問:“今天感覺怎麼樣?”
正巧,餘清音有件事想諮詢,說:“正常發揮,已經在想報什麼專業了。”
專業?岳陽對母校的一畝三分地還算熟悉,再喝口水:“說出來我幫你參謀參謀。”
餘清音把下午的三個選項丟擲來,手撐在桌子上托腮:“我現在就是怕高數太難。”
岳陽實話實說:“跟高中數學完全是兩回事,我大一的時候還考過八十幾。”
當時天真地以為手到擒來,結果被身邊的濟濟人才踩在腳下,之後只好一口氣都不敢鬆懈的學習。
餘清音自覺跟他沒法比,臉更垮了:“那我肯定會完蛋。”
岳陽安慰她兩句,一點成效都沒有,反而是餘景洪道:“你以前想過自己會考b大嗎?”
灌雞湯的一把好手,餘清音的背都挺直,抖擻著:“其實我對法律挺感興趣的。”
她下午那套話不全是應付面試的,其中有幾句是肺腑之言,只是小孩子沒定性,今天嚷嚷著要開挖機,明天就惦記要造火箭,連本人都忘記許下過多少願望。
現在從記憶中挖掘出這段,她好像能想起來童年的午後,自己抱著半個大西瓜,坐在地板上仰望電視。
那些流光溢彩的摩天大輪,踩著高跟鞋噠噠噠走過去的女主角,和她們在法庭上的慷慨激昂,奠定她對這一行的基本印象。
當然,時至今日,她知道藝術加工的成分有多少,卻仍舊充滿幻想,眼中閃過幾絲光芒。
看來是真喜歡,岳陽道:“法學是b大的強項之一,比隔壁好出三里地。”
怎麼還捧一踩一,餘清音似笑非笑:“萬一我去隔壁了呢?”
雖然她裸分能上的機率,但凡事皆有可能啊。
岳陽心想萬萬不可,比招生組還賣力,口若懸河講起好處來。
餘景洪跟著聽一耳朵,漸漸覺得跟自己的關係也不大,給聊天的人續上水,靜靜地吃飯不說話。
只是餘清音可以不管他,岳陽卻還得講究一點社交禮儀,時不時得問他兩句。
親切得叫才成年的餘景洪覺得如沐春風,心想男人大概就該是這樣。
因此一頓飯吃下來,他對岳陽印象頗佳,反而主動說起話來。
如此一來,中間的人就變成他。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餘清音盯著影子,隱約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眼看著餘景洪都快跟人拜把子,她咳嗽一聲道:“哥,我想喝飲料。”
買唄,錢反正在她手上。
餘景洪可是兩袖清風,他雙手一攤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岳陽接話:“想喝什麼,我去買。”
那哪行,妹妹還是自家的。
餘景洪連連道:“不用不用,我去就行。”
他長腿一邁,嘰嘰喳喳的聲音跟著消失。
吹來的風都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彷彿是某種不知名的鮮花。
岳陽微微低頭看,起個頭:“有沒有覺得鬆一口氣?”
餘清音支開堂哥,其實沒想好要跟他說什麼,更像是被衝動支配。
這會有人搭臺階,她道:“有,好像自己跨過很大一個檻。”
她從高二就開始準備,戰線拉得太長,理所當然會比別人更累一點。
岳陽:“現在可以好好休息好好玩了。”
餘清音已經有初步的旅遊攻略,漫不經心道:“我們明天出發去洛陽,然後往西安,再回家等出分填志願,生日過完會出國玩。”
看來這個暑假她是安排得滿滿當當的,為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的岳陽有幾分羨慕。
他心念一動:“生日什麼時候?”
餘清音無意識地摸著路邊的綠化帶:“六月初六。”
岳陽對農曆沒概念,翻出手機看:“估計到時候你的錄取結果就出來了。”
又道:“要成年了,得送你一份大禮才行。”
餘清音糾正:“根據法律,我是3月6號成年。”
這還沒開始學法,就以條條框框為己任了。
岳陽想要調侃她,忽然意識到什麼:“6號,挺好的。”
餘清音笑臉盈盈:“好在哪兒?”
