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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欲擒故縱

第五十六章 欲擒故縱

林蕎難以置信, 他就這麼被湫湫給拋棄了,然後被管家拉到了一間寬闊而色調深沉嚴肅的大教室。

他一個崽崽坐在中央,周圍卻站著好幾個不同的家庭教師。

管家向他一一介紹今天的教學課程,竟然從早上一直排到了晚上, 什麼樣的課程都有, 但休息時間少的可憐。

林蕎震驚了。

這就是大企業的繼承人必須要承受的嗎?!

虛擬世界裡的時間似乎很漫長,小小的身子趴在桌面上不斷和各種教學內容做鬥爭。一開始, 簡單的課程還好, 但課程越來越複雜、多變且嚴苛。感覺自己在這裡度過了好幾個月,甚至年復一年, 課程愈發艱森而晦澀, 彷彿坐在牢籠裡,永無天日。

他必須要不斷的學習學習再學習,他逐漸陷入這個小男孩的角色,難以拔出。他看不清那個被他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的長相, 但他知道一旦他考不到滿分, 不是無數競爭者中最優秀的那一個, 男人冷硬的眉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眸子彷彿是碧綠色的貓眼, 陰冷而黑暗地, 成為他最大的噩夢。

他甚至沒有資格獲得自由, 他是和窗外那些無憂無慮的小朋友去玩一玩。面無表情的小男孩, 漂亮的眸子逐漸冷淡而失去光彩, 沒有一點感情的溫度。

小男孩像是摒除了自己所有應該擁有的人性溫度, 站在這座帝國大廈的最高處, 透過透明窗外看著外面的眾生螻蟻, 已然與冰冷的機械世界融為一體。林蕎甚至於感覺自己已經完全無法掌控這個小身體, 像是被鎖在他內心最深處的小黑屋裡,被動地看著一切發生。

林蕎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以為自己陷入了一個迴圈往復的噩夢。他頭皮發麻,感覺自己並不是在過自己的人生,而是透過他的視角和身體,與另外一個被關在這座牢籠裡,內心逐漸枯萎、沉默嚮往著窗外自由的小男孩共感。

探長根據每一位爸爸在虛擬世界中完成的任務進度,而分給他們不同的食材,在這個賽博的世界裡,食物是不需要自己動手製作的。

森森於是問:“那你做什麼了呀?”

難道這一次這個vr體驗就是沈靖西給他的那張門票背後的世界?

林蕎邊默默的吃著雞蛋牛肉三明治,邊漫無邊際地思考和回想為了體驗世界裡那個小男孩的經歷。

旁邊的其他爸爸和孩子也相繼結束第一段奇妙之旅醒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湫湫就拉上他的手把他從這個牢籠裡拽了出去。

林蕎那瞬間有種眼前的湫湫不是湫湫,而是沈靖西的錯覺。

好像有人在喊他。

少年湫湫一頭銀髮,嘴裡含著一根棒棒糖,對林蕎說:“你想出去?簡單啊,長大不就能出去了?”

林蕎難以置信:“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啊?從哪聽來的?”

林蕎感覺到了內心無邊無際的空蕩與虛無,滿臉都是白茫茫一片,就像陷入一個茫茫大雪中的小孩,無邊的白雪幾乎讓他雙眼刺痛到失明。

湫湫嗦了一口棒棒糖:“不知道唉,好像就是腦袋裡有這麼一句話,可能是……這裡的那個父親曾經對我說的?”

“湫湫?”林蕎下意識問道。

他們路過一道玻璃門時,林蕎下意識發現,玻璃門裡的他竟然變成了十七八歲的模樣。青澀的面龐讓他定在原地,有些愣怔和難以置信。

“而且我們的任務不就是成為一名合格的繼承人嗎?哦不對,不是我的任務,是蕎蕎你的任務啦。”湫湫狡猾地炸了眨眼睛對林蕎道。

班長笑道:“我們現在還要繼續錄製節目,可以在休息的時間給你看一看。”

林蕎轉身看著眼前的銀髮少年,眸子冷淡,眉眼桀驁,哪裡還有湫湫的半分影子,他遲疑半晌,已經分不清現實還是虛擬了。或者這只是他被有意引導做的一個夢?

