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少年高大的背影被路燈拉得斜長。
他一條腿支在地上, 微微仰頭就能看見劍眉下那一雙丹鳳眼。
從前覺得多情又浪蕩,如今這些悉數不見, 統統被微涼代替,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真是怕了他了。
每一次說話都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是吃準了她性子軟,膽小不敢反抗。
可這次突然襲擊,讓段之願心裡憋著一股氣,她攥著手機,薄唇微啟:“我,要睡了……”
然後,她看見張昱樹不慌不忙抬起手臂。
小幅度從低到高, 指尖輕點。
外套也沒來得及穿,奶油色的脖頸,如同融化在咖啡裡的方糖。
根本來不及耽擱, 段之願輕手輕腳開啟房門。
鞋帶都來不及繫上就往樓下跑, 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身後追。
他從車上拿下一個頭盔,是她上次戴過的。
段之願下意識後退半步,鞋帶已經被他握在手裡。
狠下心來不可憐她,並把車速提高。
“好。”能看見他唇角彎起, 眼神卻冰冷:“對你要求就不那麼高了, 六十秒吧,加油。”
對上這雙通透又幹淨的雙眼,張昱樹面無表情幫她扣上頭盔。
剛推開防盜門赫然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裡。
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對這張臉說重話,即使段之願真的很讓他生氣。
是在數她所在的樓層。
輕鬆又懶散的聲音傳進段之願耳中:“1、2、3……我們打個賭——”
說完, 電話被結束通話。
他長腿一邁, 從摩托車上垮下來, 吊兒郎當晃了晃腦袋:“你猜我三十秒內,能不能準確敲響你家的門?”
可等他按著膝蓋站起身時,段之願看著他的眼睛,才意識到,他是一隻猛虎。
木然被他牽起手,掌心相扣時能感覺到張昱樹的手很冰,似是剛剛用涼水洗了手。
“我,我現在,就下去!”段之願心髒就要跳出來了:“你, 別敲門!”
無法透過她緊繃的脊背分辨出,究竟是緊張還是不情願,那乾脆就握住她的肩,揉了兩下後又蹲下`身。
下一刻,他長腿一跨邁上去。
張昱樹足足沉默了五六秒,而後伸手一撈,直接把人抱上車。
張昱樹先脫下自己的皮衣外套,往她肩上披。
空氣和風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張昱樹看著她。
被戴上頭盔的那一刻,段之願已經猜到他要做什麼了。
他們就這樣,衝破孤寂和黑暗,駛出小區墜落到煙火紅塵。
而後降下護目鏡。
張昱樹把車開到不遠處的小花園。
走到摩托車跟前突然滯住,頭盔的阻隔讓她纖細的聲音變得悶沉:“張昱樹,我害怕……”
“還冷嗎?”他問她。
他像是個遊走在紅塵的藝術家,又像個巧奪天工四海為家的流浪者。
引擎聲撕破長久的寂靜,車燈將黑暗割成兩半,指引著張昱樹飛馳。
他垂眸,看見腰兩側緊緊攥著他衣服的手。
用力拉到身前,同時再度加快車速。
因為出來的急,濃墨般的頭髮披散在肩上,他們倆離得近,近到張昱樹能聞見她洗髮露的香氣。
段之願喘著粗氣解釋:“我,我怕吵醒, 我姥姥。”
纖瘦的鎖骨拼湊出一字肩,她很瘦,到能透過睡衣看出她肩膀的形狀。
皮衣上有他殘留的體溫,不冷。
屈膝蹲在地上,溫柔地幫她繫上鞋帶。
可段之願心裡有秘密,不敢與他對視,只是輕輕搖頭。
路過姥姥房間時能聽見老人家細微的鼾聲, 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穿鞋時已經滿頭大汗了。
無錯書吧張昱樹垂眸, 淡淡道:“六十秒過了。”
她為什麼這樣,張昱樹心裡明鏡似的。
花園也是晨練園,這裡每天早上都有老年人過來散步,晚上則是情侶幽會的最佳聖地。
車速放緩,段之願看見有人坐在長椅上接吻。
那男人的手伸進了女人的衣衫裡。
她別過眼,嘴唇咬得很緊。
好在車很快開走,停在了沒有人的湖岸邊。
張昱樹先下車,攬著段之願的腰將人再度抱下來。
她的腰很軟很細,細到他一隻手臂就能攬過來,細到穿著夏季寬大的校服時,風一吹,她衣襬的弧度飄得最大。
摘下她的頭盔時才發現她眼眶紅紅,張昱樹歪著腦袋笑:“怎麼了?怕了?”
