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夜幕初垂, 溫芷一行人來到了沈五太爺位於京市郊區的四合院門口。
這一片幾乎沒有住房,四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植被,這棟四合院就隱在一片茂盛的樹木之中, 好像遠離了世俗。
只是立在門口的那一對大獅子不知道是出自那位雕刻大師之手,石獅子線條凌厲, 怒目圓瞪, 氣勢格外霸道。
這對石獅子可不像以為頤養天年的老爺子會喜歡的。
沈五太爺年紀大了, 請了住家的醫生團隊隨診, 家裡配備相應了醫療裝置,這次身體不適,也並沒有去醫院。要不是因為情況緊急, 花重金連夜請來了國內首屈一指的心內科大拿到家看診, 鬧出了點動靜,旁人或許根本察覺不到沈五太爺要不行了。
守門的下人開啟門看到來人是沈星河, 連忙朝後使了個眼色,這才將他們迎了進去。
溫芷注意到開門的人, 微彎著腰,腳步很輕,顯然是經過嚴苛訓練的。
走進四合院,四處打理得井井有條, 也很安靜,繞過遊花門, 偶爾看到的幾個形色匆匆的下人, 也都低眉順眼,並不隨便打探。
整個院子裡有一種讓人不太舒適的封建階級感。
正常來說,此消彼長。遇大劫時,運勢也會變弱,可奇怪的是,沈五太爺眉心顯有大劫,身上的氣運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沈星河連下意識的加快了步伐,然後剛邁出兩步,卻突然被身後的人重重的拉了一把,沈星河被迫停下來,腦門突然一陣清明。
沈五太爺這會兒是清醒的,看到沈星河表情有點激動,但是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含糊不清。
他剛才怎麼了?
“不好意思,沒注意到門檻,被絆了一下。”溫芷滿臉尷尬。
一行人來到沈五太爺的房間,房裡有一股濃濃的藥味兒。
不,準確來說,這整個四合院都瀰漫著一股死氣,一進門她就察覺到了,但是一開始她只當是沈五太爺可能要不行了,所以才會死氣外溢,然現在看來,事情並不像她想象的這麼簡單。
只是線索到他這兒就斷了,這人肯定不簡單。
一股濃濃的死氣。
這些資訊宴青州也是才知道,沈五太爺這一脈在京市商圈裡沒有啥存在感,就算他和沈星河交好,也不會去關注一個沈家旁支,還是上次榆市那事,他派人調查那些人,順藤摸瓜,查到這位林叔。
溫芷站在沈星河身後觀察著沈五太爺的面相,看了兩眼,她不由有些驚訝。
見沈星河眼神回覆清澈,溫芷心下微松。
沈星河顯然對這人有點印象,看到他目露詫異:“林叔,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是病了嗎?”
越過門口的屏風,沈五太爺就躺在裡屋的床上,罩著氧氣,旁邊還有兩個醫護人員守著,情況看上去確實很嚴重。
這就有些割裂。
“年紀大了是要多注意一點,聽說五太爺身體也不大好,我來看看老爺子。”
“勞煩您跑一趟,五太爺看到您來一定會很高興,這一高興啊,說不定精神頭就好起來了。”
溫芷想她已經知道這沈五太爺身上的氣運是怎麼回事。
林叔解釋道:“前頭是感冒了一場,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啦。”
而且剛才沈星河剛進屋子時,她也是注意到對方的氣運突然逸散出去,這才藉故拉了對方一把,並給了他一張鎮魂符,神魂穩定,這才控制住躁動的氣運。
林叔的目光一直看著沈星河,一個眼神都沒給溫芷和宴青州,見沈星河沒反應,臉上疑惑一閃而過,不過又很快恢復了和善面容,道:“小沈董,那您們和五太爺聊聊,我這去安排人做晚飯,一會兒在這兒簡單用一些?”