林蕎有一些失望,但也坦然接受了。

探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當然可以。”

幾個小朋友七嘴八舌的講著自己變成大人以後的炫酷經歷,覺得什麼都很有意思,很新奇,雖然要努力工作養爸爸,有一點小辛苦,但是卻很有成就感。也不過換位感受到了爸爸的不容易。

種種巧合讓他有一種再次被人擺佈其間的感覺。

旁邊的銀髮少年伸手拽了下他,挑眉:“愣著幹嘛?走啊,不是想逃離這裡嗎?”

林蕎在內心暗自吐槽著。

如果爸爸們不是變成沒有自由行動能力的小孩,那就更好了。

“蕎蕎!蕎蕎!醒醒啊!”湫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林蕎後知後覺的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然後他並不是真的醒了,而是依舊是坐在那間陰暗的教室裡,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算術題。

湫湫聽到他們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感想,很是震驚:“為什麼會這樣呀?我就沒有這種感覺耶。”

他後知後覺,理性很快回神,意識到這是從休眠艙裡出來了。

補充完食物和水分後,休息了片刻,幾位爸爸們和孩子都在討論起在vr世界裡遇到的奇遇。他們感覺就像是到了新的世界,重新以另外一種身份進行生活一樣。

小朋友們:“嗯???這麼爽啊?!我們為什麼一點兒都不一樣???”

林蕎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就在走出那間房子的瞬間身體慢慢長大了,奇妙的盯著自己變長的手和長長的腳,以及被湫湫拉著往外走時趔趄中,身上的衣服隨著身體變化而變化。

“蕎蕎?醒醒?醒醒啦!”林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了一張萌萌噠的小臉,也就是五六歲時的湫湫。

“怎麼樣才可以出去啊?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林蕎抓狂道。

這哪是什麼賽博朋克,這簡直是魔法世界。

這就是……沈靖西的過去嗎?

由這裡的專門做菜機器人做好後,端上來呈給他們。風格類似蔬菜沙拉三明治等,特別地有工業文明簡約風。林蕎詫異:覺得正好對上自己最近要吃健康餐的飲食習慣。

湫湫好奇地問森森:“森森,剛才你們遇到了什麼樣的任務呀?”

湫湫掰著小手指,開始唸叨:“開賽車呀,玩機器人呀,開飛艇呀,和裡面很多朋友參加趴體呀……”

直到他被人喊醒。

“不會吧?!”林蕎崩潰地伸出此時的小拳頭錘著桌面大喊。

下一秒眼前的銀髮少年就消失了。

林蕎還在想著休眠艙裡的事情,他忍不住問旁邊的探長:“探長,您好,我想問一下,剛剛我們在虛擬世界看到的,經歷的一切都可以進行回放嗎?”

林蕎當即提出自己的要求:“那我想要看一看。”

林蕎也是滿頭問號,這也太狂野了吧,這適合5歲半的小朋友嗎?!這種快樂怎麼也得讓我來呀。

休息半個小時後,他們再次躺入了休眠倉。

有了第1次經驗,第2次大家都熟練多了。

林蕎睜開眼就再次進入了初始狀態的房間。下意識再次照鏡子去看看現在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是五六歲的模樣還是17歲的模樣?

林蕎有些忐忑,閉著眼睛在鏡子前默唸三秒,然後慢慢睜開眼睛。

於是,看到了自己少年時的模樣。

真的長大了?

他轉頭到處去找:“湫湫,湫湫,你在哪裡?”

門口的銀髮少年環抱著胸靠在門邊,輕輕撩起眼皮看他:“我在這兒。”

林蕎已經隱隱覺得這個銀髮少年不對勁,但他竟然在演湫湫,上趕著給自己當兒子,林蕎還有什麼不樂意呢?

“走吧?”銀髮少年向他伸出一隻手,做邀請狀。

林蕎愣愣的還是將手伸了過去,下意識問:“去哪?”