段之願眼睫微顫,一手扶著摩托車座椅,指關節泛白。
有風將她的長髮吹起,她美的像是油畫裡抱著瓷器的少女。
“我好幾天沒見到你了,難免開得快了些。”張昱樹淡淡開口:“有點想你。”
他微微彎腰,與她的視線持平。
伸手緊了緊穿在她身上的外套:“不是故意要嚇你的,對不起。”
他就是故意的。
段之願知道他心裡有氣。
本以為他今晚來者不善,卻不曾想都到現在了,他還在對她笑。
即使這一星期張昱樹沒來學校,她和季陽也沒有停止看似親密的互動。
因為有錢震李懷他們看在眼裡,這就代表張昱樹也一定會知道。
以他的脾氣,雖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火,但絕不代表這件事就過去了。
感覺像是有無盡壓力像她襲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一瞬間,段之願甚至有想全盤拖出的衝動。
可戲已經做到一半了。
這個時候功虧一簣,之前的努力也白費了。
縮在衣袖裡的手蜷起,她別過眼:“我想回家了。”
張昱樹的笑就僵在嘴角,眼神早已冷卻成冰,彎著的唇就變得驚悚。
他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食指輕敲,聲線同眼神一樣冷漠:“再陪我會兒。”
“姥姥,發現了,要罵我的……”她抬眼瞧他:“我姥姥罵人,很,很兇。”
倒是聰明,這時候知道賣慘了。
她就吃準了他捨不得,所以在他心口捅刀子是她,往上撒鹽也是她。
今天本來是想在她樓下待一會兒就走,到了又私心想跟她發個簡訊,沒得到回覆又打電話。
然後腦子一熱,聽聲音還不夠,突然就很想看看她。
現在看到了,又不想分開。
他是貪婪的。
他一直承認。
張昱樹的眼神溫柔了些,怕嚇到她:“段之願,你知道我這個人——”
“我想要的,一定會得到。”
“我不強迫你,是因為我有耐心。”冰涼的指尖滑過她的面頰,面板吹彈可破,像是個煮好的雞蛋清,他說:“等我耐心耗光了,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段之願的心臟就快跳出來:“我……”
他指腹突然抵在她唇上,柔軟似果凍。
話不必說得太明確,她一定能懂。
張昱樹看著她:“我相信你能處理好。”
話畢,不等她說什麼,又把頭盔給她扣上。
這是今天第三次抱她,待會兒送她回到家,又能再抱一次,想到這,張昱樹心情好了不少。
幽靜的花園裡,他身體上最原始的衝動在體內肆意流動。
尤其是看見隱蔽在暗色中的食色男女們,張昱樹覺得心都在盪漾。
回去的路上,他騎得很慢。
扶著車把,偶爾一手扣在她的手背上。
今晚很乖,不躲也不惱。
大概是被他嚇壞了,才能老老實實讓他摸小手。
可張昱樹真的很不喜歡看她害怕自己的表情,他腦海裡再度閃過計程車裡,看見她和季陽一起等車的畫面。
好像她從來沒對他那樣笑過。
於是,把她抱下車後。
他又從坐墊底下拿出被報紙和錫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烤地瓜。
放到她手心後,說:“明天我過來接你,等我電話。”
段之願點頭:“嗯。”
又補充:“那你記得,把之前給你出的題做好,我來幫你,批一下。”
張昱樹微笑點頭:“好。”
段之願想把衣服還給他,被張昱樹拒絕。
重新幫她穿好後,說:“樓道里會冷,穿著吧彆著涼,晚安。”
“晚安。”她聲線比他要軟多了,認真又溫柔,像是一根羽毛劃過張昱樹的心。
癢癢的,又抓不到。
看著她的背影一點一點走遠。
不甘心啊。
人都走到樓道門口了,他幾步追過去,一把從背後抱住她。
頭埋進她的頸窩,近距離感受她髮間的香氣。
段之願急了,扭著身體:“你,放開!放開!”
耳邊是他粗重的呼吸聲,段之願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情緒。
他的手那麼大,一隻手就能扣住她兩個手腕,手臂那麼硬,像是鐵棍攔在她腰間。
他太嚇人了。
“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張昱樹跟她商量著:“你別怕我。”
“我知道我來了你不開心,你可以罵我,也可以打我,就是別怕我。”
段之願慢慢冷靜下來,手臂被他禁錮著。
她只能輕輕抬起手腕。
輕拍兩下纏在她腰間的手,商量著說:“張昱樹……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我們,我們不應該這樣,太晚了,你聽我的,讓我回家,你也回家吧,我們明天再見,好不好?”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安撫他的情緒,有節奏地輕拍他的大手。
倏地聽見張昱樹輕笑一聲,她的手被反手扣住,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在她肩上點頭:“好。”
兩秒後,肩膀上的重量消失,段之願鬆了口氣。
下一秒就拉開單元門,閃身鑽了進去。
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她懷裡抱著張昱樹的衣服不知所措。
先是塞進衣櫃底下,想了想又拿出來塞進了書桌底下的櫃子裡。
做完這一切,她把凌亂的頭髮掖到耳後。
剛回到床上,手邊碰到一個東西。
張昱樹給她的地瓜還熱乎著。
外面包了三層報紙,裡面緊緊裹了兩層錫紙。
地瓜被烤出了油,剛一開啟,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
段之願長長嘆了口氣。
——
第二天一早。
段之願起床幫姥姥一起做飯,吃飯時,姥姥說:“昨晚我好像聽見開門聲了,也不知道是做夢還是怎麼回事。”
段之願的眼睫顫了顫,沒有說話。
“願願,你聽見了嗎?”