上一次看到這人還挺著個啤酒肚。
這四合院裡的東西還真有點本事,她就和宴青州說了兩句話,這一晃神的功夫沈星河就中了招,可真會見縫插針。
這為林叔身上的死氣濃度絕對不是旁人沾染到他身上的。
對方顯然已經收到了沈星河前來的訊息,微微睜著眼,看到他們進來,抬起枯瘦的手臂,朝門口這兒招了招。
溫芷皺眉看著落後一步走在沈星河身後的老人,她不喜歡這人身上的味道。
作為京市三大家族沈家年輕一輩的當家人,紫氣東來,其氣運昌盛至極,只是由於魂體受損,氣運也有所缺失,乍一眼看上去還沒有沈五太爺身上的氣運足。
溫芷又看了看沈星河。
溫芷側頭不著痕跡的打量了沈星河一眼, 看對方也是眉頭微皺。
沈星河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手心,微微發燙,他下意識的將東西捏在了手心裡。
長壽長福,運勢極強,能有這樣面相的人多是功德善人轉世。只是在這人身上,溫芷沒有看到半點功德之力,不僅沒有功德護身,眉宇間還有黑氣縈繞,顯示大劫降至。
這也是他這次為什麼要死皮賴臉的讓沈星河帶著他一起來看沈五太爺的原因。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進了哪個王爺府邸呢。
只是這直接奪取旁人氣運,是大孽,要揹負因果。沈五太爺身上的因果卻不多。
而且據宴青州之前的調查,這位沈五太爺自從兵敗後多有波折,一生庸庸碌碌,這可不像這樣氣運之人該有的人生軌跡。
是怎麼做到的?
溫芷不由想到大吉村。
這人福氣可真好。
“小沈董。”剛過遊花門, 內院裡便匆匆跑出來幾人, 為首的人年紀也不小了,大概有七十來歲了,頭髮花白,馬面鷹鼻,身材瘦削,對襟長衫空蕩蕩的掛在身上,幾乎可以看到骨骼的形狀。
宴青州和溫芷並排落後幾步,見她目光一直落在那馬面老人身上,低聲道:“傳聞荒年的時候這姓林的救過五太爺的命,後來就一直跟著沈五太爺了,在沈五太爺這一支算是說話分量最重的外姓人,沈家小輩看到了都要喊一聲林叔。”
溫芷聞言看了一眼叫林叔的馬臉老人,這話乍一聽只是恭維,但她聽著咋像是把沈星河當成救命良藥了?
溫芷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旁邊的林叔,這才站直了身體。
沈星河握緊了拳頭,淡定點頭應了下來。
利用陰魂當媒介,可洗去大部分因果。
若真是這樣,又是什麼原因讓沈五太爺不用那方法,而是直偷沈星河的氣運呢?
是因為他的媒介出了問題?還是因為現在身體出了問題,需要大量氣運來抵消大劫。
溫芷一手插兜,輕輕瞧了瞧被符紙包裹著的船型牌位。
恐怕兩者都有。
巧了不是,她前段時間正好捉了一隻快百年的厲鬼,還搗毀了一個人為創造的鬼界。
鬼界被毀的反噬估計能要了那幕後之人的半條命。
溫芷眯著眼睛打量著沈五太爺,嘴角幾不可查的勾了勾。
如果她猜的沒錯,沈五太爺身邊肯定還有一個轉換陣法。
溫芷有預感,她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原因就在那陣法中。
溫芷慢慢的打量起沈五太爺所住的這個房間,如果是她,她一定會將陣法設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這樣才能保證洗去因果後的氣運第一時間進入身體。
溫芷打量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沈五太爺床後的那堵牆上。
不一會兒林叔就又回來了,說晚飯已經安排妥當,請他們移步飯廳。
沈五太爺卻拉著沈星河的手遲遲不願鬆手,就好像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對親人的念念不捨。
“五太爺這是捨不得小沈董呢。”林叔在旁邊低聲道。
沈星河想到出發前溫芷的話,撫了撫鼻樑上的眼鏡溫聲道:“那我今晚叨擾一晚。”
這話一出,沈五太爺和林叔眼睛齊齊一亮。
林叔笑道:“那感情好,五太爺明早要是好起來了,指不定還能和小沈董一氣用早餐呢。”
沈星河不置可否的笑笑。
他剛才差點中招,哪還不知道這些人對自己有所圖謀。
現在他幾乎已經確定自己身上發生的怪異之事和沈五太爺拖不了干係,只是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做什麼。
沈星河要留下來,溫芷和宴青州自然也不會離開。飯後林叔帶三人來到了收拾好的客房。
溫芷和宴青州被安排在西側的兩間廂房裡,而沈星河則住對面的東廂房,也是離沈五太爺所住的最近的一間。
“星河一個人住對面沒問題嗎?”宴青州皺眉問道,他總覺得這四合院裡透著一種古怪。
林叔手下的人有些本事他已經嘗試過,他不認為今晚能夠安生。
溫芷掏出手機,開啟了某個手機遊戲。
一聲timi在寂靜的夜色裡格外清晰。
“夜這麼長?開黑嗎?”
