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為你是他唯一的血脈,你也活不到今天。”雲瀾芝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牽線而瘋狂,“說到這兒,你還應該感謝你那死去的父親。”
雲淺嘴唇止不住的顫抖,這一瞬間,她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怎麼會有人瘋狂到這種地步?
她研讀過無數變態心理學,但這一幕當真發生在眼前的時候,她才真正切身體會到來自受害者的那種無力感。
說什麼都沒有用。
怎麼樣都沒有用。
一個心理扭曲到瘋狂的人,你無法用三言兩語就把他拉回正途,更不可能改變他什麼,只不過發現的早,就少一個受害者。
很久,她勉強穩住自己的情緒。
沙啞的聲音輕輕的。
“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後悔嗎?”
雲瀾芝抱起雙手,渾然不在意地冷哼了聲,“我雲瀾芝想得到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如果真的有,那麼就一起毀滅,我有什麼可後悔的?”
她抬眸看著雲淺,眼神堅定不移,“你告訴我,如果是你,你會後悔嗎?”
“不。”
雲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像看瘋子的眼神,“我不會這麼做。”
她不可能喜歡上自己的哥哥。
不可能害自己的嫂嫂。
不可能殺自己的孩子。
“不要說你不會,事已至此,你不過是想站在道德制高點來點化我罷了,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怎麼知道自己會做什麼選擇?”
雲瀾芝眼睛瞪得很大,紅紅的眼眶裡愣是沒有一滴淚掉落下來,“雲淺,我養了你那麼久,不是為了讓你來背刺我的。”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急促的剎車聲,她頓時變了臉色,“你還叫了誰來?!”
“姑姑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
雲淺苦澀地勾了下唇角。
“你不想見到的人,都來了。”
原本……來的路上她心裡還存著某種幻想,會不會一切都是搞錯了,雲瀾芝沒有製造那場火災、沒有故意殺人、沒有潛逃多年、更沒有利用她去除掉對手。
可來到這裡,她才發現自己究竟有多愚蠢。
整整十年啊。
雲瀾芝用自己的言語為她編織了一場夢,夢裡有一座橋,橋的另一頭只有復仇。
等一切都結束這天,她毫無快感,只有觸不到底的空虛和落寞……本以為世上還剩下一個親人,現在,她終於也要失去她了。
宋振華和盛澤陽幾乎是同一時間進來,一個拄著柺杖,一個身穿警服。
身後的警察很快將別院裡的人都控制住,只剩下魚塘邊這一塊地方,巋然不動。
“瀾芝啊,你當真是糊塗。”
宋振華蒼老的臉上劃過一絲無奈。
“這麼多年,上天都放了你一馬,為什麼還非要執著於那些虛無縹緲的事?”
雲瀾芝早就看著一院子的警察慌了神,她打從心底不願意相信,明明一切都是萬無一失的,怎麼可能會出錯?
一定……一定是這個死丫頭找來唬她的!
“別廢話!”
她暴躁的低吼,“宋振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那個女人就是一丘之貉,誰知道你們背地裡有多齷齪?她那麼汙衊我,就是該死!”
“她真的是汙衊你嗎?”
宋振華嘆氣搖頭,“她並沒有說錯。”
“憑什麼你們都這麼說!憑什麼你們都站在她那邊?!”
雲瀾芝抱著頭,整個人陷入自己的世界裡,“活著的時候你們都向著她,現在人都死了那麼久,你們還是幫著她說話!”
宋振華蒼老的眉梢擰在一起,失望過了頭,甚至已經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雲淺之前說的沒錯。
他有錯。
錯在隱瞞了那麼多年,試圖讓她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現在看來不是的,已經泥足深陷的人,饒是別人在想怎麼救她也於事無補。
雲瀾芝被盛澤陽帶走,冰冷的手銬套在腕上那一刻,她終究是不可置信的大喊起來,嘴裡說著不可能,他們都會遭報應的。
雲淺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怔怔地目光落在水面上,有些恍惚。
“丫頭。”
宋振華走到她身邊,似是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手終究是抬起又落下,什麼都沒做。
“爺爺確實應該跟你道歉,我之前只覺得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沒想到她會一直這麼執迷不悟,我應該早一點揭露她的真面目。”
雲淺喉嚨上下滾動,轉眸瞥了他一眼。
沒有領情的打算。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也就不必道歉,因為我沒打算原諒你。”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瞭解了,她和這個姓宋的也沒什麼感情,原不原諒,又有什麼區別?