岳陽本來就是在胡言亂語,哪裡講得出三七二十一。
他欲言又止好幾次,聽見靠近的腳步聲回頭看。
餘景洪拎著三杯冰沙:“要化了要化了。”
看得出來他拿到東西一秒都沒耽擱就跑過來。
只是此時的這種體貼,多少有點不受人待見。
岳陽為自己剛剛的猶豫在心中嘆息,察覺到餘清音的笑意更盛,插上吸管大口喝,只覺得寒氣衝著天靈蓋奔過去。
餘清音則是咬著吸管慢慢喝,心想點到為止就好。
人的複雜性,連她本人都對自己說不清道不明,假裝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論城府,岳陽就略輸一籌。
他都沒注意到餘景洪在說話,餘光一直盯著餘清音,琢磨著她的話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餘清音倒是一派坦然,到酒店樓下揮揮手:“學長再見,路上小心點,到家說一聲。”
跟誰說?怎麼說?
岳陽心裡有點譜,回到出租屋就撥通電話。
餘清音正在吹頭髮,沒有及時聽到鈴聲響。
岳陽剛剛的以為在“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中全部被推翻,整個人大字型地躺在床上。
他現在住的地方是和同學合租的兩室一廳,因為出差頻繁房間裡沒有太多私人的東西。
乍一看就是個固定付錢的酒店,透著兩分冷清,尤其是不知道哪家傳來的歡聲笑語,叫他更覺得淒涼。
傷春悲秋之際,手機上亮起餘清音三個字。
她一接通就道歉:“不好意思,剛剛在吹頭髮沒聽見。”
岳陽一顆心死灰復燃,卻並不打算再細究她的話是何意。
他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後掛掉電話,在記事本上寫下3月3日。
大概是怕印象不深,又另外在牆上貼一張。
餘清音雖然不知道他的計劃,卻有點期待自己的猜測會不會成真。
只是睡之前她掰著手指頭算,怎麼都覺得自己在心理上比岳陽大了快十歲,嚇得拽過被子矇頭,默唸著:你情我願,概不追究。
反正誰喜歡誰,都是命運。
第一零五章
風花雪月的事情先放一邊, 第二天兄妹倆坐火車去洛陽。
甚至買的還是硬座票,叫餘清音苦不堪言。
她坐著宛如要上刑,餘景洪倒是樂顛顛:“有點意思啊這車。”
餘清音看不出來有趣在哪, 心想年輕果然是充滿活力, 斜眼看他:“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餘景洪知道不是自己想嘗試的話她肯定不願意,小聲地嘀咕:“嬌氣。”
人往高處走, 餘清音能住青旅的歲數已經過去。
她現在跟窮遊兩個字沒緣分,手肘撞堂哥一下:“我就嬌氣。”
還怪理直氣壯的,餘景洪反而無話可說,掏出早上買的撲克牌問對面的人:“大哥, 你們玩嗎?”
不是,他這人對社交怎麼這麼沒恐懼。
餘清音都不知道他還隨著帶著這玩意,沉默兩秒側過頭看窗外。
對面的幾位大哥看樣子是常年坐火車的,見怪不怪:“鬥地主還是跑得快?”
餘景洪拆開包裝:“都行。”
三個人就這麼湊成隊, 熱熱鬧鬧的打起牌。
餘清音置身事外, 舉著相機一直拍。
餘景洪抽空看一眼窗外:“不是,這有什麼好拍的?”
餘清音剛註冊的微博賬號, 打算在網路上有點小發展, 目前正在積極地攢素材。
只是她自己都無法確定是不是一條生財之道,說:“女人的事你少管。”
餘景洪騰出手敲她一下,沒多久發現她跟隔壁的小孩子在玩魔方。
兩個人就這麼各做各的,天黑下來才到洛陽站,
陌生的城市裡, 餘景洪分不清東南西北, 伸長脖子看:“打車好像在左邊。”
餘清音的攻略一清二楚, 推著他走:“公交就三站路。”
餘景洪有時候鬧不明白她是個什麼消費理念, 到酒店辦入住的時候看一眼前臺的價格表,表情沉痛:“就是睡一覺而已。”
他能在一中的宿舍住三年,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叫人意外。
但餘清音不行,她略帶一點撒嬌:“不然我睡不著。”
餘景洪汗毛都快豎起來,拍掉她的手嘆口氣:“你上大學怎麼辦?”
b大立校百年,建築在遊客們看來是風景,住進去的人是折磨。
光是沒有獨立衛浴這件事,餘清音就已經難以接受。
她一時不知道考上的話是不是件好事,捶堂哥一下:“你就不能講點好聽的嗎!”
