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陰氣肆意。
一股強大的怨念在絕美旗袍女鬼現身的那一剎來籠罩了整個四合院。
凡是住在這所四合院裡的人此時都有一股如墜深淵的寒意。
直入骨髓, 讓人心頭髮顫。
剛支撐著半坐起身的沈五太爺看到女人的一瞬間，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下, 卻又很快鎮定下來。
“阿阮……”
他輕喚了一聲，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寵溺的溫柔。
這是幾十年來, 時不時出現在耳旁的聲音, 猶如當初洞房花燭時, 對方在自己耳畔的纏綿呢喃。
傅阮阮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失神, 然而她又很快恢復過來。
而這親情還得是沈五太爺有關的，那隻能是他們的孩子。
在林遮上來想要奪牌位的時候，溫芷瞬間祭出五個小鬼。
傅阮阮狀若癲狂。
傅阮阮的魂體剛一湊過去，就被強大的氣運給灼傷，可她依舊不管不顧，拼了命的往沈五太爺身上撲，大有魚死網破的趨勢。
沈五太爺為鬆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傅阮阮卻又突然晃了晃腦袋：“不對、還是不對！為什麼阿珏頭七回魂的時候你不然我見他, 你把他的魂藏起來了, 藏起來讓我找不到他……你一定是有什麼瞞著我，有什麼瞞著我呢……是什麼呢……”
所以，她怎麼可能讓林遮來壞事呢？
她可不是隻會畫符。
眼見自己花費無數心血煉製出來的小鬼竟然成了溫芷的打手，林叔睚眥欲裂。
所以溫芷猜測，傅阮阮會老老實實駐於人造鬼界中躲避鬼差，這麼多年心甘情願做沈五太爺吸收她人氣運的背鍋俠，定是因為親情。
可惜，溫芷怎麼會讓他如願？
傅阮阮這些年幫沈五太爺承擔了多少的因果，此時就有多大的怨氣。
然而正如溫芷之前所言，有一個揹負了萬千因果孽債的母親，傅阮阮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平安順遂的活著？
什麼樣的恩情能讓人揹負幾十年上百上千的因果孽緣？這怕不是有恩，而是有天大的仇怨吧？
更可恨的是這些小鬼是他所煉製，若是受傷，他必會收到反噬。
溫芷在船上就看出這個女鬼並不是一個完全喪失了理智的鬼怪，她遊蕩世間這麼多年，早就成了一個強大的厲鬼，然而這樣一個強大的厲鬼能甘願為他人承擔因果，要麼是痴情，要麼就是有別的原因。
沈五太爺也是抱著腦袋痛呼了一聲，卻還是強撐著解釋道：“阿珏他是重病走了的啊，彌留之際還是你送他走的啊你忘了嗎……”
魂體受損，她那張美豔的臉頓時顯出青白的真面目，眼眶下還掛著汙穢的血肉。
若說是痴情，觀這沈五太爺面相，光是正兒八經的夫妻線就有五段，更別說纏繞在夫妻線旁那枝繁葉茂的桃花線。
傅阮阮鑽進了自己的死衚衕，情緒越來越激動，整個魂體都湊到了沈五太爺跟前逼問他。
當下就被嚇得哇一聲叫了出來。
傅阮阮是戰亂時被炸死的，死時的模樣極其猙獰。
這沈五太爺也不知道是怎麼忽悠的傅阮阮，拿了另外一個孩子來充數，還一瞞就是幾十年。
沈五太爺雖然也是領過兵殺過人的人，但是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哪裡還受得了這個。
傅阮阮是個剛毅的女子，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單單因為痴情替沈五太爺揹負這麼多孽債？
如果不是，那自然就是其他原因了。
其實哪裡還用沈五太爺求救，早在傅阮阮的鬼魂出現的時候林叔就已經動手想要搶回在溫芷身上的牌位了。
她的孩子早就死了。
但是由於沈五太爺身上氣運強大，就算傅阮阮是大幾十年的厲鬼，也輕易拿他不得，
“沈世軒，你怕我？你居然怕我！！！”傅阮阮哈哈大笑，卻又離沈五太爺更近了些：“你說的愛我，圈著我這麼多年說讓我等你，說我們一家三口在黃泉團聚……哈哈哈你果然是騙我的。”
愛情，恩情，或是親情。