銀髮少年薄唇微勾,說:“你的成年禮。”

林蕎發現自己轉瞬間周遭變化,嘈雜聲和音樂聲混雜,正身處於一場豪華的宴會中,而他一抬眼,偌大的大廳之上,也就是他身側,那個有著碧綠色眼眸的深沉男人,他虛擬世界的父親再次出現了。

男人當著所有貴重來賓的面,將手按在林蕎的肩膀上,生鄭重的宣佈:“這就是我們家族未來唯一的繼承人。”

林蕎懵了,這就算完成了任務?

他聽著滿堂轟鳴的掌聲,感覺到每一個人的臉都面目全非,看不真切。內心那種陷入茫茫大雪中的感覺再次撲湧而來,他本該是喘不過氣的,感覺像身處深海之中,四面是水,一片深藍,可是卻能夠平靜而淡然的呼吸,靜靜地看著一切。

“他”早已被同化了嗎?

林蕎驚覺這一點,內心有種不屬於他的、壓抑已久的情緒爆發了出來。就像海底地震了一般,滾燙的岩漿從岩石裡迸發了出來。

他感覺腳下的大地都在晃動,站都站不穩了。整個大堂的人都在驚慌逃竄。

唯有那個始終沉穩冷靜的碧眼男人深深地看著他,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今後你自由了。”

“自由了,什麼意思?”林蕎喃喃,能感受到一份狂喜從胸腔裡蔓延出來。

他幾乎是被一股身體裡的力量牽引著控制著,迅速逃離了這座在賽博城市最高階的牢籠。他坐著一艘豪華飛艇,瘋狂地歡呼著衝碎了大廈的落地玻璃窗,一躍飛出,到了空中。滿目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林立的高樓鱗次櫛比,黑夜與五彩的燈光永遠是這個世界的主色調。

林蕎看著身邊的銀髮少年,那抹眉宇間的瘋批輕狂,笑得又瘋又惹眼。

飛艇落地的瞬間變換形態,成了一輛幾千萬的超跑,顏色如烈焰,在黑夜的街道里賓士而過。

連之前被壓抑了那麼久的林蕎,心裡也有種想要毀天滅地,痛快玩一場的想法。

他側目看著駕駛座上的銀髮少年,忽而明白了什麼。

他勾了勾唇,陪著他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盡情放縱和瘋狂,把所有之前想玩的沒玩的,全都玩了個爽!

不明真相的直播間網友們看到這兒直呼牛逼。

【臥槽臥槽臥槽!!!!跟其他爸爸們比起來,林蕎和湫湫他們也太爽了!】

【有一說一,我覺得這樣的湫湫實在是帥斃了有沒有啊啊啊啊!!!!】

【一個五六歲崽崽長大後的模樣給迷住了嗚嗚嗚嗚!我家湫崽長大後笑起來也太蠱了吧!!!】

【別說別說了!這樣的蕎蕎和湫湫我好愛呀!!!這個vr體驗也太酷炫了吧!!!被瘋狂種草!!!】

林蕎帶著銀髮少年肆意飆車,暢懷極了,直到前方出現一個血淋淋的、跌跌撞撞要倒下的人,眼見著就要擦著他們的車,林蕎感覺一顆心都快速懸在了嗓子眼,緊急剎車。

“嘭——”地一聲撞擊聲,那個被撞的人翻倒在地。

林蕎瞬間感覺血液逆流,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在發抖。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這裡是虛擬世界,不用擔心。然後快速下車去檢視那個被撞傷的人。

他的手才觸碰到那人,就感覺眼前一黑,自己視角被什麼液體糊住了一樣,粘稠而模糊,渾身痛得厲害好像躺在地上。接著他就被人一把從地上抱了起來。

什麼情況???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他怎麼變成了被撞倒的人了?

林蕎正費勁地睜開模糊的眼皮,去思考……然後看到了那抹銀髮,以及銀髮下的那雙淡漠的眸子,就好像是在瘋狂放縱後,突然觸礁時瞬間冷卻了一樣,抱著他的銀髮少年……怎麼那麼熟悉?