怎麼無緣無故還打人,餘景洪揉著肩膀:“殺人犯法的。”
餘清音切一聲,拽著他出門找飯吃。
路過某盞燈的時候,她停下來:“哥,幫我拍一張。”
她說是一張,餘景洪拍來拍去都難叫滿意,眉頭肉眼可見湊在一起。
餘清音看他都快不耐煩,見好就收,豎起大拇指硬誇:“進步喜人。”
餘景洪看不出任何的區別,只是奇怪:“以前不見你這麼愛拍照啊。”
餘清音稍微透露:“我回頭要發微博的。”
更奇怪了,她好像連賬號都沒有。
餘景洪:“這一考完幹什麼的時間就都有了?”
餘清音趁機道:“所以看在我這三年辛辛苦苦的份上,多幫我拍幾張好看的照片吧。”
餘景洪看她確實可憐,爽快地點點頭,只是很快就為此後悔。
但他又很難拒絕妹妹的要求,一段旅程下來攝影水平堪稱是突飛猛進。
餘清音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跑,像個狗腿子把堂哥從機場哄到家。
簡直是乾坤倒轉,這個家裡居然還有餘景洪支稜起來的一天。
可惜他抖擻沒多久,就被放暑假的大堂哥壓下去。
餘勝舟考完最後一科就馬不停蹄回老家,急著第一時間見證弟弟妹妹們的分數。
他在拉偏架這件事上很有一手,很快餘清音又開始“仗勢欺人”。
範燕玲回回進家門都能聽到大侄子在那公平地“調解”矛盾,欸欸叫兩聲說:“清音的脾氣,你倆都有責任。”
公平點講,妹妹確實是個窩裡橫。
她小時候比這還嚴重,在外面只能被人欺負得嗷嗷哭,反而是現在還有點血性。
餘景洪生怕她不夠硬氣,避開撓過來的爪子:“沒事,我們鬧著玩呢。”
得,願打願挨的。
範燕玲才不管他們,徑自進廚房:“晚上燒魚湯啊。”
餘清音扯著嗓子喊“好”,逮著機會再給二哥來一下。
餘景洪沒防住她的小人之心,揮著拳頭:“待會扒你的皮。”
威懾力約等於無,餘清音才不放在心上,趁著還沒吃飯的功夫繼續研究ps。
說起來,她從前修圖全靠濾鏡和軟體,頭一次知道這事不簡單,想發篇攻略都半天沒弄好,閒得沒事就折騰鍵盤和滑鼠。
餘景洪怎麼瞅,都覺得這圖沒修出什麼花樣,還拉來個支持者:“大哥你說,有哪裡不一樣嗎?”
這回餘勝舟沒辦法站在妹妹這邊,說:“確實沒有。”
臭男人懂什麼,餘清音現在很想念未來大嫂,八卦的眼睛亮起來:“大哥,你是不是快談戀愛了?”
她會算命嗎?還是哪裡露餡了?
餘勝舟眼神躲閃:“八字還沒一撇。”
餘清音只記得個大概時間,拍著他的肩膀以示鼓勵:“你對女生得積極主動一點。”
餘勝舟啼笑皆非:“你一個沒物件的,還教我呢?”
又恐嚇道:“上大學也不能瞎找男朋友,知道嗎?”