林叔晚一點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西廂房空無一人,三人全部窩在沈星河的東廂房裡,三人一人坐一個沙發,手裡抱著個手機玩得不亦樂乎。
“喂喂喂,左邊左邊,別搶我人頭!”
“對面的垃圾還敢越塔,吃我一錘,大錘八十小錘40送你上西天,走嘞你。”
“媽的這個雙馬尾居然搶我藍爸爸,中路你的兵線別想吃了。”
“這個路人隊友真他嗎坑啊,露視野了不知道嗎?都把我暴露了可真笨吶。溫芷,星河,一會兒出去了記得投訴他,什麼垃圾玩意兒。”
林叔推門而入,就被一連竄的嘴炮突突突的腦仁疼,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吶吶出聲詢問:“小沈董你們這……這事?”
defeat,一局結束。
“睡不著,我們玩玩。”沈星河放下手機,揉了揉眉心,這才淡定道。
溫芷從手機裡抬起頭來,她也沒想到看上去冷酷帥氣吊炸天的霸總宴青州打起遊戲來居然是個嘴強王者。
從開局到結束,那小嘴巴巴的就沒停過。
造孽啊。
林叔萬萬沒想到,沈家這一屆的年輕當家人私底下居然是這樣不著五六的樣子,他嘴巴張合了好幾次,愣是忘了自己來幹嘛來了。
見他半天不走,沈星河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林叔,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林叔看了一眼這屋的三個人,聲音乾巴巴的道:“別玩太晚了,早點休息。”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那背影略顯幽怨。
玩物喪志,真是玩物喪志啊。
等人走了一會兒,宴青州一把丟下手機,走到窗戶邊往外看了一眼,道:“人走了,還繼續不?”
溫芷看了一眼沈星河,和對方的目光碰撞了一下,隨後才又瞥了一眼宴青州:“我們兩組隊,你自己去混野隊。”
宴青州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啊,我都不嫌他菜你還嫌我?”
菜說的是沈星河。
沈星河顯然以前並沒有玩過這個遊戲,還做了一套新手任務才能組隊。
溫芷道:“他話少,還聽話。”
雖然技術不行,但是讓幹嘛就幹嘛,絕不逼逼,在溫芷眼裡可比宴青州有用多了。
宴青州委屈巴巴:“我之後會注意的,帶我上分。”
溫芷技術不錯,這也是他死乞白賴纏上來的原因。
冷酷霸總玩起遊戲來沒贏過,上大分的人能屈又能伸。
沈星河從小就被當做為沈氏集團的接班人培養,幾乎沒有接觸過這種精神鴉p,這是他第一次玩遊戲,感覺像是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別說,還挺有意思的。
關鍵是他騎在溫芷頭上,看著對方在人堆裡來回穿梭,嘎嘎亂殺的時候,莫名冒出一股與有榮焉的成就感。
幾人這一玩就玩到半夜,打遊戲容易上頭,而且他們贏得多輸得少,並不覺得有多睏倦。
期間林叔又在門口晃悠了幾次,聽著宴青州嘚啵嘚啵的吆喝聲,臉色黑如鍋底,在外面徘徊了幾下,啥也沒說就走了。
今夜雲層厚,沒有月亮。
溫芷三人窩在沙發上玩遊戲,也沒開室內的大燈。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沙發這一圈被沙發旁立柱燈的暖黃燈光照亮。
夜深了,氣溫也降了下來,宴青州剛又拿了個三殺,正激動,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嘟囔道:“把空調關了吧。”
說著就要起身,卻見手機遊戲介面上溫芷打出了兩個字。
【別過來啊:別動】
宴青州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對面來送分:怎麼了?】
沈星河也打來一個問號。
【星河踏月來:?】
只見溫芷一隻手突然從手機螢幕上移開,快速伸進了旁邊的黑暗中。
“————————”
黑暗中像是突然響起了什麼尖銳的聲音。
有點像刺耳的電流聲,滋啦一下,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好似剛才只是簡單的耳鳴了下。
宴青州和沈星河對視一眼,齊齊坐直了身體,表情緊繃的注視著溫芷伸到黑暗中的手。
很快,溫芷的手就縮了回來。
額?什麼也沒有。
卻見溫芷另一隻手從身後的揹包裡掏出個壓扁的紙燈籠。
她手一揮,那紙燈籠就莫名其妙鼓起來一點點。
“這是怎麼回事?”宴青州問道,邊問,邊下意識的往沈星河身邊坐近了點。
顯然是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一個小鬼。”溫芷沒有隱瞞,這東西本來就是衝著沈星河來的,沒必要瞞著他們。
沈星河冷冷開口:“來殺我的?”