好像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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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過……林蕎閉上眼睛前最後的意識倔強地重複著這個念頭。

再猛地睜開眼,林蕎大喘著粗氣,感覺渾身汗淋淋的。他似乎蹲在醫院門口的走廊,旁邊是低垂著頭的銀髮少年。

林蕎下意識問:“我呢?!”

銀髮少年低聲說:“在裡面做手術。”

他低垂著眸子,忽而低喃:“沒意思。”

“什麼?”

銀髮少年抬起頭看著林蕎,那雙眸子從之前的輕狂囂張不可一世再次變得冷淡空無,他再次重複:“沒意思。”

“什麼沒意思?”

銀髮少年說:“什麼都見過了,也玩過了,不過就是那樣,沒意思。”

他說著站起來,轉過身就朝著陰冷的醫院走廊離開。

林蕎下意識要跟上他,畢竟身後手術室的“他”不過是虛影。

林蕎跟著銀髮少年主動走回去,走回那座帝國大廈之上冰冷而華麗的牢籠,銀髮少年一步步走上那個高位,坐下,再抬眸,眉眼間的神態都在慢慢變化,落地窗外的光線快速變化,忽晨忽昏……昭示著歲月流逝。

當初那個不願意被束縛自由的小男孩,還是看破紛紛攘攘的一切,內心歸於虛無,主動戴上了王冠,玩起了操控人心的權衡之術。

林蕎怔怔地看著他,仿若跨越時空,看到了當年的沈靖西。

突然間他眼前彈出一行字幕:“恭喜玩家,完成任務,成為一名合格的帝國繼承人。”字幕後面跟著30秒倒計時,他如果不選擇主動離開,那就還有30秒的時間。

林蕎下意識緊急開口詢問:“你……是因為撞到的那個人才選擇回來的嗎?”

王座上的銀髮少年眸光冷淡,看向林蕎時卻瞬間染上了黃昏的暖光,他薄唇微動說:“是,也不是。”

他如神祗一般俯視著窗外的塵民,目光淡漠而平和:“只不過是偶爾,也是宿命。”

林蕎聽得一怔,被他那種過於理性淡漠的目光所震懾住。

下一瞬,湫湫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銀髮少年的口中,他的神情也瞬間變了:“蕎蕎!我們的任務完成了耶!!!”

林蕎回過神來,朝著他點點頭:“嗯嗯,出去吧。”

再次睜開眼睛,林蕎從休眠艙出來,湫湫也從他旁邊的休眠艙醒過來爬出來。

已近夜晚,他們並不是第一個完成任務的爸爸和孩子,甚至還是最後一個。

節目組準備好的時空膠囊房只剩下最後一個房間沒有被入住。林蕎帶著湫湫入住進去,裡面位置不大,但科技感十足,有一張簡潔的床,還有間能夠洗澡的衛生間。

之後智慧機器人再次給他們送來晚餐,是西蘭花炒蝦、煮紅薯還有菠菜雞蛋湯。

湫湫感嘆:“蕎蕎,這和你吃的健身餐好像哦~!不過味道還是挺好吃的~!”

林蕎看到這些,哪還不明白是誰在背後運籌帷幄安排的一切。

他想到黃昏之下,高座上的那個人,對他說,他們年少時的那場相遇,是偶爾,也是宿命。

林蕎眸光淡淡的,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低頭吃著食物。

今晚大家透過vr體驗都比較累,直播間也早早地結束。

林蕎不太懂,甚至產生懷疑,他在虛擬世界看到的,經歷的,和直播間給觀眾看到的內容是一樣的嗎?

而今天,沈靖西也一直沒有出現,連聲音都沒有。

傍晚,節目組那邊應林蕎的要求將直播間回放拿來給他看。

林蕎重點看了看自己的直播間,發現大多數他窺探到銀髮少年不用一面時的畫面都沒有,而是切到了湫湫這個一夜長大的小崽崽在賽博世界盡情玩樂的畫面……嗯,湫湫玩得是真的開心。

看來湫湫有單獨的另一個副本線啊,但大差不差,都是經歷冒險(劃掉,各種玩樂後,認識到責任的重要性,最後選擇了回家成為繼承人。

林蕎有點兒無語,有種感覺沈靖西在給湫湫洗腦的感覺。

這麼早就開始確定湫湫繼承家業的事兒了嗎?