話音剛落,舉著鍋鏟的範燕玲道:“大學不許談戀愛,好好讀書。”
餘清音戳破真相:“是怕我找個外地的吧。”
她眼瞅著十有八九去北京讀書,父母自然有隱憂,就是不知道跟上輩子的三十歲還沒嫁人比起來,哪樣更叫他們愁。
範燕玲大方承認:“沒錯,最少得是咱們東陽人。”
整座城市這麼大,她已經是放寬條件了。
這餘清音可沒法保證,畢竟她暫時只有朵不知道往哪開的桃花,聳聳肩不說話。
餘景洪看出她的意思,小聲說:“要是嫁得遠,別人欺負你怎麼辦?”
餘清音開玩笑:“你就不能坐個飛機去揍他們嗎?”
餘景洪還真琢磨起可能性,跟大堂哥一唱一和的。
在兩個人的想象裡,妹妹已經是今天被家暴,明天被出軌。
餘清音都覺得他們倆像是在咒自己,忍無可忍回過頭:“盼著我點好吧!”
是怪不吉利的,哥哥們及時住嘴,轉移話題:“明天早上就出成績了。”
早上出不了,這事餘清音記得清清楚楚:“打個賭,我猜是下午。”
她還能比報紙更準嗎?餘景洪不信:“賭多少?”
一看他就是要輸得傾家蕩產的意思,餘勝舟搖搖頭:“你這智商,真能考上安亭嗎?”
餘景洪預想的第一志願其實是北京的學校,別看他嘴上催著妹妹要獨立,想到要分開又不習慣。
畢竟兄妹倆比一母同胞親密許多,即使是冷戰的那兩年都是家住隔壁,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因此他道:“我還不一定去呢。”
餘勝舟不由得感慨:“我本來以為你們連大學都上不了。”
也就過去三四年,他的學歷都快壓在全家的最底層了。
餘景洪自己也有點恍惚,第二天查成績的時候更甚。
他自己坐在電腦前,緊張地搓著手:“清音,要不你先。”
餘清音的自主招生結果前幾天出來了,給她的成績是加15分錄取,因此上b大幾乎是十拿九穩,半點不著急:“你查你的。”
餘景洪認命地輸入准考證號和密碼,回車鍵遲遲無法按下去。
還是餘勝舟幫他一把,拽著他的手指敲一下。
網站被湧入的資料們沖垮,頁面遲遲重新整理不出來。
餘景洪的心臟病都快嚇出來,閉著眼不敢看。
餘清音用力拍他:“582!”
看全省排名就知道,這個分數不算低。
但餘景洪光聽覺得沒那麼好,臉色難看:“是不是去不了北京了?”
餘清音怕他沒挑好學校,說:“北京也沒什麼好的。”
餘景洪對哪座城市都無所謂,讓出位置:“到你了。”
餘清音表面雲淡風輕,坐下來仍舊有點緊張。
她眯著一隻眼睛敲鍵盤上,做好隨時掩耳盜鈴的準備。
餘勝舟見狀開玩笑:“你倆能不能有點出息?”
餘清音到底還是有一點,看到分數跳出來腦袋往前湊。
她擋住別人的視線,餘景洪擠在邊上:“臥槽,663!”
餘清音心裡也在罵髒話,好像一下子喪失語言系統,反應過來先給父母打電話。
整間屋子只剩下兩個考生此起彼伏的報喜聲,餘勝舟覺得再這麼下去手機大概都會欠費,很貼心地用q幣餘額幫他們充話費。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這個後勤實在很得力,自我感覺良好地唱著歌。
第一零六章
說起來, 弟弟妹妹有好成績,最開心的是餘勝舟。
他枯坐一會覺得無聊,索性在舍友群裡做宣傳。
三個人各講各的, 光看氣氛其樂融融。
還是交友甚少的餘清音先停下來, 捏著手機有些茫茫然。
餘勝舟看她雙目無神,揮揮手:“興奮過頭了?”
餘清音眼睛略微轉一轉:“應該說是不知所措。”
她甚至有點懷疑這個成績是不是自己考出來的,恍惚之間以為是一場夢。
餘勝舟心想她上b大是板上釘釘的, 有什麼好慌的,掏出錢包:“那給你壓壓驚?”
