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意中人
楚引歌駭愕。
方才的木芙花香, 此刻如同蜘蛛網將她纏裹,禁錮原地。
她的喉間失桎,想喊卻喊不出來。
楚翎向來端方, 饒是在府中, 也從不披頭散髮, 但才三天不見, 他佯裝的君子之儀也全然不見,只剩乖張。
“楚引歌!楚引歌!”
他捏握著她纖細的藕臂,力道之大似要將此折斷, 另一隻手撫上她的玉頸, 一次次地叫著她的名,極狠極恨。
聲色低啞,“我真恨你!楚引歌!”
“閣主為你打抱不平, 白川舟娶你為妻,你跟他們都有關係,卻唯獨要與我撇清關係!我真恨你!”
楚翎的嗓音愈發嘶喑, 像是來自地獄的暗風, 不斷地用言語拷問她。
她好不容易從擠塞的喉中緩緩憋吐出了這四個字。
他的瞳眸中躥著火焰,不斷升溫, 目色灼灼地緊緊盯著她, 但面色卻愈發蒼白羸弱。
但她未曾想楚翎竟會幫她,他恨她如此,不應該趁機讓王氏狠狠剝她一層皮麼?
她看不懂楚翎,怕他又有詐。
世子爺說他少了二兩肉
風馳電掣間,一個念頭直擊楚引歌腦海,她翕動著唇,說不出話來。
“那紈絝世子爺可曾知道你會這些?”
楚引歌眼下已瞭解楚府出了何事,知道王氏若看到她單獨在此地,恐是會將楚翎這傷算在她頭上,不會罷休。
楚翎一把就將那沾滿鮮血的樹枝從體內拔了出來,丟在一處,踉踉蹌蹌地走向楚引歌,推她,聲色盡啞:“你快走!”
原來是他想多了。
楚引歌忙退後了兩步,扶著青松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楚引歌輕哂,迎上他的目光,“從那日起,你在我心中就已不再是個男人。有什麼資格和我的夫君做比較?!”
他往前走了一步,只聽衣帛崩裂之聲,樹枝尖銳,穿破他的肌理,汩汩的血從枝尖漫開,像條扭曲的紅蛇,從他的身體裡逃竄而出。
她的喉間漫過一絲腥甜,但說出的話卻是錚錚鏗鏘,“你再往前一步,這樹枝就會穿破你的心臟,我不是在說笑!”
所料的沒錯,他哼笑:“倒不想我的二妹妹竟會習武!真是驚喜!”
她的裙衫在風中飄蕩,像只搖搖欲墜的彩蝶,可目色卻那般堅韌與嫌惡,楚翎可以確定,在他沒走之前,她不會讓自己倒下。
“這世上只有我不會棄你。”
“別靠近我。”
又向前了一步,衣襟上的血愈來愈豔,染透了他的整片象牙白,像在白雪上盛開的凜冽寒梅,周身散發著難言的陰鬱之氣。
可楚引歌眸色冷寒,見他腳步緩行,動作也絲毫未收,喝聲道:“楚翎,你叫我妹妹,只會讓我覺得噁心。從你對我行那般荒唐一事,我們就已割席斷義。”
少刻, 她的脖中一鬆。
可這幾日一閉上眼,就是她在地上簌簌發抖之狀,那玉杵般的雙纖被石塊磨出的傷痕歷歷在目,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心痛。
他那慘白的面孔在烏髮下更是襯得毫無血色,楚引歌注意到他的褲腿上染著血,似從衫下的腿上而來。
與此同時,楚詩妍和王氏的聲音從拱門的另一頭傳來:“哥哥你在哪兒!”“翎哥兒!”
楚翎欲再往前,眼睛卻直盯向她,看她是否會收手,是否會為他心軟。
“你你.你生病了。”
楚引歌咽喉被狠狠掐住, 已是說不出話, 面色漲得通紅, 進出的氣都在變得稀薄, 頭暈目眩, 她不住地拍打著他的手, 只覺他的掌心越來越炙燙。
所以被她傷上一劍,他覺得從頭到腳的酣暢。
楚翎的語氣倏爾變得小心翼翼,眸中掠過一絲驚異,“你對我,也沒有那麼不在乎是不是?”
楚翎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步,嘴角噙笑:“侯府三代內不可習武,你那風流夫君若是得知你有此劍術,怕是要第一時間舍了你,我等你來求我。”
“楚翎,你未免將我的夫君想得太懦弱了。”
“別讓母親看到你!”
“是麼?”
楚翎的眸色冷凜,略一試探,以手化掌格擋,那樹枝卻刃如秋霜,迅疾地削下他的一角衣襬,頃刻又重新抵至他的心尖,動作流暢利落,不過一息之內。
楚翎看了眼她的手穩穩當當,不像是在舉著樹枝,倒像是握著一把透著寒光的劍,力道堅毅。
楚引歌不知是哪句話戳中了楚翎的傷痛,竟令他面色倏爾一變,一口鮮血吐在了青松影下,雙唇微張,咽喉裡滾動著含糊不清的啞聲。
“我楚翎到底是哪裡配不上你!”
