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段之願回到班級時,同學們都已經離開了。
靠牆的倒數第二桌也空著,上面橫著擺了一張試卷。
段之願踮起腳看過去,試卷上畫了一把尖刀。
仔細檢查好門鎖後,她也離開學校。
還是那個熟悉的巷口,段之願淺淺望了一眼,加速離開。
最後一班公交車上零星載了幾個乘客,在這個時間就是金錢的年代和城市,各人有個人的哀愁。
公交車靜謐,每個人都帶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思維,目光呆滯盯著某一處。
段之願紮在裡面,聽著公交車每報一次站名就要帶的廣告,她似是午夜幽深海岸裡無數燈塔上的一束光,又似是漫天繁星中距離月亮最遠的一顆。
她不起眼,卻也是努力活著,並試圖照亮每一處黑暗。
回到家,廚房傳來炒菜的聲音。
情緒沒能釋放多久,因為聽見碗筷擺上桌的聲音。
段之願微怔:“沒有。”
“我知道了。”
她不止拒絕過一次。
“願願,你的手機是同學幫你找回來的?”
握著電話的兩個人都在等對方說些什麼。
段之願伏在書桌前寫題。
秦靜雅給了她足夠的信任,這種信任頗為孤注一擲。
“我沒有。”
她對他每一次的接觸和靠近都保持拒絕狀態。
只是,她不敢不聽他的。
母女兩個又聊了聊最近的生活。
段之願沒有洗手,回到房間從書架深處拿出一個玻璃相框。
段之願的手指覆上男人的臉,兩行淚就從眼眶中滑下。
本以為會在校門口,樓梯間或是在巷口遇見他。
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段之願的心還是用力跳動了一下。
陡然另段之願想起之前在辦公室,王老師審視的眼神。
她一點也不喜歡那樣的人。
“是。”
姥姥笑呵呵問她:“學校裡有男孩子跟你關係近了?”
可是,都沒有。“都停藥這麼久了,要敢於說話,嘗試一下。”
結束通話電話前,秦靜雅最後說了一句:“也別謝了。”
她喊了一句姥姥,姥姥告訴她飯菜馬上就好,讓她先去洗手。
還沒來得及謝他,他就走了。
他懷裡抱著個兩歲不到的女孩,身後是湖泊與荷葉。
彩色照片,男人有著一頭黑髮,穿著藍白條紋的半截袖倚在圍欄邊。
段之願點頭,又說:“我拒絕過了。”
握著手機的手一緊,段之願言之鑿鑿:“我不會早戀,放心吧媽媽。”
段之願調整好情緒,剛走出去就接到秦靜雅的電話。
她輕輕呢喃:“爸爸……”
“那有沒有謝謝人家呀?”
事情發生的過於突然,她在勸架,老師突然過來了。
彎月斜斜吊在天上,寒風把枯木摧折出凌亂的倒影。
一邊摘著土豆絲裡的蔥花,一邊聽媽媽說。
短暫的沉默。
“那就好。”秦靜雅舒了口氣,又說:“談戀愛來得及,以後你到大學去談,媽媽不會干涉你的,但現在不可以……唉算了,說這些幹什麼,我的女兒有多乖我還不瞭解嗎。”
到底還是秦靜雅先開口,問她:“願願,你沒有早戀吧?”
例如車上的座位,例如被脅迫吃完一碗泡麵。
幾本字典將相框擋得嚴嚴實實,無數個寂寥的日子裡,她偶爾會想念照片裡的人。
但她心裡是拒絕的,她心裡一直在拒絕他。
她忘記了。
手機震動兩下,她的手也隨之滯住。
一個字才寫完一半,她就遲疑著拿起手機。
張昱樹:【你今天是不是沒跟哥說謝謝?】
她指尖一頓,剛按了兩下鍵盤又滯住。
索性關了手機,塞進枕頭裡。
就當做沒看見。
等風終於將彎月拽進雲層,段之願躺在床上摸出手機。
屬於他的頭像閃耀著,頭像是個她不瞭解的漫畫,臉上有一道疤,能察覺到有多急切。
段之願垂著眼,點選刪除好友。
——
第二天的依舊是烏雲蔽日,公交車駛過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停在了十七中學站點。
一切就好像是心靈感知。
段之願早已料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張昱樹沒穿校服,還是昨天的黑色外套,脖頸處有白色羊絨。
書包斜斜挎在肩膀上,踏著腳下的積雪一步一步走向她。
預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裡,段之願也預料到他會過來扯她的手,提前做好準備,縮著手臂,背到身後不讓他碰。
有行人側目看他們,張昱樹也不在意,問她:“幹嘛刪我?得罪你了?”