餘清音假笑:“那多不好意思。”
手卻已經伸出來。
餘勝舟好脾氣地把所有鈔票都抽出來,連五塊十塊的都不留下,全部放在她掌心, 扭過頭:“景洪下次給。”
餘景洪正在跟徐凱巖聊天,隨意地點點頭,捂著聽筒:“清音,老徐找你。”
餘清音也好奇他考多少分, 接過來喂一聲說:“怎麼樣?”
徐凱巖:“全省第五。”
他連心儀的院校都是在初中就選定, 此刻說起來雲淡風輕,好像一切全然在意料之中。
反正這境界餘清音很難達到, 說:“恭喜, 不過招生組給你打電話了嗎?”
打不打都一樣,徐凱巖:“反正我要填b大。”
這種大事上,餘清音不會多嘴,只道:“那就開學見。”
她話音剛落,覺得兩個哥哥的眼神不善。
餘勝舟捅一下堂弟:“誰啊?”
餘景洪篤定道:“不會是你妹夫的人。”
將來的事誰說得準, 餘勝舟:“我倒是覺得有重大嫌疑。”
老同學、新校友, 遠在他鄉最容易擦出火花, 他在學校就見過好幾對, 包括他自己。
餘景洪自覺對兩個人都很瞭解,搖搖頭:“肯定不會的。”
他倆壓著嗓門講話,徐凱巖聽不見,但餘清音沒錯過,掛掉電話說:“我又不喜歡他。”
女孩子,最會口是心非。
餘勝舟半信半疑:“都快去換衣服,我爸說晚上吃大餐。”
餘清音看一眼手錶:“能給我十五分鐘化妝嗎?”
餘勝舟嗯一聲,看她洗把臉開始擺弄那些瓶瓶罐罐,還得抽空接電話。
餘清音騰不出手,按擴音之後說:“你好,請問找誰?”
那邊沉默兩秒:“是我,陳思宏。”
誰?餘清音還以為自己是幻聽,遲疑道:“有什麼事嗎?”
雖然看不見人,陳思宏好像也能品出一點情緒。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就是好奇班長考幾分。”
這個語氣倒像是他平常的樣子,餘清音對未成年有包容之心,早把小矛盾忘到九霄雲外。
她道:“663,你呢?”
陳思宏難得沒有陰陽怪氣的誇幾句,最後說:“如果我被北京的學校錄取,一起出來玩嗎?”
餘清音抬頭看,兩個哥哥的目光全然炯炯有神。
她心想原來陳思宏走的是喜歡你就捉弄你的路線,糊弄著打太極:“有機會的話。”
那看樣子是沒機會了,陳思宏不用問個明白,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他沉默兩秒:“好,掛了。”
話是這麼說,先結束通話的卻是餘清音。
她看著跟沒事人一樣,噠噠噠地拍著粉底。
反而是餘景洪問:“這個男生,是不是有一回跟你吵架那個?”
吵架?餘勝舟來了興致:“長什麼樣?”
誰說男的不八卦,餘清音直截了當:“這個我也不喜歡。”
按理她該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餘勝舟:“那你們學校呢?也一個都沒有。”
餘清音耍滑頭的把往屆生排除在外,一臉坦然:“高中生都很幼稚的。”
餘景洪自詡成熟,沒好氣道:“不包括我。”
第一幼稚的就是他,餘清音很是嫌棄:“邊兒去。”
喲,這都說上兒化音了。
餘景洪:“提前帶入北京人?”
真是欠收拾,餘清音告狀:“大哥你看他。”
唉,餘勝舟覺得該學法律的是自己,整天跟個蜻蜓隊長似的忙個不停。
他道:“消停點景洪。”
餘景洪轉而問:“你好姐妹考怎麼樣?”
餘清音:“若男632,豔玲569。”
又道:“你的朋友我不問,太多了。”
餘景洪偏偏要分享,好像已經把年級大榜握在手裡。
就這兩個簡直是極端,餘勝舟無可奈何搖搖頭,催促著:“要出門了。”
兄妹三個到酒店,在包廂裡一邊唱歌一邊等大人。
範燕玲和李虹華妯娌倆是先到的,看樣子眉飛色舞。
尤其是範燕玲,笑得都有點瘮人了。
餘清音從沒在她媽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搓著手臂:“媽,你別嚇我。”
女兒今天就是把地球給炸了,範燕玲都不會說句不好,她道:“還不許我高興了?”