沈五太爺的最大的因果在傅阮阮身上，他的命，不該自己來收。
傅阮阮越說越激動, 聲音也越來越尖銳，說道最後那聲音猶如指甲劃拉牆壁, 那些個被陰氣影響了的傭人只覺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人掀開了，有尖銳的指甲在裡面攪動, 有那心智不堅定的當場就抱著腦袋暈倒了過去。
沈五太爺子孫能夠如此昌盛除了有偷來的氣運加持，和他桃花無數也有極大的關係。
沈五太爺感覺有爛肉掉在了自己臉上，伴著陰寒的腐臭味。
這也是溫芷之前為什麼沒有直接將傅阮阮交給地府鬼差的原因。
他嚇得朝林遮投去求教的目光：“林遮！林遮快把她弄走！”
傅阮阮在人世間飄蕩了幾十年, 心智早就變得殘缺。
當初沈五太爺就是利用這一點, 才成功讓傅阮阮信了旁人是她的親生兒子, 讓對方心甘情願為她揹負因果。而現在，也正是因為傅阮阮心智殘缺，變得極其偏執，所以一旦她認定的事情便沒那麼好忽悠過去了。
控鬼之術，她也會，而且有法器長明燈的加持，小鬼根本脫離不出她的控制。
“對……對……是我送他走的。”傅阮阮順著沈五太爺的話點了點頭，眼見就要信了。
“世軒，阿珏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 我的阿珏呢？她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
“你瞞了我什麼，我的阿珏呢？你把我的阿珏還給我……”
傅阮阮堅定了幾十年的信念，別人告知她真相她未必會信，這事只有沈五太爺親自說出口，才能讓傅阮阮信服。
人活一世，心頭羈絆無非就是個情字。
林遮投鼠忌器，攻勢瞬間弱了三分。
那小鬼朝自己招呼來，他是打也打不得，躲又躲不過。
沒一會兒身上就被小鬼啃食了好幾口。
小鬼啃食可不是活人血肉，而是魂體。
魂體被啃食是種深入骨髓的疼痛，林遮節節敗退沒一會兒就不行了，氣息頓時萎靡下去，同時嘔出了好幾口心頭血。至於他的幾個便宜徒弟，此時已經看傻了眼，更別提上來幫忙了。
見林叔倒下，沈五太爺慌了。
這一晃神，神魂不穩，陰氣瞬間入體，沈五太爺的目光瞬間就呆滯住了。
傅阮阮的陰氣正在沈五太爺腦海中橫衝直撞，她已經不相信他的話了，只想自己去對方的記憶中尋找答案。
這樣橫衝直撞的結果，就是沈五太爺的記憶產生了混亂。
“我真的敗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信趙的……是不是姓趙的癟三出賣的我……”
“阿阮你等我，待我打了勝仗，凱旋而歸……”
“阿阮，阿阮，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我沈世軒怎麼能居於人後……”
沈五太爺瘋瘋癲癲的大吼大叫著，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看到了床邊的沈星河，又猛的挺身坐起。
“沈星河你這黃毛小兒也想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休想！沈家的氣運都該是我的，都該是我的！”
“我沈世軒，曾統帥二十萬精銳，殺過人，飲過血！沒有我，沈家能有今天？今日沈家一切，都是我沈世軒拼了命搏殺出來的……”
溫芷看他已經糊塗了，冷冷道：“就因為不甘心你就找人壞了他的魂體，偷了他的氣運？你難道不知，偷來的東西是要還的，給你出謀劃策的人難道沒告訴你，你註定是斷子絕孫的命！”
沈五太爺聞言，像是突然清明瞭一瞬，他猛地朝林遮看去：“不！不可能！他告訴我過，只要事成，我這一脈定會乘風而起……”
然而林叔現在被鬼氣所噬，正滿臉黑氣的窩在牆腳，哪還顧得上他。
“林遮他說過，有阿阮在，阿阮會幫我抵消惡果，我這一支不會出事，就算是因果報應，也是報應在阿阮生的兒子身上，我其他的孩子，都是大富大貴的命。”
女鬼傅阮阮聽到這裡的時候，心裡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幻滅。
她活在這個男人的謊言裡活了幾十年。
