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巨大的蟲巢分崩離析, 無數海綿一樣的肉色膠體落了下來，從數百米的高空狠狠砸到地上，好似摔成了團糜爛的肉泥。
陸擇西無心去看這些東西, 他仰著頭焦急地尋找著什麼, 突然眼角的餘光一頓, 一道黑色的影子墜了下來, 直接摔進了一顆枝繁葉茂的香樟樹中。
他來不及過多思考, 連忙衝了過去。
黑色的人影在樹幹枝葉間跌跌撞撞地往下掉, 陸擇西只能大致看出事是一個身材修長的人, 但他心中莫名篤定。
人影從樹葉間落下，陸擇西瞬間抬手將人抱住，緩衝地彎身, 他順勢將人輕輕地放在地上。
“嘩啦……”
黑色的甲片零零散散地掉在地上, 懷中人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陸擇西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也褪去自己的骨骼機甲, 聲音啞得發澀，“榮回……榮回。”
榮回閉著眼, 身上的衣服泛著被高溫灼燒後的焦黃, 裸露在外的面板通紅滲血, 有的地方甚至浮腫了起來。
同時遠端操控五臺s級機甲和一臺超s級機甲確實很吃力，況且蟲巢上還有巨大的精神力威壓。
有人驚呼起來，“你們看這是什麼？”
“什麼事？”
“我就是碰碰看。”
餘末道：“我去問問他們有沒有治療艙。”
陸擇西銀色的長髮亂糟糟的，身上的墨藍色軍裝也是亂的,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就沒有這麼亂過。
陸擇西吸了吸鼻子，擔憂地望著她，不過總算是不哭了。
羅芳菲立刻，“那回姐你先進去吧，我們馬上去給陸上將找新的。”
原來今天天氣很好。
她閉著眼一動不動，黑髮的尾端也被燒得粗糙捲曲。
“回姐，你怎麼搞得這麼一副慘兮兮的樣子？”羅芳菲皺起眉毛。
榮回剛睜眼就被面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她哪裡見過陸擇西這個樣子，眼淚不要錢似地往下掉，看他的架勢怕不是整個人都要哭幹。
榮回離他這麼近，自然發現了他的彆扭，“那什麼，要兩臺治療艙，陸上將也受傷了。”
餘末和喬司立刻跑了過來。
“也是哦。”
他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榮回, 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她拼著自己的極限，在跳下蟲巢的一瞬間開啟了機甲自爆，爆炸的餘波頃刻間追上了下墜的她，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還有人去扶處在能量場中恢復意識的人，整個皇宮喧鬧一片。
“好，”餘末應了一聲準備去，還沒走出兩步就碰上了約瑟夫和遊津。
一陣距離很近的咳嗽聲讓他瞬間回神，榮回的胸腔振了振，痛得抽了好幾口氣才勉強開口，“一下炸得猛了……”
這個場景何曾相似, 已經兩次了。
“……”
餘末：“找治療艙。”
滿地砸爛的肉泥中，幾片褐色的甲殼和球型的白色物體格外引人注意，不少人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猜測這些到底是什麼。
“在這裡！你們快來！回姐在這裡！”羅芳菲喊道，其實她是先看見陸上將顯眼的銀髮，然而才發現他懷裡的人是榮回。
陸擇西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觸她, 但也不敢將人放在地上, 只能僵硬地維持著這個姿勢。
陸擇西猛地對上她視線，水汽瀰漫的湛藍色眼眸直愣愣地望著他，大顆晶瑩的淚珠砸了下來，嘴唇緊緊地抿著。
“治療艙？”約瑟夫開啟摺疊空間，“我有啊。”
從皇宮外衝進來的人已經開始歡呼著慶祝，紛紛好奇地觀察著地上的蟲巢遺骸，有的人甚至還想拿手觸碰，被理智的同伴一把揮開，“你不要命了！蟲族研究所的人馬上就來了。”
“咳咳……”
還好她向啟歌要了剩下的一個骨骼機甲，兩層骨骼機甲的保護，再加上她特意找了一顆樹作為落地緩衝，才勉強撿回一條命。
“萬一有病毒怎麼辦？”
榮回仰頭，透過樹冠可以看見瓦藍色的天空，原本壓抑在上方的蟲巢已經消失了。
委委屈屈怪可憐見的。
“……你這個騙子。”
榮回：“……讓他先進去吧，他傷得比較重。”
陸擇西微微低著頭，他眼眶和鼻尖還發著熱，他在榮回面前控住不住哭就算了，被這些人看見算什麼樣子。
她原本是打算和陸擇西他們一起棄甲，將到地面再發出自爆指令，令但她的精神力確實支援不了這麼遠的距離。
榮回聲帶有些痛，她儘量放柔聲音，“你……你別哭啊，我這不是沒事嗎……咳咳咳！”
遊津陪約瑟夫看了瓊斯上將，對方只是精神力消耗過大，兩人便找了過來。
陸擇西彷彿什麼也聽不見，呆呆地半抱著懷裡的人，腳腕紅腫一片，榮回給他固定的木棍和髮帶不知所蹤，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痛。
“……”
喬司是個老實人，“回姐你是不是眼睛受傷了？”