“沒。”她抿了抿唇:“刪了,很多人。”
“然後。”少年沉著嗓子,目露兇色比這冰天雪地的溫度還要低。
“刪了不重要的人。”
她怕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見了他敢這樣說話。
又或者是她聰明,摸準了他不會把她怎麼樣,就開始肆無忌憚。
“你再說一遍。”張昱樹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後退,迫使她抬臉看著他陰鬱至極的表情:“誰不重要?”
“我,我已經說過了。”
說話間又白霧蒙上她的臉,霧靄蒸發的同時也鑽進她的眼眶。
透露的瞳仁就變得水潤,讓人不忍苛責。
段之願趁著他失神之際,撥開他的手臂,一路跑向學校。
張昱樹在她五分鐘後進來教室,進來後就徑直走向她的位置。
二話不說從口袋裡掏出專門買給她的早餐。
一份水煎包,一碗瘦肉粥,一杯甜牛奶。
早餐是熱的,段之願想拒絕,可張昱樹沒給他機會,放下轉身就出了門。
林落芷在身後拍了拍她,問:“怎麼回事呀?他怎麼給你買早餐?”
段之願臉色有些難看,把這些統統放到林落芷桌上:“你吃吧,我就不吃了。”
“不好吧,他給你買的耶。”林落芷還有些猶豫,因為害怕張昱樹知道早餐被她吃了,會來找她麻煩。
“沒,沒關係,吃吧。”她說。
反正他放下早餐就走了。
無錯書吧——
午休時間,王老師過來宣佈學校要舉辦比賽的事情。
她按照同學們擅長的,分別替大家報了名。
給段之願報的是作文比賽。
下午,段之願正在摘抄好文,林落芷用筆帽戳了下她的後背,說數學課沒聽懂,要她給她講題。
正講著,林落芷突然拍了拍她的手:“你看。”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班級門口是胡佳正在和季陽說著什麼。
季陽臉上有明顯的不耐煩,但依舊保持禮貌聽她說完。
沒一會兒,段之願見他又搖頭要離開,而後胡佳則展開雙臂,聲音大了些,傳到她們這邊。
胡佳說:“我不讓你走,你要是敢走我就告訴張昱樹,就是因為你告密老師才知道他們倆關係不正常!”
聽到這,段之願握著筆的手一緊。
而後林落芷用力搖了搖她的手臂:“什麼意思啊,張昱樹和誰關係不正常??”
“不清楚。”段之願垂眸,繼續寫下一個步驟:“你看這裡,你懂不懂?”
林落芷的注意力早已被轉移:“等會兒再講,再聽聽。”
季陽很明顯慌亂,和胡佳的距離近了些。
兩個人再說什麼也是小聲說著,林落芷離得遠,什麼也聽不見。
八卦沒了,她這才懨懨垂下眼。
剛剛還一張白紙,現在已經被段之願寫了小半篇。
林落芷看著她工整寫出的公式搖搖頭:“是啊,你只對學習感興趣。”
靜默一瞬。
“你,好好看看。”段之願把寫好的答案推過去:“像剛剛我說的,從答案推步驟,有不會的,再叫我。”
“好的謝謝好學生!”說完,林落芷拿起牛奶給她:“你真的不喝一口嗎?還是熱的呢。”
牛奶在塑膠杯裡晃盪,隨著她心臟的頻率一起。
段之願別過眼:“不喝。”
——
作文比賽一共四個題目,要求參賽學生在下個星期前上交一篇不少於850字的作文。
選好自己擅長的題目後,段之願拿著杯子去接熱水。
班級裡的飲水機制熱功能壞了,這段時間有想喝熱水的同學會去辦公室打。
段之願剛走進辦公室就見王老師身邊坐著一個女人。
她垂下眼,按下飲水機開關。
剛好聽見女人開口:“那就麻煩您了,張昱樹從小就是那個脾氣,我和他爸怎麼管教也不聽。”
王老師笑說:“在學校我自然會制止他不好的行為,但也希望平時在家裡你也能嚴加管教,不然再復讀一年的,還是他。”
“他因為我再婚已經生了很久的氣,經常不回家,我打給他爸爸,他爸爸身體不好也管不了他,老師你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裡嗎?”
熱水自杯口溢位,等段之願反應過來時,已被滾燙的開水燙到手指。
杯子落在地上,她低呼一聲。
有老師路過,問了句沒事吧,段之願搖搖頭,說了聲對不起趕緊那拖布把水擦乾淨。
王老師也從座位上站起來,問她:“沒燙到吧孩子?”