餘清音就是沒想到會興奮至此,客氣說:“那您接著高興。”
範燕玲嗔怪地拍她一下,還記得也誇侄子兩句。
餘景洪本來也該閃閃發光的,可惜全部被壓住。
他自己是不介意,完全把主角的位置讓出來。
餘清音倒有點過意不去,吃飯的時候甚至殷勤給他剝蝦。
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餘景洪悄聲:“等會紅包分我點。”
大伯余建新出手闊綽,一人就給一萬,現金的衝擊力很大,兩個高中生面面相覷。
在大人們推推搡搡著要拒絕的時候,小孩子們已經先給揣口袋裡,連怎麼花都規劃好。
不過這個錢,餘勝舟覺得還不夠,說:“爸,還有出國旅遊。”
餘建新向來對侄子侄女們視如己出,加上多喝幾杯酒,眨眼間已經要定下歐洲豪華遊。
眼瞅著沒個十萬八萬的下不來,餘清音看一眼大伯母何丁香的表情,說:“東南亞也挺好的。”
反正怎麼便宜怎麼來。
但餘建新不是很樂意,擺擺手:“要去咱就去個大的。”
他是老餘家的大家長,向來是說一不二,固執起來只肯聽弟弟們說句話,偏偏他們現在還都喝多了。
範燕玲指望不了丈夫,給女兒拼命使眼色。
餘清音背在身後的手擰一下旁邊的二堂哥才說:“大伯,我最近在追星呢,想去韓國。”
哦,小姑娘家家的都追星。
餘建新打個酒嗝:“那就都去。”
怎麼還往上加,餘清音趕緊說:“b大開學早,沒那麼多時間。我好想去韓國哦。”
說實話,妹妹的語氣太做作。
餘景洪沒忍住笑,低著頭肩膀一動一動的。
餘清音還指望他敲邊鼓,見狀只能自己上,雙手合十的撒嬌:“就韓國吧。”
餘建新對唯一的侄女向來多多包容,想想說:“行,你說了算。”
好歹能省一點,何丁香的臉色好看許多,只是回家路上說:“勝舟,你要不要考個研?”
餘勝舟很少開夜車,小心翼翼地捏著方向盤:“媽,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昨天還叫他要準備考公務員。
何丁香就是有點氣不平,她向來以兒子為豪,在兩個弟妹面前揚眉吐氣,現在這點優勢蕩然無存,自然要較勁,語言上美化:“正好你也去北京,你們仨能湊一塊。”
一樣是做哥哥的,餘勝舟就不會像餘景洪想跟妹妹奔一處去。
他道:“沒啥興趣。”
兒子長大,學習上的事情就管不住。
何丁香勸幾句見沒有成效,鬱悶地看著窗外不說話。
一直閉著眼休息的餘建新掀開眼皮看一眼妻子,調整個更舒服的睡姿。
車裡陷入安靜,別的地方也在沉默。
餘建江今天沒少喝酒,去廁所吐過兩回,出來後躺在沙發上都不動彈。
他嫌燈光太刺眼,用抱枕蓋在臉上:“咱家祖墳像是冒青煙了。”
誰說不是,範燕玲下午就已經第一時間去廟裡上過香還願,坐在丈夫邊上:“我現在還跟做夢似的。”
夫妻倆相顧無言,都還沒從衝擊中緩過來。
餘清音端著水杯從廚房出來,看到這一幕開玩笑:“是在琢磨給我買什麼禮物嗎?”
範燕玲對孩子本來就大方,何況這兩年她擺攤家裡還多份收入,問道:“想要啥?”