林蕎透過虛擬世界感受過那種被條條框框束縛著,鞭笞著必須向上攀登的痛苦,他微蹙眉頭,看著此時在睡夢中的湫湫……真的也還是要讓湫湫走上這條路嗎?

就在這時,潛水已久的沈靖西終於出聲了:“……林蕎。”

林蕎伸手摸了下感覺有股電流竄過的耳垂,低笑:“沈靖西,你可終於承認了。不藏著了?”

承認十多年前飆車的銀髮富二代,將他擦邊撞進醫院的傢伙就是他。

撞了人的是他,留下十萬塊救了人的也是他。

這麼重要的人生軌跡改變,讓他離開林思南北上北漂的重大轉折點,就是那場車禍。

早就把林思南都調查得徹徹底底的人,怎麼可能會錯過這個?

林蕎之前就懷疑過,還特地在沈靖西面前提起過這個與他有半面之緣的所謂初戀,故意試探他。這廝當時演得還跟真不知道似的。

沈靖西在虛擬世界裡還能裝裝逼,犯箇中二,出來面對林蕎的揶揄,老臉有些燙,腆著臉說:“那不是叛逆中二期黑歷史嘛……”

他怎麼可能說,他被他爸死死管到成年,一朝被解放就給自己的一頭毛染了個銀色兒,天天放縱玩耍蹦迪喝酒泡會所飆車……總之什麼混蛋富二代愛玩的會玩的,他都玩了,就算他不感興趣,又不是張純白的紙,該懂的都懂。

林蕎聽到沈靖西,臊眉搭眼的話有些好笑,卻又覺得開心。因為他確實拿著那張門票進入了沈靖西的世界。

他的世界似乎既不神秘也不復雜,反倒是苦悶的枯燥的嚴苛的,甚至有些灰暗和瘋狂,但最後又歸繼於虛無和平和。

在那一片茫茫的白雪世界,看到了一個渴望自由與玩耍的小男孩,誠摯依舊,童心未泯。

那是他的沈靖西,他有層層疊疊變幻莫測的盔甲,也有他只願意給他一個人袒露的真心。

林蕎懶懶地靠在床頭,問:“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了嗎?”

沈靖西啞然:“我都……這麼剝開放你眼前給你看了,還需要說嗎?”

林蕎心情愉悅地挑眉:“當然,就算是自己寫下的文字也會騙人,我看到的也不過是你想要我看到的,十有八九還會有各種濾鏡美化……比如你那個中二的王座。”

沈靖西聽到這兒,依舊有些臉熱:“咳咳……公司這邊有vr技術的遊戲專案,我手癢就設計了下。”

至於林蕎前面所說的,不得不承認確實很中肯。沒有不會騙人的文字。

他笑盈盈地反問林蕎:“那你想要聽什麼?我都告訴你。”

“我想聽……我住院的那一陣,你有沒有來看過我?”林蕎沉吟了幾秒,突然問道。

沈靖西聞言,內心有種奇妙的感覺,他低笑承認:“有,當然有,畢竟是第一次撞人。十幾歲的時候再怎麼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仗著家裡有錢,也會害怕的。其實那一陣,我就覺得什麼都沒意思了,反倒對你起了興趣……我經常觀察你。”

林蕎似乎能猜到,但他當時剛做完手術,手腳不便,在病床上躺著的模樣可說不上好看。他不禁接話反問:“還是用監控器?”

“呃……對,畢竟那家是我家旗下的私人醫院。”沈靖西坦然承認他少時就有的不良癖好。

他似乎陷入了回憶,眸光微動,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一開始不敢看,畢竟血淋淋的那張臉當時就怪嚇人的,當晚就做了個噩夢,夢到你追著要跟我討命。”

“後來負責你的醫生跟我說你沒事兒,擦邊撞得不嚴重,反倒是你原來的傷挺嚴重。”

林蕎靜靜聽著,隨口問:“沒去調查?”