這人一直騙她，騙她說是為了他們的孩子。
說他們的阿珏自小失了娘，幼時又糟了大難，身體孱弱，唯有借運之法能讓她的阿珏健康活下去，為了這，她甘願揹負所有罪孽，只要她的阿珏平安健康，哪怕天打雷劈她也心甘情願。
可如今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她的阿珏早就不在這人世間了，她所做的這一切竟然都是為了他人做嫁衣。
而且說不定正是因為她，她的阿珏才會早早就離開了人世。
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傅阮阮眼中留下兩行赤紅的血淚。
然而此時沉浸在溫芷話語裡的沈五太爺哪裡還注意得到怨氣沖天傅阮阮。
他顫唞想去拿放在枕頭下的私人電話，手一摸卻發現枕頭先空空如也，根本沒有電話。
沈五太爺慌了，又去看林叔：“林遮……林遮……”
林遮這時正好抬頭看來，觸及到對方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沈五太爺對林遮是何其熟悉，從對方這一個細微的表情上就知道，真的出大事了。
他年事已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蔭庇子孫，林遮說偷運這種事有違天道，哪怕他已經做了遮掩，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儘量少和後輩來往，所以平時他甚少和後輩們聯絡，這會兒他才猛的想起來，他這次病重，卻沒有一個後輩來看他。
溫芷：“你是怕他們收到反噬，所以才將人遣離身邊吧，你知道他們的近況嗎？”
在船型牌位被她拿走之後，自然沒人替沈五太爺背鍋了。這些年，他也不是沒有受到因果的影響，只是有傅阮阮這隻女鬼在前面扛著，又有林遮遮擋，所以才會能一直維持表面的和諧。但是哪怕是這樣，也必須要將子孫遣離才行。
縱有兒孫無數，百年之時卻依舊孑然一身偏居一偶。這不就已經印證了鰥寡孤獨四結局中的“孤”嗎？
報應早就已經開始了，現如今沒有傅阮阮在前面幫忙抗傷害，林遮又受了反噬能力大不如前，善後的事情做的也是馬馬虎虎。
而這一切，沈五太爺都還沒有意識到。
沈星河在溫芷說那話的時候就心領神會的給助理打了個電話，這會已經收到了調查的資訊。
映入眼簾的是三天前的一個新聞。
某高速路上發生大型交通事故造成五死12傷，沈某祥，沈某意，康某紅，沈某齊，沈某華，均為肇事車輛某牌黑色越野車上乘客，經搶救無效後死亡，一家五口無一倖免。
下面還有一則新文，是個小孩溺水身亡的資訊。
孩子叫沈子瑞。
“老三，子瑞……”沈五太爺看到沈星河給他看的心，眼睛一白，突然一頭仰倒了下去。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沈五太爺的後輩。
旁邊的檢測器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心跳波形圖變成了一條直線。
“這被氣死了？”宴青州看著旁邊的檢測儀，有點懵。
然而傅阮阮並未就此放過沈五太爺，一股怨氣猛地撕咬上了沈五太爺的魂體。
沈五太爺剛走，還沒離開身體就被傅阮阮給啃食了大半。
他發出尖銳的慘叫。
溫芷沒再理會沈五太爺，這人的氣數早就該盡，能活到現在全是偷來的，現在這結局是報應。而且她此次來四合院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給沈五太爺收屍。
溫芷走到病床前，手指沿著床頭結構摸了一遍，很快，她就在床頭櫃內側的地方摸到了一個按鈕，她輕輕一按，病床後的牆居然顫了顫，然後從兩邊開啟了。
溫芷走進去。
裡面空間不大，也就十來平米，整面牆做了個斜坡式的香火牌位桌。
桌上擺放著很多牌位，初略一掃，大概有幾百多隻，密密麻麻擺在一個神龕裡，每一隻牌位上面都點了一根香。有的香已經燃盡，有的只燃了一半，還有的還只是剛燒了個頭。
沈騰的煙籠罩在這些牌位上方，詭異的很。
“這是什麼？”宴青州站在兩個門中間的位置，沒敢進去，探著腦袋往裡頭望。
溫芷從這些牌位上看過去。