餘清音最近在學修圖,正缺趁手的工具,說:“電腦和相機。”
一開口就是兩樣,跟趁火打劫有什麼區別,不過範燕玲還是說:“你挑,給你報銷。”
又道:“你爸還要給你新手機。”
餘清音一猜就是蘋果,說:“別買5,到時候用不了3g。”
她上輩子吃過這個虧,網速慢得她想自盡。
一直躺著的餘建新慢吞吞:“那過年再給你換。”
如此看來,書中確實有黃金屋,餘清音光是今天就發大財,美滋滋地回房間。
殊不知這才是開始,還有幾筆錢在後頭。
第一零七章
大概是覺得餘清音拿著b大降分錄取, 在志願上絕不會有第二個選擇,因此她沒有接到任何招生組的電話。
說實在的,沒有出現想象中爭搶的場面, 她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小失落, 畢竟人生這樣的體驗僅此一次而已。
但沒有的東西,確實強求不得。
她在系統開放的第一時間,還是按順序填了b大的法學、英語和經濟這三樣。
後兩者是她怕被調劑的保底措施, 因為法學在本省只錄取一個人,萬一省狀元也想去,她肯定得退位讓賢。
當然,和堂哥比起來, 她的志願填得算是很容易。
餘景洪既對計算機感興趣,又想去北京,可惜排名有些尷尬。
最終他以老天保佑的心態填了理工和郵電兩所學校,剛提交就馬不停蹄去燒香。
餘清音還沒見過他這麼迷信, 瞅著他的臉色:“哥, 你猜猜我給你準備的禮物是什麼?”
餘景洪的生日在高考之前,早就收過一份禮物。
他心想原來辦成年禮還能再拿一次, 在堂妹頭上拍一下:“安慰我是嗎?”
餘清音一針見血:“你又沒考砸。”
餘景洪確實是正常發揮。
他心想在學習上懈怠的人果然都是有報應的, 苦笑著:“回頭我就把你的嘴縫起來。”
餘清音自動閉嘴,瞪著眼睛看他。
她最近的伙食不錯,吃好睡好的,兩頰的肉明顯都多出來。
餘景洪捏一下她的臉沒說話,轉身繼續去打遊戲。
餘清音抱著剛到手的平板在旁邊看電視, 不僅自己在他房間蹭空調, 還把剛放暑假的弟弟餘海林也叫來。
三個人霸佔整條長桌子, 光看背影就很擁擠。
被夾在中間的餘海林感覺自己是肉餅, 左看右看低著頭繼續寫作業,一邊憤憤不平:“就我還沒解放。”
甚至因為開學要念初三,日子過得更加艱難。
他就是再可憐巴巴,餘清音都不為所動:“不許說話,寫你的。”
簡直是沒天理,餘海林要奮起反抗,才拍桌站起來,又被堂哥按下去:“老實點。”
餘海林覺得自己乖得很,嘀嘀咕咕坐下來,心想自己的命真苦,現在大家都有空對付他。
他在水深火熱中熬了兩天,總算找到個機會溜出門玩。
大中午的,他騎上腳踏車要出門,在拐角處居然看到熱衷防曬的姐姐,嚇得緊緊地捏住剎車。
但他運氣不錯,人家好像上去有事要忙的樣子,看他一眼沒罵人,給他跑路的好時機。
少年人一騎絕塵,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餘清音莫名鬆口氣,對著電話那邊說:“你往前一點,有塊紅色的廣告牌,我就站在下面等。”
沒多久,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司機從副駕駛拿樣東西下來問:“餘清音是吧?”
餘清音點點頭,簽收之後輕輕地晃著這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她猜不出裡面是什麼東西,索性在路邊就拆開看。
在陽光下,手鍊上的粉色水晶瞬時間折射出光芒。
餘清音盯著盒子上的小天鵝,有種不詳的預感,很失禮的掏出手機查價格。
她在心裡計算著可以用它來買幾克黃金,深吸口氣給岳陽打電話。
岳陽遠端操縱這份禮物到她手上的,接起來就問:“喜歡嗎?”