“沒,這事上遇到事兒的人那麼多,關我什麼事兒呢?我只負責把你治好,再賠一筆錢,把這事兒徹底了了。”沈靖西的語氣很有點兒不著調,但林蕎喜歡他這種分寸,這也才是人之常情。

再說,那時候的他,自尊心那麼強的青春期少年,確實不願意被人知道自己的事兒。他甚至一度在學校很孤僻,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很少主動與人接觸。

沈靖西見他不說話,掂量著語氣問:“ 不信?”

林蕎:“沒有。”

他回過神來,從前覺得仿若昨日的事兒,現在似乎……也不過是斷線的風箏,早就飄遠了,沒那麼所謂和在意。

沈靖西低聲問:“會不會很失望?當初那個讓你半面之緣念念不忘的人,不過如此,只是把你當成一個麻煩,想盡快處理掉而已。”

林蕎被他戳到了心窩子,有些不甘,卻又清醒地知道,事實就是如此,能在十幾年前爽快地拿出十萬塊作為賠償,卻連露個面道個歉都沒有的人,本來就稱不上什麼良善溫暖。是他自己,被金錢燙熱了手,把那個意外經過經年累月,蒙上一層層厚重的濾鏡,熨帖成了心口的硃砂痣。

當時一無所有,被母親所拋棄的他只是需要這麼個慰藉而已。

他只是……想要有個喜歡的人,不讓自己顯得那麼無處安放。

林蕎眸光淡淡:“沒有,沈靖西,你已經是這個故事裡最好的結果了。”

如果當初那個銀髮少年,並沒有因為飆車意外撞人而心生敬畏,轉而進行自我約束和剋制,他難以想象,他現在經過金錢、財色、權勢的腐蝕,會不會變成一個讓他作嘔的,那些表面衣冠楚楚,卻在他酒杯中下料的人渣。

他想到這兒,心情竟奇妙地好了幾分,對沈靖西說:“還好是你。”

沈靖西不明白他此時所思所想,有些不解:“既然沒有失望……你怎麼好像也沒有因為知道是我,而多一分歡喜。甚至對我更冷淡了?”

林蕎聞言,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抬眸看著眼前的紅點攝像頭,也沒有確認沈靖西是否能看到他,忽而擺出他自認為地,最純然而好看的笑容,對他說:“沈靖西,當年…… 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蒼白而灰暗的世界,有一抹染紅後的銀白。

那是血液模糊在眼角膜上看到的世界。

沈靖西當然是拿到了林蕎這個房間攝像頭的許可權的,他看著林蕎的這個笑容,有些發怔,很快又過神來,不禁好笑:“林蕎,你這樣,真像彩虹福利院裡的孩子。透著心機露出最純真討好的笑容。”

林蕎聞言瞬間惱怒變臉:“滾。”

沈靖西得償所願,看到他變了臉反而愉悅了許多:“這樣才像你。”

林蕎忽而感覺身體裡那股子癮又上來了,他直勾勾地盯著攝像頭,深呼一口氣,道:“沈靖西,現在別勾我。”說著就伸手用件衣服把攝像頭給蓋了,“退下吧。”

沈靖西看出他臉色不對,呼吸有些變化,眉頭緊皺:“自己能行嗎?”

林蕎已然起身,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

而他右耳上的紅寶石依然在運作,甚至在冷水灑下來時還能防水。

沈靖西聽著耳麥裡傳來嘩嘩的水聲,以及林蕎的壓抑到幾乎沒氣的輕喘聲。

沈靖西沉默許久,低聲道:“……林蕎,我幫你。”

林蕎本來就覺得自己來有點兒不夠,乾巴巴的,然而沈靖西的聲音就像是掉進油裡的火星子,讓他噼裡啪啦地燒成了一片。他完全沒法拒絕。

“……怎麼幫?”他啞著聲音問,幾近有點兒頹然地自暴自棄。

每每此刻,自我厭棄的心理就如漲潮的水一樣漫上心頭。

明明身體很熱,心卻冷得發抖。

他刻在心底的那顆硃砂痣,那抹銀白,那雙淡漠澄靜的眸子……早就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渾身被冷水淋溼,略長的頭髮順著一股股水往下垂側,貼在臉上。