“沒,沒有。”段之願看了眼王老師,又快速掃過張昱樹媽媽,而後撿起杯子離開。
剛走出來就猝不及防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
等她捂著腦門抬起頭,赫然看見張昱樹嘴角噙著一絲慵懶的笑。
她換了個方向,又被張昱樹橫跨一步擋住:“去哪?”
她再換一個方向,還是如此。
這個人可真是無賴。
在老師辦公室門前,她媽媽就在辦公室裡,他還敢這樣子。
段之願皺眉:“你讓我過去。”
“我給你的早餐為什麼給別人吃?”
他居然看見了。
段之願心裡有微微的轟然聲,咬著嘴唇:“我,我吃不完。”
“你吃了嗎你就吃不完?”他瞪著眼睛,忽然問她:“段之願,我沒得罪你吧,昨晚你說不讓我打架,我也沒打人啊,你怎麼就生氣了?”
“好歹也是我想辦法幫你找回了手機,二話不說就刪人,你玩我呢?”
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原因。
段之願垂眸,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很大,因為瘦所以指骨凸出,段之願記得他用一隻手就能拿起籃球。
虎口處有一道細細的疤,她突然想起什麼。
抬眼瞧他的下巴,下巴上那條似月牙的疤痕還是如此明顯。
這道疤正面看是看不出來的。
唯有接近他,並且比他矮一些才能看見。
更為他本就懶散的氣質增添了一絲痞氣。
“看什麼呢?”張昱樹勾了勾唇,突然彎下腰湊近她:“發現老子的帥了吧?喜歡嗎?”
段之願別過眼,說:“我得回去。”
“老子不讓你走你能走?”
從他領口處的凌亂,可以看出他是臨時被叫到辦公室的。
這個人為什麼一點也不著急,到門口了還這麼無賴。
“段之願,你把我的早餐給別人吃,這事怎麼算?”
段之願都要急哭了,不能再讓老師看見她和他走的近。
周圍有路過的學生,每一個人經過時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段之願無奈,只得跟他解釋:“你給我,就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
“我給你的,就是你的啊?”
他眉心一跳,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輕佻地咬了咬牙,朝身後經過的人兇巴巴喊了句:“看什麼!”
那人立馬貼著牆快速離開,頭也沒敢抬。
沒人了,張昱樹嘴角噙著浪蕩的笑:“那我把我自己給你。”
說著就要過來抱她。
段之願根本沒料到他膽子能如此大。
如果心跳有聲音,大概整個樓層都能聽見她的頻率。
眼看著張昱樹快速接近,她什麼也顧不得了,雙手抵在他胸`前用力將人推開。
這還不夠,她臉上掛著羞憤的紅暈,一腳踢在張昱樹的膝蓋上,臉上掛著羞憤的紅。
這一腳不疼,最起碼張昱樹沒感覺到疼。
把一個乖乖女氣得伸手打人,他覺得好玩又可愛。
他垂眸盯著膝蓋上那半個淺淺的鞋印,眼睛裡帶著亮光。
“你那點小脾氣,都用在我身上了,窩裡橫是吧?”
段之願低著頭離開。
“哎!”他喊她:“下次再讓我看見你不吃早飯,我真打你。”
女孩拔腿就跑。
張昱樹眨了眨眼,笑得放浪不羈。
從她身上收回視線後,臉上的笑容才漸漸褪去。
他抬眼看向辦公室,眼神驟然變得冰冷。
嗤了一聲,撇撇嘴慵懶地走進去。
段之願回了班級就伏在桌前,手臂把自己的臉包裹得嚴嚴實實。
直到空間裡的最後一絲氧氣殆盡,她才猛然抬起頭。
手背碰了碰面頰,依舊火熱。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放學,段之願一直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頭腦發脹。
林落芷要是叫她,她就會從另一側回過頭,視線根本不敢落在張昱樹的身上。
放學前的一節課是自習。
她早早就收拾好東西,下課鈴聲一響,她第一個衝出教室。
林落芷還想著跟她一起走,一抬頭,人都沒了。
她下意識看向張昱樹的位置,堪堪瞧見一個他從後門離開的背影。
——
段之願悶著頭走,腳步生風,踩得積雪咯吱咯吱響。
突然被人拍了下左肩,她轉頭,右手被扯住,拖進小巷。
張昱樹不知道按了哪裡,巷口處亮起一盞昏黃的燈泡。
燈泡掛在牆上,上方有個煙盒做的支架擋住積雪。
段之願還要踢他,猝不及防被男生用膝蓋擋住。
他雙手支在她肩膀兩端,不緊不慢抬起一條腿輕易把她固定住,垂下的眼神裡帶著貪婪。
一陣風拂過,段之願打了個冷顫。
隨即看見他輕笑著開口:“跟我處個物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