陸擇西聽不下去了，況且他也很擔心榮回的傷，正準備讓他們一起將榮回扶進去，卻冷不丁聽約瑟夫道：“其實吧，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躺進去，我這個是超大型治療艙。”
此話一出，氣氛彷彿都結了一層冰。
好在幾秒後有人發現了這邊，一看是陸上將，熱情慷慨地提供了另一臺治療艙。
—
皇宮內一片狼藉，蟲族研究所的人到後很快封鎖了整個皇宮，甚至就在皇宮中搭建了簡易的研究室。
這個特殊的時候，人們對皇室的尊敬和敬畏彷彿都隨之消失。
星網上也是，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蟲巢居然被摧毀了、到底是真的假的？以及是誰幹的、怎麼做到的問題上。
沒有人關心蟲巢出現前，轟轟烈烈的即位大典如何了。
“榮規死了，寄生他的蟲獸沒有找到，不過蟲巢沒了，它活不久。他們將它命名為蟲腦。這個名字還挺貼切的是不是？”
榮攜按著額角，幾天連軸轉，她的眼底有明顯的青色，她嘆了口氣，“倒是留下一堆爛攤子，都得我來收拾。”
陸擇西站在她的對面，穿著挺括的墨藍色制服，銀髮高高地束起，身形修長。這樣嚴整的裝束出現在正式會議或者辦公室中都是十分得體合適的。
但陸上將骨節勻稱的手，卻不合時宜地用鍋鏟攪著熱氣騰騰的紅茶。
榮攜吸了吸鼻子，“還怪香的。”
“大殿下，您還有別的事嗎？”陸擇西淡淡瞥了她一眼。
榮攜癱坐在沙發上，天知道她這幾天怎麼過來的，手上一堆事情忙就算了。關鍵蘇舟濟肚子大了平時行動都有些困難，偏偏還非要去參加蟲巢殘骸的研究。
她不放心他去，他就自己偷偷摸摸地去，中途被她發現給拎了回來，生了好久悶氣，她費了一番功夫哄好，他又憋著壞水成天勾引她。
美人計唱得明目張膽。
榮攜都不敢回家了。
於是她只能來陸擇西這裡吐吐苦水，順帶還想見一見榮回。
她問：“五妹怎麼樣了？”
陸擇西道：“還在恢復，現在應該睡了。”
榮回傷得很重，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多處骨折，還有輕微的腦震盪，好在精神力沒有受到影響。
現在四大軍團的人都對榮回很好奇，包括一切精神力方向的專家，但這些都被他壓了下來。
榮攜有些遺憾，“好吧，等她好點再找她商量。”
眼下這個情況，她這個皇室大殿下可是有的忙，如果不出意外，她還會被趕上皇位。
想想就可怕。
榮回之前跟她說過把政權也下放的事，但她還沒想好具體該怎麼實施，眼下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等跟榮回一起敲定可行方案，她就可以徹底解放了。
陸擇西看了眼時間，將鍋蓋蓋上，“大殿下，時間到了，我要去開會。”
這就是逐客的意思，榮攜不太情願地起身告辭。
這次的會議主要是關於榮回，她身上隱瞞了一些東西，但不可否認，她現在是帝國唯一的超s級精神力者，而且在最後毀滅蟲巢一役中，發揮了最關鍵的作用。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帝國軍校的大一學生。
一切的一切放在一起，實在是不可思議。
最後會議決定，授予榮回少將軍銜，全員投票透過。
陸擇西全程面無表情，彷彿根本看不見那些落在他身上各異的神色。
陸擇西是帝國唯一的omega上將，一等一的外貌和實力，它們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帶給alpha的魅力無疑是巨大的。
軍部多是alpha，見過陸上將的a基本都會不可自抑地產生點綺念，因此當陸上將與一位廢物皇女結婚時，大部分人對此都是不屑一顧的。
一個愣頭a罷了，她也配？
不就因為是個皇族，有名無實的婚姻能持續多久？
然而事實擺在面前狠狠地扇了他們一巴掌，原來小丑竟是我自己。
會議結束之後，陸擇西並沒有留下參加之後的宴會，和蘇岱等人告別他回到了家中。
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榮回。
榮回躺在床上，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連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掌都沒放過。她正百無聊賴的刷著智腦，一聽見開門聲，頓時眼睛發亮地盯過去，智腦都不知拋哪兒去了。
“陸上將你終於忙完來看我了，”榮回雖然身上看起來行動不便的樣子，但睡完覺精神頭好得一批，“金屋藏嬌這麼久，是該給我一點甜頭了吧？”
陸擇西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給自己安了這個人設，但還是配合地靠過去，輕輕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醫生說…唔……”
榮回按著他的後腦，毫不客氣地加深這個吻，這幾天她吃素吃得都快焉了，連口肉湯都沒得喝，好不容易恢復了點力氣，可不能這麼放過他。
陸擇西沒想反抗，他顧及著榮回的身體，主動靠過去，手肘支撐在她身側。