然後從燃盡的最末位一個位置拿了一個牌位出來。
上面寫著：溫芷，女，生於20xx年，6月15日，氣運足命奇硬。
這牌位已經被煙燻成了烏黑色，已經有些年頭了。
後面幾排的細香大多都已經燃盡，上面也都是名字和生辰八字，溫芷掃過去，牌位上所有人的氣運批命都極好。
很顯然，這些人都是被林遮動了手腳被偷氣運的人。
牌位前插的細香是引魂香，香燃盡，說明氣運已經被他們給吸取乾淨。
在溫芷將寫著自己生辰八字的牌位拿起來的時候，隨後跟著進來的沈星河也在最前一排找到了刻著自己生辰八字的牌位。
牌位上的香只燃了寸許。
不過他的排位上倒是沒寫氣運批命，只有一個字。
【奪】
顯然，沈五太爺偷其他人的氣運都是為了給自己打基礎，真正的目的是沈星河的命格。
她的牌位在最裡面第一個，沈星河的牌位在最外面最後一個。她是這場陣法的因果起點，而沈星河則是終點。
溫芷福至心靈，這一刻終於知道自己來到這個書中時間的真正原因了。
而這時宴青州也終於抵擋不住心頭的好奇走了進來，隨後他也在一箇中間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牌位。
想來也是，這小說裡，宴青州是柳如月的官配。
柳如月是誰？她可是沈老爺子成功改命的關鍵。
三人成虎。認知也是擁有力量的。猶如信仰，信的人多了庡，那被信奉之物便被賜予了神力，這同樣是認知的力量。
溫芷猜想，這個書中世界運用的便也是這種力量，掛著甜寵文的外衣，實際卻是柳如月的改命之路。
若最後的結果真的如同本小說一樣發展——柳如月最後和宴青州結婚，過上了被寵愛著的豪門貴婦的生活。
那便是柳如月改命成功了，因為她的人生軌跡本不是這樣的，她也沒有這樣的命格。
柳如月改命成功，也就印證了沈五太爺的計謀徹底實現。
這一環扣一環，其實都是為了改命。
每個看過這本小說的人，其實都是這場改命的見證者，參與者，所謂法不責眾，還可以藉此來降低自己的因果。
這個計謀不可謂不精妙。
溫芷手指微微用力，木質的牌位就在她手中斷成了兩截。
在牌位碎裂的瞬間，溫芷忽然有一種玄妙的感覺，她和這具身體的聯絡似乎突然鬆動了。
溫芷知道，她應該是要回去了。
“誒，你怎麼……”
宴青州看著溫芷，忽然愣了愣，沈星河也看了過來。
“我怎麼了？”溫芷問。
宴青州皺了皺眉頭：“……沒什麼，看花眼了。”
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有種錯覺，就好像溫芷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
宴青州想，大概這個地方太詭異了，才讓人生出這樣的錯覺。
沈星河看到溫芷直接毀了牌位，問道：“這些東西怎麼處理？”
溫芷：“直接燒了就是。”
陣法被毀，反噬的是佈陣之人，這是他應該承受的。
“那這些……”沈星河的目光落在牌位上。
溫芷：“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沈五太爺死了，被掠奪的氣運便會慢慢的回到了其他人身上，花費一些時間，偏離的軌跡便會慢慢被撥正。
只是那些引魂香已盡，氣運已竭的人，可能已經等不到了……
沒了氣運的支撐，沈五太爺那些子孫也將承受他們的果，不過他們從出生起的人生就是偷來的，也怨不得別人。
從暗房裡出來的時候，沈星河的人已經來了。
地上的三個醫護人員已經被救了起來送去了醫院，林遮也被控制了起來。
陣壇被毀，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遮看上去也不太想活了，表情麻木，毫無生氣。
他的氣數已盡。
房裡沈五太爺的魂體也消失無蹤，傅阮阮的魂體同樣不見了。
估計是去了結他們的恩怨去了。
“你現在去哪兒？”沈星河問溫芷。
折騰了這麼半天，天都破曉了。
溫芷踏出房門，抬頭看著微微露白的天際，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回家。”
溫芷低聲輕語。
她要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