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浮光
自從那日送她回家後, 林降和姜辭在公司裡的碰面就莫名多了起來。電梯裡能遇上，專案會上會打照面，就更別提還有好多次他刻意安排她去他辦公室討論翻譯細節的情況了。
陰差陽錯的, 這幾天見面的次數倒是比她來“嘉林”幾個月的都要多。
只是之前的那件事情, 兩人倒是誰也沒有再提起過, 自然而然地就再次回到了那種客氣疏離的狀態。
林降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想，一切是否只是一個夢境？隱隱綽綽的回憶，並不算真切的感受, 好似隔霧而看的山間，一切只是她的幻覺而已。
但夏許的離職很快就再次將她拉回了現實，依稀朦朧, 卻並不是代表不存在。
當林降知道這個訊息時，夏許的離職手續已經辦完了, 這會兒正和辦公室的其他同事在告別，並把剩下的不少東西都挨個送給了大家。畢竟已經相處了將近一年時間，加之夏許平日裡又樂於助人, 對於他的離開, 還是有很多同事覺得依依不捨。
夏許倒是笑呵呵的，絲毫不見任何傷感的神色, 還不忘和大家開玩笑：“山高水遠, 江湖再見。以後商場上遇見了，大夥兒可得對我手下留情啊。”
只是那含著笑意的眸子在對上林降的視線時, 忽地就暗了幾分, 林降自然也注意到了，可她神色依舊, 語氣也是一如往常的平靜：“一帆風順，前程似錦。”
聞言, 夏許尷尬地笑了笑：“這種話，你就不用再和我說了。”
林降彎唇：“要說的，farell是一定要的。”
對於這種情況她已經很是習慣了，姜辭對這個專案關注，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情。
林降點頭，快速收拾好東西，跟在他的身後。
——
電影《羅馬假日》裡有一個很著名的橋段：女主為了和男主握手，甚至於握遍了所有人的手。
夏許面色猶豫，似還有話要說，林降整理好了資料，順勢抬眸：“還有事兒嗎？”
“去我辦公室一趟，有些地方的翻譯需要修正。”
她待會兒還要參加“薩爾瓦”專案進度彙報會，需要先把資料準備好。
一開始，她還在想他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一個公司的總裁，還用得上對一個專案的細節如此上心？
因此一個小時的會議下來，林降倒是比之前輕鬆不少，她收拾好電腦，打算離開，卻發現姜辭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專案會上，姜辭不似之前那般嚴肅苛刻，而是一反常態的態度十分隨和，甚至還在幾個無傷大雅的問題上開了玩笑。許是因為，專案投標做到這個階段，鼓舞人心已經是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
林降眉眼彎了彎：“一定。”
於他而言，握手就算了，他不敢。能想出送禮物的這個方式，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這是他跑遍了整個京市，尋得的最合適，也最符合她氣質的禮物。為了能讓她收下，他甚至於不惜兜一個大圈，給部門的所有同事都送上一隻。
就好似，對於鋼筆，林降從來都是不用的。她嫌它麻煩，不如中性筆那般流暢自然。
林降頓了頓，沒立即伸手接，他便開始解釋：“沒什麼其他的意思，一個離別的小禮物，每個同事都有。”
夏許頓了頓，終還是放棄了，笑說：“看你工作這麼忙，我就不打擾你了，以後有空常聯絡。”
夏許聳聳肩，倒是沒再繼續糾結，只從揹包裡拿出一隻鋼筆遞給她。
做翻譯就是如此，工作時間和工作量都不固定。偶爾一段時間可能會比較清閒，但遇上大專案或是出差，忙的腳不沾地，焦頭爛額也是常態。
即便知道他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卻還是貪心地想要多抓住一些。送了鋼筆給她，是不是以後她每次寫字的時候都還會想起他幾分？
只是，一開始就不合適的東西，再彆扭地補救，也只會換來更多的錯位而已。
她和他擦身而過，彼此都知道，這恐怕就是兩人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最後一次見面了。
林降沒和夏許說太長時間。她最近工作量激增，“薩爾瓦”專案投標日期臨近，她每日除了翻譯外，還有許多之前的校對和排版工作。粗略算下來，基本是以往工作量的兩倍。
直到有天無意中看到了專案的投標金額，她當即便有種想為她之前的無知想法道歉的衝動。
幾個億的專案，換成她，夜以繼日地嚴格把關，恐怕都還覺得不夠。
來姜辭辦公室的次數多了，她也就不再似之前那般拘謹，可活動範圍也僅限於沙發這一片。
姜辭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她，林降接過道了謝，才開啟喝了一口。
他在她對面坐下，開口，語氣無可無不可：“聽說你們部門的那位男同事離職了，希望不會對你有太大的干擾。‘薩爾瓦’專案的投標工作目前正處於關鍵期，任何一個人的情緒波動太大都有可能對專案造成影響。”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可落在林降的耳朵裡卻彷彿有千斤重。情緒也好似散了氣的氣球，一點點地往下沉。
他這是在懷疑她的工作專業度？
且不論夏許的離職並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即便是兩人當真感情深厚，她也並不是那種會將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的人。
情緒上來了，大腦思考的能力就會變弱。林降當下竟然沒有意識到，以姜辭今時今日在“嘉林”的地位，對一個小員工的去留如此關注，屬實有些奇怪了。
她抿了抿唇角，眉頭不覺間也微微蹙著：“姜總，您放心，我這個人一向公私分明，並不會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裡面。”
她的聲音涼柔，清清淡淡地說出這麼一句，好似玉石砸落地面，清越乾脆。