溫芷奇怪看他一眼:“一個小鬼而已哪有這個本事?要真這麼能耐,還能死了?”
活著的時候碌碌無為,死了也不會朝夕之間就武力值加身。
“你們都看不到他,他對你們幾乎沒什麼影響。”就好像藍毛身上的鬼嬰,因為能力有限,連顯形都做不到,更別提報復了。最後還是她幫了它們一把,那三隻小團團才擁有了入夢的能力。
要說藍毛最後得到那下場,也是因為他做了虧心事自己心中有鬼。
若換成一個心智堅定完全不信鬼神之人,來再多的小鬼拿他也沒有辦法。
剛才闖進東廂房的這個小鬼便是這樣,估計是想趁他們沒有防備之時入夢影響沈星河的心智。
溫芷將這事一講,沈星河皺緊了眉頭。
“所以之前在進沈五太爺房間時我就是因為這個?”
當時清醒過來,他才反應已經進了屋子。
前一刻的記憶還是林叔上來和他打招呼。
溫芷道:“類似吧。”
其實對方並不是用的小鬼入夢,而是直接催化了一絲鬼氣進入沈星河的身體。
也是因為這,溫芷才知道了林叔身上那濃濃死氣下隱藏的東西。
應該就是鬼氣。
如果她所料不錯,她剛才捉到的這隻小鬼就是對方飼養的,因為常年飼養小鬼,身上也被染上了鬼氣,若是不加以遮掩,說不定哪天就被路過的鬼差當成業績給抓了。
“那我們現在……”聽溫芷這麼一說,宴青州頓時覺得手上的遊戲也不香了。
這種東西是要麼不信,一但有了猜測一單就沒辦法將它從腦子裡清除出去。
宴青州現在感覺四面八方全是那東西,房樑上,黑暗中,檯燈後……
“怎麼辦?繼續玩啊,這不還早著嗎?沈星河難得來一次,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放棄?這一個有去無回,後面肯定還有葫蘆娃。葫蘆娃救爺爺,來一個抓一個。”溫芷道:“你們要是困了可以先睡,我一個人也行。”
一開始拉著這兩人開黑也是因為太過無聊。
若是在平時,這種等待的時間她都會用來化符。
宴青州現在都已經知道那東西就是藉由夢境來讓人中招,怎麼敢睡,當下腦袋就搖成了撥浪鼓。
沈星河扶了下無框眼鏡,也表示自己不想睡。
熬夜辦公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他扛得住。
於是兩人又玩到兩點,期間溫芷又捉了4只。
眼見油紙燈籠越來越臌脹,沈星河和宴青州也越來越清醒。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凌晨兩點半,房門再次被敲響。
宴青州在溫芷的示意下開啟門,門外是乾瘦的林叔。
他佝僂著背,身上的長衫被夜風一吹貼在他身上,肋骨的形狀清晰可見,越發像個骷髏架子。
沈星河坐在沙發上沒動,道:“林叔怎麼晚還沒睡?”
“這不是看你們還沒睡,想問問你們餓了沒有,我讓廚房給你們備點宵夜。”林叔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可惜他臉色黑子,這笑實在稱不上和善。
沈星河擺手:“不用了,我晚上不吃宵夜,養生。”
呸,你他娘熬到現在還不睡,養個屁的生。
林叔心裡忿忿,面上卻不露分毫,又詢問了一遍。說話間,目光將室內打量了個遍,卻沒有任何收穫。
他明明派了五個小鬼過來,但是這房裡沒有!一隻都沒有,甚至連一絲鬼氣都無。
林叔臉上的麵皮抖了抖,這五隻小鬼可是他蘊養了好長時間的鬼物,花了不少精力人力。關鍵是這五隻小鬼全是全是他親自煉製,一但受到傷害,他會立刻遭到反噬。
就猶如那隻女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