林蕎垂著被冷水淋溼的睫毛,那點微闔的眼皮處有一點亮著的星子,他低喃:“沈靖西……你知道的吧?知道我是……有點兒喜歡你的。”

沈靖西聞言一怔,心裡瞬間瀰漫上來一種狂喜,可又察覺到林蕎的狀態不對,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回答,半晌,也只是謹慎而真實地說:“……我知道。”

林蕎感覺淋冷水這招還是百試不爽的,否則沈靖西這三個字剛說出口,他怎麼就又冷下來了幾分,什麼癮都煙消雲散了。

林蕎聽到他的回答,嗤笑了下,喃喃:“……果然如此。”

他伸手關掉了冷水,動作僵硬地用浴巾擦乾自己,換上衣服出來,有條不紊地躺下,低眸看了眼湫湫的睡顏。

攝像頭被林蕎蓋了,沈靖西看不到林蕎的神情,只能推測他此刻心情確實不太好,他斟酌了許久,才開口:“林蕎,你不開心,因為我。為什麼?”

林蕎聞言哂笑:“你不是一向什麼都看得明白嗎?還需要問我?”

沈靖西臉色沉下來:“林蕎,別陰陽怪氣,我是人,不是神。你怎麼知道我是真的看透,還是在賭人性?”他說著語氣微緩,低聲道,“蕎蕎,別讓我一遍遍去猜你,猜你為什麼生氣,為什麼難過,為什麼又不開心,我萬一猜錯了呢?我越來越沒有把握,你總是在意料之外。我更多。”

林蕎聽得認真,他這人心思過分地矯情,過分地彎彎繞繞,因為他在沈靖西面前毫無資本,他害怕輸。

林蕎沉默了許久,半晌,才開口說:“你是不是因為覺得……我就曾經只是簡單地和你見過一面,受你的照拂,得到那對你微不足道的十萬塊,就把你記了這麼多年……其實都不用你追,你只要勾勾手,我就像只流浪狗一樣,搖著尾巴迎上去?畢竟,七年前也是如此,主動送上門的。”

“沒有。”沈靖西直截了當地否認,“林蕎,你是這世上最難追的,我就算曾經有幸在你心裡留下一顆種子,可是你也不願意施捨一點雨露,整整十六年,你甚至寧願把種子炒熟了,也不想讓它發芽。”

林蕎聽著沈靖西對自己的“無情”控訴,竟然覺得這比喻過分貼切,讓他只想笑。

他還就真的笑了:“你說話真有意思。不過,你哪裡追過我了?”

沈靖西皺眉,陷入反思:“沒有嗎?”

林蕎指控:“你甚至只說過一句‘我有點兒喜歡上你了。’情人節,也只給了我一張今天才兌現的門票,我開啟門進去一看,發現裡面還有一道又一道的門,有的門打得開,有的門打不開,有點兒還是騙人的裝飾門。”

沈靖西聽得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只得求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林蕎,我就該直接跟你說。”

林蕎擰眉:“說什麼?”

沈靖西:“說……我愛你,林蕎。”

林蕎啞然,他半晌,茫然道:“沈靖西,幸好你沒說。”

沈靖西:“為什麼?”

林蕎深呼一口氣,思緒也冷靜了下來:“因為……太假了。你自己都不屑於騙我。”

沈靖西陷入沉默,他透過攝像頭和林蕎對視,將他看得真真切切,卻又像蒙著層層疊疊的霧氣。

半晌,沈靖西緩緩開口:“林蕎,我就那麼像個大騙子是嗎?你就真那麼覺得你瞭解我?”

林蕎感覺心裡被紮了下,還是他自己剛剛丟出去的迴旋鏢,他垂眸:“沈靖西,我覺得你合該會喜歡我,因為我這麼……獨特,佔據了你太多的意料之外,但我沒那麼自戀,覺得你能愛上我。一點兒喜歡就夠了,我不貪心。因為我也只給了那麼點兒。”

沈靖西差點就被林蕎氣笑了:“你說的是那顆被你煮熟了徹底不能發芽的種子,還是那塊你說‘正確’的開始?你別告訴我,現在就是你認為的正確。你讓我喜歡你一點兒,再喜歡你一點兒,你全都歡喜,但是你叫我……別愛上你,然後指控我不可能愛你是嗎?”