但榮回親得時間太長了，好像不打算放開他似的。陸擇西哼了一聲，勉強從喉嚨裡咕噥出一句，“不行，你再親我沒力氣了……”
榮回深諳可持續發展的道理，她現在還沒恢復體力，不能真的把人欺負得太過。
她在他的下唇處咬了一口，紅潤的唇瓣上留下了一排牙印，她才滿意地將人放開。
陸擇西直起身子，“軍部今天決定授予你少將軍銜和特等功，大概一個月後舉辦授勳儀式。”
他本意是想讓她高興些，順便提醒她應該要成熟一點。
榮回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但這有啥用，自己現在還是很無聊。她拖著嗓子百無聊賴，“上將我要喝檸檬紅茶，上次給你看的教程應該學會了吧？畢竟您這麼聰明。”
“……”陸擇西有些無奈，他還穿著從會議下來的軍裝制服，抬手卷起了袖口，“我給你做，但不能加冰。”
榮回癟癟嘴，“好吧。”
“……上將。”季然尷尬地站在門外，臉色一時有些精彩。
陸擇西自顧自去取檸檬，動作嫻熟地切片，“什麼事？”
“麥爾博士主動聯絡我們，他說想見一見榮少將。”季然道：“張博士已經去見他了。”
突然被叫少將榮回還有些不習慣，不過麥爾博士是誰？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她將疑問問了出來，陸擇西放下手中水果刀，眼神有些閃躲，“抱歉，我將你是超體精神力者的事情傳播了出去，麥爾博士就是提出這一觀點的專家。”
榮回點點頭，“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你不想見沒關係。”
“不，我要見一見。”榮迴心中還有一些疑問，或許只有他可以解答。
三天後，榮回在陸擇西的強烈要求之下，乖乖地坐著輪椅。
她想象中的麥爾博士應該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花甲老人，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但誰能告訴她，這人怎麼這麼莫名其妙啊！
不為別的，麥爾一見到她就叫了起來：“你不是瑞金安那小子的姘頭嗎？！”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榮回反應了一下才知道是誰，這個老人就是當時電梯裡遇到的人。
陸擇西就在她身後站著，她不用看也能感受到omega驟然冷下來的視線，連忙自證清白，“我只是在地下擂臺打過幾場而已，你少血口噴人。”
麥爾看著她和她身後漂亮的omega，瞭然地點點頭，蒼老的臉上居然有一絲得意，“我明白。”
榮回：“……”
你明白什麼了？！你還不如不明白呢！
“你真的是超體精神力者？”麥爾問道。
榮回點頭，“你需要驗證嗎？”
“不用，”大約是這幾天張博仁把事情都告訴他了，“我只是你的超體精神力是天生的，還是經過了後天改造。”
榮回猛地捏緊輪椅的扶手，“後天改造？你怎麼知道？”
“果然嗎……”麥爾苦笑了一聲。
其實當年的研究，除了他的理論，還有一位博士提出了更加驚世駭俗的理論——世界上不存在天生的超體精神力者，只能經過後天改造。
因為太過違揹人文道德，這個觀點沒有被髮表。
麥爾道：“自從我的實驗全部失敗後，我心中就隱隱覺得他可能才是正確的。沒想到，今天真的被證實了。”榮回瞬間記起了那一個月的模糊記憶，那個狀若癲狂的博士。
“你說的那個人在哪？”
麥爾嘆了一口氣，“他因為私自實驗，已經被秘密處決了。現在看來，你就是那個試驗品。”
榮回追問：“那他叫什麼名字。”
“成雙聯，”麥爾道：“成家你應該不陌生，就是先皇后的家族。”
先皇后？榮攜榮莫的生母。
榮回的眼神驀地平靜，甚至有些靜得發冷，“我知道了，謝謝您。”
談話結束，陸擇西推著榮回往回走，“榮回，你心情不好。”
聽到他說話，榮回還是下意識回了一個笑容，“沒……好吧，有那麼點。”
“因為那個實驗？只要你想，當年的人我可以全都找出來，不止那個博士，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陸擇西的聲音冰冷，不自覺透露出上位者的殺伐果斷。
榮回搖頭，“當年的實驗不管發生過什麼，從結果來看我確實從中受益了。我難過是因為我的母親。”
“你的母親？”
“嗯，我的母親是先皇后的侍女。我其實在記憶中聽到過，博士說我媽媽同意了，但我當時還那麼小。”
榮回聲音低低的，“我覺得事情會不會有隱情，她其實不願意。但當我知道博士是成家人時我就明白了，她是真的送我去做人體實驗了。”
陸擇西停下了腳步，“我幫你找你的母親。”
“不用，有我大概也不是她情願的，我不想做無謂的事。”
知道那些曲折冰冷經歷都是假象，榮迴心中有點點期待能獲得親情，但這樣的結果也不算難以接受。
因為——“陸擇西，你到前面來。”
陸擇西站到她面前，看著女alpha微微仰起頭，心中微動，好像都忘記他們正身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旁。
陸擇西俯下`身，吻上榮回的嘴唇。
因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