他欲要靠近,卻在下一瞬,被楚引歌用隨手撿的樹枝直抵胸膛。
“你給我住口!”
滿含嗚咽哭腔,悲痛之感連吹來的風都變得陰惻惻。
他哂笑了聲,就知道她不會關心他的,但他就是無法放棄執念,他以為,她起碼對他會有那麼那一絲絲的留戀。
“你在關心我?”
楚翎的臉色更發蒼白,但被她所刺,這感覺讓他暢快,那天若是她能好好順從,他不至於將她辱成那般,他定會好好疼她。
“快走!”他在低聲嘶吼。
他幫她之心不似作假。
楚引歌想到她剛剛說他不是男人時,楚翎動怒狠戾之氣.
她並非是個落井下石的人,雖對他那日的不軌感到十分不恥,也絕不原諒,但也只是覺得他行為上不配做個男人,卻從未想過在殘缺上諷刺他。
他已為他的行若狗彘之舉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事已至此,就沒必要再對他身體的殘損凋敝進行嘲謔了。
所以在從楚翎身邊匆匆經過時,楚引歌還是低聲說了句抱歉,好好養傷。
楚翎一愣,眸光微動,想伸手抓住那抹善良的鵝黃,但她早已跑遠了,裙袂翻飛。
他扶著牆緩緩跌躺在地,面容蒼白如紙,聽著妹妹和母親的急切呼喊,他沒出聲,薄唇緊抿,她稱那個浪子是她的夫君,甚至不讓他說她夫君的半分不好。
呵,夫君,如此親暱。
親暱到令人發狂。
他好恨她。
他身體裡的每一寸都在叫囂,將她揉碎,將她撕毀,是她害他到如此田地,這殘敗不全的濁軀令他一輩子都無法娶妻了。
可又何礙,他想娶的姑娘早已嫁為他人婦,從知道自己的心意開始,他就沒想過再娶旁人。
楚翎的眼眸悄然闔上。
他好恨她,可他卻依然捨不得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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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更闌,白川舟尚未歸府。
楚引歌沐浴完後,從銅鏡中仰頸看自己,燭火輕晃,那五道紅痕赫然顯露,她雖已敷上藥膏,但指印實在太過深刻,還泛著青紫。
這若被世子爺看到,恐又會掀起風波。
她想起今日從楚府後門出來時,立冬那驚慌失措的神情,都快哭了,嘴裡一直嘟囔著:“死定了死定了,世子爺要殺了我。”
還是她安撫他了一會,他才鎮定下來,還非常大張旗鼓地將她拉到易健堂,將正在午休的姜大夫擾起,弄得她好像得了什麼疑難重症,哭笑不得。
姜大夫雖一開始有不滿,但得知是世子夫人受傷,倒笑道:“難怪立冬要緊張了,這世子爺放在心尖上的人,掉根頭髮都要心疼了。”
他拿出一堆早已準備好的玉膏,“世子爺前幾天說他媳婦總受傷,讓我調配一些膏藥備用。”
楚引歌有些羞赧,但想起一事,在拿藥的時候順勢問道:“姜大夫,爺前段時間的腿傷也用這個藥膏敷的麼?”
姜大夫捋著鬍鬚,笑著否認:“那哪能啊,他那不太一樣,被人拿棍子打的,骨都折了,也不知是多粗的棍棒能被打成這樣……”
白川舟的腿折不是從馬背上摔落,竟是被人打的,楚引歌斂眸。
燈影重重,在她的眼瞼下落了層清灰陰翳,她坐在銅鏡前若有所思。
良久,楚引歌才款款起身,找了件圓袍交衽寢衣裹上,只要將脖頸往裡縮縮,再及時將火燭吹滅,世子爺應是發現不了。
姜大夫說過一晚就會好很多。
楚引歌躺在榻上輾轉難眠,轉到這兒想到白川舟的腿是被何人打的,轉到那頭想到閣主對楚翎的懲戒,可能也是受了白川舟之命,這狠勁確實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不過被人明目張膽地偏愛,這種心裡的充盈倒是她從未有過的。
這間室內皆是白川舟的氣息,就和他的人一樣,豪橫霸道地,刮膚刺髓地,佔據她所有的心腔。
楚引歌實在睡不著,索性就起了身,本打算執筆作畫,卻在餘光掃到掛在盆架上的帕,心思一動,喚來小滿,找來叵蘿,在燈下繡起帕來。
她今日給白川舟擦唇的綢帕是如春繡的,她其實並不想讓他貼身帶著,楚引歌在燈影下暗笑自己升起的小小的妒意和佔有。
以前她認為綢帕都是要用的,無論誰繡不都是要用來擦手擦汗的麼,還有何不同。
當下,她才覺味,是不同的。這不在於用與不用,而在於針勾起時,想到的都是他,密密縫裡都是心意。
這是隱晦的迷戀,卻教人痴迷其中。
風調月清,一針一線將夜色拉長。
白川舟行至熙園時,只覺闃靜,以為棠棠已睡,將腳步放得更輕了。
卻見西廂窗欞上,有一窈窕女子的剪影,他不由得止了步,細細地看。
烏髮低垂,姿姿媚媚,她的纖纖玉指時而抬起,玉頸纖長,雪脯玉圓微微起伏,體如輕風,嫻靜猶如花照水。
白川舟的眼眸半眯,喉結上下輕滑,連個影子都美得這般不真實,似有暗香緩緩從窗影流出,鑽進他的鼻息,勾著他的魂魄。
他緩步邁入,也不知楚引歌在繡何物,如此專注,連他進屋了都未發現。
他端詳了一會,像是雜亂的野草,又像是藤繞的蘺芭,實在是很難分辨。
也不知為何都是用同樣的手,畫畫能巧奪天工,繡的花草卻是令人曲解難認。
白川舟靠近了些細瞅,卻不想楚引歌餘光掃到窗上的影,嚇一大跳,“呀”了聲,手指就被針戳破了皮,豆大的血珠冒出。
白川舟忙將她的手接過,放在唇上將血珠吮去。
楚引歌驚魂未定,拍著胸脯,嗔怪道:“爺走路怎麼都不出聲?”