“不是,是我不可能會愛上你。”林蕎抬眸看向沈靖西的時候,眸子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我沒有多的了。”

他直直地看向沈靖西的方向,透過那個攝像頭對他說:“喜歡就夠了,再多就假了。你給我,我也分辨不出來。”

沈靖西氣笑:“所以一切按假冒偽劣產品處理是嗎?林蕎,你是小瞧我嗎?你覺得我這顆心是鐵做的嗎?長不出肉來嗎?還是捂不化你的冰塊心?”

林蕎感覺到沈靖西是有點兒在發火了,他在忍耐。林蕎心裡有些怯怯,卻又感覺敞快,他太惡劣了,他喜歡這種不要錢的語言陷阱,像個自憐自艾的獵物一樣躺在坑裡,等著獵人前來。

他……竟然有點兒病態地喜歡看沈靖西為他生氣。

他真有病,還是藥石無醫的那種。

林蕎不僅矯情地愛自我折磨,還想連帶著一起折磨沈靖西。

只是因為他剛剛那句“我愛你,林蕎。”沒人說過,他第一次聽到。

太假了,怎麼會有人這麼輕浮隨便,在聊天中隨意就把愛掛在嘴邊說出口。

他不相信,他甚至覺得沈靖西有點兒太不把他當回事兒。所以惡劣心起,反覆用語言刺激和報復他。

他想看一向運籌帷幄的沈靖西因為他的話爆炸,他順從地走進他所有的陷阱,一步步地走到他安排好的位置,不代表他溫順,只是懶得麻煩。

林蕎眸光漸閃,好整以暇地聽著沈靖西的話,悠悠道:“沈靖西,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在意我,關注我,把我當成動物園裡那隻大熊貓一樣飼養著,觀察著,只是你的掌控欲和愉悅感在作祟,你眼裡頭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一點兒差池和失控,你可以很喜歡一隻寵物,可你真的愛它嗎?你願意為了他的意志,違背自己的愉悅嗎?”

“你脫口而出的‘我愛你’,就像‘乖,別鬧’一樣,敷衍得別無二致。”林蕎說著說著臉色也冷了下來,“沈靖西,別在我身上用這套。我只是懶得動彈,不代表我不在意。”

沈靖西聽得沉默下來:“……抱歉。”他道了歉,感覺心口依舊悶悶地,喘不過氣來,“是我自大了。”

林蕎一怔,心裡有些不太好過,可他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沈靖西低聲道:“攝像頭,我關了,別蒙著了,得散熱。還有……那枚紅寶石耳夾,你要是不喜歡,就摘了吧,語音密碼是……”

“等等。”林蕎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感覺到有些軌道在偏離,緊急出聲打斷他,“……沈靖西,先別說。”

“嗯?”沈靖西抬眸,不太確定林蕎是什麼意思,“那什麼時候說?”

林蕎抿抿唇,有些恨恨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又中了沈靖西欲擒故縱的一招,他冷笑:“沒必要,我又懶得出去,就呆在圈裡面挺好,安全。”

沈靖西薄唇微勾:“什麼圈?”

林蕎微微一笑,有些恨道:“你金箍棒畫的圈。”

做低伏小的沈靖西終於滿意地笑了:“所以,林蕎,說來道去,我怎麼能直接告訴你呢?”

林蕎一噎,這個狗男人,果然他出一步,他就已經把後面999種可能都料到了。

他哪裡是賭,他分明一直了如指掌。

林蕎悶悶地說:“行吧,你就這樣一口一口魚餌地釣著我好了,最好釣一輩子。”

沈靖西低笑了聲,低沉的笑聲蘇蘇的,很有種寵溺的感覺,似乎在林蕎耳畔低喃:

“乖,別鬧。”

林蕎一怔,想到自己剛剛的話,耳根子瞬間就紅了起來。

這狗男人真的是……可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