餘清音實誠道:“有點貴。”
一千多塊錢的東西,以她現在的年紀不應該收。
岳陽理所當然:“我是掙錢的人,便宜的也拿不出手。”
他在商場裡挑了很久,已經把預算一壓再壓。
餘清音恍然想起來兩個人的身份區別,說:“那等開學我請你吃飯。”
又琢磨著以什麼藉口回一份禮。
岳陽期待著再見面,看一眼桌邊的日曆:“忘了祝你生日快樂。”
只是生日嗎?餘清音:“我還以為有別的祝福。”
祝她成人快樂嗎?岳陽有點說不出口,他的心靈在這樣是否合適上仍舊受煎熬,想想說:“恭喜你考上b大。”
出分那天他已經說過,如今不過是重複。
餘清音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自作多情,拿不準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在感情上扆崋不過白紙一張,只是看別人談的戀愛多而已,一時不知道怎麼往下接,悶悶道:“謝謝。”
岳陽本來一早上都在等這個電話,現在隱約察覺到好像搞砸了。
他有點不知所措,語言還沒組織完,趕上領導在找他,只好說:“我有點事忙,先這樣,北京見。”
餘清音嗯一聲掛掉電話,回家後把手鍊戴上。
她身上多出的變化,餘景洪自然很快發現,說:“你這是七仙女嗎?”
還真別說,有點這個意思了。
餘清音忽然好奇問:“你要是有女朋友,會送她這個嗎?”
女朋友?餘景洪警惕道:“哪個男的送你的?”
餘清音隨意敷衍,等著他的回答。
餘景洪果然無愧於直男的身份:“粉粉的,亮晶晶的,女生不都喜歡嗎?”
他眼神之中的試探意味濃重,叫餘清音的心裡一咯噔。
她雙手撐在桌子上逼問:“你給我買的禮物是什麼?”
餘景洪扭過頭:“等你生日再說。”
餘清音對這份禮物只剩下提心吊膽四個字可以形容,到六月初六後一切都變為現實。
餘景洪給堂妹選的是一根死亡芭比粉的口紅,擰開一看餘清音就很想問能不能退貨。
她強忍住掃興的衝動,咬著牙根:“哥,下次給我買紅色。”
餘景洪還沒有色盲至此,說:“紅的你不是有了嗎?”
重複等於浪費。
餘清音更有胸口被堵住的錯覺,勉強笑笑:“謝謝您了。”
怎麼陰陽怪氣的,餘景洪在她腦門彈一下,去招待幾位來參加成年禮的同學。
餘清音也跟陳豔玲和陳若男聊天,隔著好些人跟徐凱巖打招呼。
無錯書吧陳豔玲注意到他們的互動,那顆被戀愛故事填滿的小腦袋轉起來:“你倆以後還是校友,多麼深厚的緣分啊。”
是校友就有緣分嗎?餘清音想起今天沒有出席的那個人,走神的笑笑。
陳若男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手輕輕地碰她一下。
餘清音反應過來,領著她們去跟堂哥的同學們搭夥。
和她寥寥無幾的客人們相比,餘景洪可謂是聲勢浩大。
他像花蝴蝶一樣四處亂躥,好像是給自己辦的生日專場,沒多久就出一身汗。
現在可是七月天,帆布大棚裡幾乎是密不透風,幾臺工業風扇對著冰塊吹都於事無補。
餘清音揮著扇子,覺得更加的悶熱,轉過頭跟兩位朋友討論起畢業典禮的事情。
一中歷年都是把這天跟高考表彰大會結合在一起,到時候會給優秀學生髮獎學金。
餘清音已經盼著這筆錢好幾天,掰著手指頭數:“學校給一萬,餘氏宗親會發一萬,據說開學之後在北京的東陽商會還會組織活動,到時候也給一萬。”
陳豔玲驚訝道:“你們老餘家這麼有錢的嗎?我們村好像不分學校,本科統一給五百。”
餘清音小聲道:“我是恢復高考以來第一個上b大的。”
雖然錄取結果還沒出來,但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陳豔玲感嘆著“書中自有黃金屋”,開玩笑:“苟富貴,勿相忘。”
餘清音大方答應到時候請她們吃飯,三個女生說說笑笑。
只是在快樂的背後,她隱隱有一絲惆悵,心想大家很快要天各一方,故鄉即將變成每年一聚的地方。
嶄新的世界在她面前徐徐露出真面目,略帶著殘酷無情。
和從前截然不同的人生,也在前方等候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