“沒……”她搖頭:“沒有。”
“那應該是我做夢了,最近睡得不太好。”
姥姥年紀大了,睡覺很輕,半點聲音都容易被吵醒。
夜半時分醒來經常會恍惚,記不得時間,總要坐在床上緩一會兒才知道。
“媽媽寄回來的藥你要按時吃呀。”藥盒就在桌上,段之願拿起來看了看,問:“這個維生素怎麼還沒開封,是不是忘記了?”
“哎呦!”姥姥一拍腦門:“可不是嗎。”
吃過早飯後,段之願看著姥姥吃完藥才回房間。
看了會兒書,林落芷給她發訊息,問她要不要出來玩。
段之願想了想,拒絕了。
過了一會兒,林落芷又問:【休息還不放鬆一下?】
段之願只有這麼一個朋友,也沒打算瞞著她:【待會兒去幫張昱樹複習功課。】
林落芷:【那好吧,我去找李懷他們玩,你注意休息別太累,明天見。】
段之願還沒來得及回覆,張昱樹的電話緊隨其後。
她手一抖,拿著電話率先來到窗臺邊。
果然,他就站在昨晚那個位置。
段之願接起電話,張昱樹也抬眸。
對上視線後,問她:“還捨不得下來?”
“你,可不可以去小區外面,再遠一點的地方,等我呀?”段之願和他商量。
樓下有她認識的鄰居,還有經常來她家做客的陳奶奶,正抱著小孫子在健身器械上玩。
有人從張昱樹身邊經過,視線都會放在他和那輛不小的摩托車身上。
她要是就這樣下去了,肯定會有閒言碎語傳到姥姥耳朵裡的。
張昱樹四下環顧一圈,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
語氣裡含著笑意:“瞧不起老子啊?是嫌老子丟人還是嫌摩托車丟人?”
“不是。”段之願沒法揣摩他現在的心思,硬著頭皮說:“那你就到小花園那邊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過去的,不騙你。”
她話裡像是摻了蜜,隔著電話都能準確投進他的心。
從前覺得只有客服的聲音好聽又溫柔,現在才明白,原來是他沒聽過段之願的聲音。
張昱樹重新上了摩托:“行,快點啊,別讓我等急了。”
段之願下樓,剛路過張昱樹剛剛停車的位置,就被陳奶奶喊住。
說了幾句話後,她才得以離開。
段之願後知後覺舒了口氣,加快腳步朝小花園走。
摩托停在一個顯著的位置上,它的主人卻沒在跟前。
段之願張望了一圈,沒找見人,只能等在車邊。
花園裡突然出來幾個男生,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嘴裡叼著煙,瞧見段之願的背影都不約而同停下腳,眼神一對,就有了主意。
紅頭髮拿著煙盒拋起,剛好墜落在段之願腳下。
他跑過來撿煙盒,再抬頭時能聽見心跳的聲音。
少女穿著淡黃色外套,頭髮梳得乾淨利落,眉清目秀,嘴唇是淡淡的漿果色。
見她後退幾步,紅頭髮就大膽上前幾步:“妹妹,等人呢?”
段之願怯怯地點頭。
“等誰啊?”
她不吭聲,視線偷偷向別處瞟,試圖找到張昱樹的身影。
可看見的卻是好幾個不像好人的走過來。
段之願轉身想走被攔住去路:“去哪啊妹妹,不等人了?”
“跟我們出去玩啊,我領你上網去。”
“我,不認識你們。”她一臉警惕:“再,再靠近,我我報警了……”
“呦,怎麼還結巴了呢?”紅頭髮笑出了聲:“哥哥們有那麼嚇人嗎?”
他們把圈子越圍越小,讓段之願失去了最後的退路。
當有人抬手試圖摸她的臉時,段之願一把打掉他的手:“滾開!”
那人還覺得有趣,再次伸出手時突然被一股力量擊倒,整個人橫著飛了出去。
一米八幾的少年出現在段之願眼前。
隨即將她護到身後,丹鳳眼變得凌厲,釋放出狠劣的毒針。
盯著那幾個試圖佔便宜的人,歪了歪腦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