雲淺抬腳往外走,到門口時正好遇到墨修衍,他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手上,身上只有一件白襯衣,乾淨、矜貴,如同來拯救蒼生的神。
她的心瞬間就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嘴角條件反射的抽搐了一下,加快腳步走過去。
“墨修衍……”
“嗯。”
墨修衍遠遠地朝宋振華點了點頭,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女人的頭髮,“我來接你。”
“走吧。”
雲淺握緊他的手,“我們回家。”
“不行。”
“嗯?”
墨修衍勾唇,漆黑的眼眸裡帶著令人信服的光,“回家之前,我們還得再去一個地方。”
——
醫院。
雲淺最近來這兒的頻率實在是有點高,她很討厭消毒水的味道,總覺得光憑那種感覺都能侵蝕神經。
墨修衍將她帶到季曉的病房,季曉剛睡著不久,小臉上沒有濃妝修飾,顯眼的疤痕就那麼鑽進眼簾。
除此之外,窗邊還坐著一個姿態信雅的男人,手裡拿著本書,只是半天沒有翻動一頁。
墨修衍眉頭一擰,走過去踢了他一腳。
“裝什麼裝?”
男人翹著的二郎腿被他踢掉了,眼神不善地嘖了聲,看向雲淺時眸中帶著笑和打量,“你好,我是季曉的哥哥,季遠臣。”
雲淺不明所以地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你好,雲淺。”
季遠臣起身,骨節分明的手指落進口袋。
“我瞭解過你。”
“啊?”
雲淺蒙了一下,下意識以為是這種瞭解是因為季曉,“我跟季曉已經和解了,我們現在是朋友。”
“雲小姐不要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
季遠臣看著她的眼睛,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放大,在她的好奇達到頂峰,甚至超過剛才的低落時才慢悠悠道:“季曉,是我們家十年前在華瑞別墅撿到的孩子,她當時渾身都是燒傷。”
……華瑞別墅?
燒傷?
雲淺驟然瞪大眼睛,心跳在這一刻突然悄無聲息,她轉過頭去看著病床上的女孩,一種猜想逐漸在心中成型。
她……她是……
“是的。”
男人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她是雲曉。”
其實季家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季曉失去了記憶,神經又受到創傷,他們沒有任何必要撥亂反正。
“本來我們家,是沒有打算將她的身份公之於眾的。”季遠臣嘆氣,幽幽看了眼雲淺身邊的男人,“奈何有些人威逼利誘,讓人不得安寧。”
雲淺嘴巴動了動,卻發現喉嚨裡像是梗了一朵棉花,根本說不出話。
竟然是她……
是妹妹!
她沒有死……她被季家救了。
怪不得當年沒有找到妹妹的屍體,還好……很好,上天眷顧!
雲淺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好像最近一直特別敏感,稍不注意就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墨修衍哄了很久,又讓季遠臣把具體細節都跟她講了一遍,總算慢慢平復下來。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件事暫時不要讓季曉知道。
反正知道她還活著。
季家很愛她。
相不相認已經不重要了。
雲淺在醫院待到晚上,出來時天已經黑得徹底,警局那邊傳了訊息回來,鐘鳴也成功抓捕歸案。
好像突然之間,她對這些事都沒有興趣了,他們總歸是會死的,總有見到爸爸媽媽的一天,到時候再當面跟他們懺悔吧。
墨修衍摸摸鼻子,破天荒露出一起囧色。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雲淺心情不錯,神采都好了很多,“什麼事?”
“你……”
男人開口說了一個字,又停。
好一會兒才重新啟口,聲音很沉,“你懷孕了,我之前一直擔心你會意氣用事,所以就讓醫院隱瞞了這個訊息,現在既然已經塵埃落定,你有權利知道,也有權利決定。”
雲淺腳步一頓,沒有說話。
微風襲來,她精緻的側臉在夜色下如詩如畫,看不清眼睛裡的神色。
墨修衍黑眸一凜,“淺淺……”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女人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他心口不受控制地刺了一下,嗓音微顫,“什麼?”
雲淺差不多隔了十幾秒才轉過頭來看他,一雙瀲灩的眸子亮晶晶的,一晃,笑意層層盪開。
她抬起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湊上前吻了他一下,“我早就知道了。”
墨修衍一愣,“嗯?”
“就是……”
雲淺踮起腳,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之前怎麼說來著……等季曉醒了,讓她做我的伴娘,所以,結婚吧墨修衍?”
男人像是丟了魂魄,一言不發,只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她腳上的笑意更甚,湊上去吻他,“結婚,嗯?”
墨修衍舒了口氣,將她摟進懷裡。
“好。”
真正的結婚。
她以後,只會為自己而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