姜辭指尖一頓，端著咖啡杯的修長手指無端用了幾分力。
她並未否認那個人的離開會對她造成影響。
是她當真在乎？還是覺得這種話題沒有必要和他解釋？
無論是哪種情況，好像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樣最好。”清冷的語調，幾乎辨不出喜怒哀樂。
林降循著聲音去看，室外的光線落在他的側臉上，眼瞼處一層淡青色陰翳，下顎線的輪廓顯得更是分明。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話還沒想好，就見姜辭自對面沙發處起身，朝著旁邊的辦公桌走去。
片刻後，再次回來，手中拿一張a4列印紙：“畫圈的這幾個地方，你再看看，最好翻譯的時候能加一些中國的古典元素進去。”
林降接過，垂眸大致掃了兩眼，是她之前翻譯的建築描述那一頁。這部分她當時更多地著墨在西方建築形態上，關於中國古典文化建築知識的考慮確實不多。
她開啟電腦，找出了之間的翻譯原稿，又翻開了一個命名為“data base”的rd文件，扭頭朝著姜辭開口：“沒問題，給我十分鐘。”
姜辭點頭，問她是否需要回去查好資料再改，也沒有那麼著急。林降讓他放心，最多十五分鐘肯定能弄完。
她這麼說，姜辭自然也就不會再說什麼。她能如此自然，並且沒什麼芥蒂地和他溝通，他才覺剛才淤滯在心頭的那口悶氣，好似終於消散了幾分。
他起身，在她旁邊站著，幾步的距離，藉著眼角的餘光打量她。
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做什麼事情都是如此認真。側面看，臉部和鼻翼的挺直線條襯得她整個人清冷氣十足。
又比之前添了幾分幹練簡約的氣質，白色毛衣搭配卡其色西裝褲，也多了幾分成熟。
這些年，也不知道她到底過得……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視線裡，入目是她白皙清瘦的脖頸。
一陣穿堂風吹過，辛涼淡雅的暗香襲來，似草木中夾雜著茉莉。意識到這股香味來自她身上之後，姜辭喉結滾了滾，立馬退後了兩步。
林降以為他是過來檢查翻譯成果的，手上的動作未停，解釋道：“您先在對面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好。”
姜辭依言而坐，不過兩分鐘，林降便將電腦朝兩人中間的茶几上一隔，並朝他的方向推了推：“翻譯完了，您看下。”
姜辭俯身，手臂撐在茶几邊緣，視線落在她用紅色字型標出來的幾行字上，和之前相比，不僅加入了大量的中國文化元素，還再次調整了語序和用詞，整體翻譯瞬間靈氣不少。
“翻的不錯，這麼短時間內就能做到這樣，這些東西是原本就在你的腦子裡嗎？”
得到肯定，林降的情緒也比一開始歡暢許多，她眉眼彎彎，語調不自覺上揚：“當然了，要想做翻譯，豐富的知識儲備是必須項。而且，我還有秘密武器。”
姜辭挑眉：“秘密武器？”
“對啊，”林降接過電腦，將剛才開啟的那個命名為“data base”的rd檔案給他看，“這裡，是我收集的所有關於中國建築文化的知識，有解說，有原句。沒事兒的時候經常翻出來看看，用起來自然就會得心應手許多。”
“這麼用心，你很喜歡翻譯？”
見他對剛才的翻譯並沒有什麼意見，林降將電腦收回，又確認檔案已經儲存完畢後，才開口：“還可以。做翻譯這份工作，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喜歡在的，如果沒有的話，很難堅持下來。”
“你大學學的英語專業？”
“對。”
“為什麼選這個專業？”
“因為……”林降剛打算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這些話並不適合說出口後，話鋒一轉，情緒跟著也淡下來幾分，“當初被學校調劑的。”
在這個話題上，她沒法兒和他聊太多。
當初她之所以會選擇英語專業，也只是以為他那時會出國留學。
她想著，把英語學好一點，以後就算是再沒可能和他相見，至少也有能力一個人沿著他行走的路線去看看他看過的風景。
姜辭看出她情緒不高，也就沒再繼續多問。他剛才是一時沒控制住，反應有些過度了。這會兒冷靜下來，也覺得有些失態。
再聊多了，勢必會牽扯出當年高考後的一些事情，截至目前，那段往事於他而言都還是禁區。
今日林降下班早，離開公司後，約了呂思檸一起去附近的商場吃火鍋。
這頓飯兩人唸叨了好久，奈何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恰巧今天兩人都不加班，當下便一拍即合。
林降到時，呂思檸已經提前到了，菜品和飲料都是按她們二人的喜好點的，林降坐著等就行。
吃火鍋這件事情，吃什麼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適合談心。幾杯飲料下肚，熱氣嫋嫋間，林降便和呂思檸說了這段時間在姜辭公司上班，重新遇上他的事情。
呂思檸先是震驚，接著反應過來後，衝著她直笑：“老實說，你倆是不是……”
林降知她誤會了，放下筷子，連忙澄清：“沒有，真沒有！都這麼多年了，哪兒還會有什麼。更何況，據我這段時間和他為數不多的工作接觸來看，他基本上就是把我當作一個只記得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不是吧？當年他對你那樣，看起來可不像是假的。”
林降垂眸擺弄著碗裡的青菜，長睫顫了顫：“你也說了是當年，人都會變的，更何況都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
聽出來她情緒不高，呂思檸沉默一陣後，才又開口安慰她：“這樣也好，之前我還擔心你一直陷在過去走不出來呢。現在你見到他了，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既然沒可能了，也算是和過去告了別，以後就可以沒什麼牽掛地繼續往前走了。”
林降彎了彎唇，未來怎麼樣，她暫時還考慮不了那麼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