白川舟的薄唇上染著她的血,在慵黃的燭火下,更顯妖冶。
他看著她,眼尾浮動笑意:“我看夫人繡得專注,沒惹打擾。”
“那繡得可好?”她舉起花繃子問道。
“好看。”
他是看著她的嬌靨說的。
但楚引歌一聽這話,本有些犯困的惰意立馬消散了,如秋水的杏眼閃著瀲灩的光,“那爺說說這是繡得何物?”
白川舟沒想到給自己挖了這深坑,他剛剛仔細端詳都沒看出來,眼下被她這樣含情瞧著,唇色嬌豔,思緒早已迷糊,更是想不出任何。
他捧起她的臉,輕柔地貼上了她的唇。
楚引歌沒等到回覆,倒被他奪了吻,心癢難耐,非逼著他說,哪想略一張唇,更讓他得了空,剛開始的細細碎碎,愈發地張狂起來。
氣息交織,呼吸都亂了。
炙滾在脈搏中炸裂,所有的火種都烙在了骨子裡。
可楚引歌脖頸受了傷,被他這樣捧著仰頸,她更是愈發得嘶疼。
但又怕被他看出端疑,她沒法中止,只好攀著他的肩,緩緩起身,迫他鬆了手,她勾住他的後頸,踮著腳尖,玉頸的疼痛才有所緩解。
哪知白川舟以為她是吻得動情,鬆手後挪到了她的後腰之下,將她一個巧勁託舉,掛在了自己的身上,誘得他吻得更深。
楚引歌心中暗暗叫苦,怎麼還不停下?!她的脖頸受不了太多的碾轉。
只好在唇齒間含糊不清的說道:“唔牧之親親其它地方好不好呀?”
她的聲色且酥且軟,又是頭回提這樣的要求,惹得白川舟呼吸都加重了幾分。
他將她擁環得極緊,鬆了唇舌,琥珀色的撩人眸色帶了些微醺,聲線已是啞到極致:“等我去洗個澡.”
楚引歌好不容易被鬆了桎梏,玉頸少了些壓力,但她又怕被他看到,只好趴在他的頸窩,懶懶地點了點頭:“我去幫你拿寢衣。”
但她的這般乖巧,落在男人眼裡,更是俏媚,惹得他起了滿身的燥。
白川舟輕撥出她的髮簪,三千烏絲盡散,垂落腰間,他的指尖陷入她的秀髮,懶懶道:“棠棠同我一起洗。”
楚引歌蹙眉,淨室內的燭火如晝,這一同在浴桶裡,頸上的傷肯定會被發現的。
她搖了搖頭,聲色更是軟糯:“不要,我都洗過了,在榻上等你。”
白川舟見她堅決,沒再逗她,一時鬆了手。
所幸屋內的燈火昏黃,楚引歌又一直垂首斂眸,直到白川舟拿著素白寢衣去了淨室,也沒起疑。
楚引歌鬆了口氣。
剛坐榻上,就聽淨房裡噗通噗通的水聲,這不是撩水之音,像是何物倒入水中,她忙問道:“怎麼了?牧之?”
裡面沒再傳出任何聲響。
楚引歌心下一緊,他這麼晚回來,必是疲倦,這不會是在淨房內摔倒了?
“牧之?夫君?”
她趕忙下榻,攏緊衣衫往淨室快走了兩步,還是未聽到他的聲音。
楚引歌一慌,心咚咚亂跳,忙繞過屏風,淨房內卻未見他影,浴桶裡沉著她剛剛替給他的寢衣,白晃晃地漂浮在水面之上。
可人呢?
她復要轉身去尋,卻被攬腰抱起,楚引歌輕呼,就跌落進賁滿力量的胸懷,她抬眸就看到了那雙頑劣的眼眸,輕嗔道:“去哪了啊?嚇死我了。”
白川舟挑眉,剛想言笑,可垂眸間就瞧見了她玉頸上的指痕,青紫一片,似垂落的硝煙,觸目驚心。
他的腦中一嗡,笑容瞬間就凝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