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沉默的意味。
顏起天感覺到李妍的異樣,心中愧疚。
“別怕,現在是法制社會……”結果李妍反倒顫著聲安慰起他來。
語氣異常堅定。
“呃。”顏起天眨了眨眼,冷冽的戾氣消散,目光清澈,“姐姐你不怕嗎?”
“不怕,這是我們公司樓下的片區,到處都是攝像頭,他們不敢怎麼樣。”
顏起天垂眸,看到李妍袖口露出的半個攥緊的拳頭,微微抖動。
明明就怕啊,怎麼在逞強。
顏起天伸出手,隔著李妍薄薄的紗袖,輕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那你……別抖了。”
李妍陷入掌心的五指,緩緩鬆開。“……”
見她平復過來,顏起天鬆開手,從盒裡抽了根菸,咬在嘴裡,低頭點著。
想了一會,語氣淡淡地解釋,“是我跟家裡說了,讓追債的來找我處理。地址,聯絡方式都給了。”
“那……你不是掙夠了錢麼?這月還沒還上?”
“沒還。”白霧撥出,消散在空氣中。
李妍不解,“你不怕他們找你麻煩?”
“我就等著他們找我呢。”
“……動起手來怎麼辦。”
“動起手來才好啊,本來是想先把他們揍一頓,再處理那些高利貸。”這裡到處都是攝像頭,先激怒他們,讓他們動手,承受一點點皮外傷,他就可以痛快的反擊。
為什麼?李妍眼神詢問。
顏起天意會,解釋道,“因為上次追債的時候,我不在,他們對我家人動手了。”
他緩緩呵氣,煙霧氤氳令他雙眸微眯,顯得格外莫測,“還錢跟打人,一碼歸一碼,既然我家欠了債要還,那他們打了人,我自然也要打回去。對不對?”
……還挺有道理。
李妍沉默,這孩子是有點魄力在的,至少她做不到這樣。
而且,大人往往像她那般瞻前顧後,有著更長遠的考慮,“你就不怕他們報復你家裡嗎?”
一根菸很快抽盡,顏起天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你猜我為什麼要當著他們大老闆的面還錢?”
李妍又疑惑了。“為什麼?為了把錢摔他臉上?”
顏起天聞言微微側目,那眼神,像在看呆瓜。“姐姐你這二十八年是怎麼過來的啊。”
“……”
顏起天微微仰頭,賣了個關子,“古人有句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還敢想虎子。”怎麼敢的,李妍是真的想不明白。
畢竟他的一些江湖策略,在她平凡又狗血的人生中,永遠接觸不到。
“我只想找他要個人,然後把錢還給他,就這麼簡單。”
李妍腦海裡閃過許多疑惑,比如你怎麼就確定大老闆會見你,比如大老闆憑什麼答應你的要求……
可是顏起天渾身散發的韌勁,讓人感覺他一點都不屬於這個埋沒在快節奏之中的、畏首畏尾的世界。
他的眼神裡分明地寫著,他就是能做到。
第二天下了班,顏起天獨自一人走進老城區一個夜場極出名的酒吧。
外邊通天白日,裡邊只有微弱的冷色調光線,未到營業高峰時間,吧檯上的零星客人低聲談笑,音樂清冷。
一個發福的男人坐在正對看臺的卡座中央,認真地看著表演。
臺上有一位跳鋼管舞的性感舞女,舞姿妖嬈。
黑色西裝的男人將顏起天領到場內,遠遠示意顏起天往看臺那邊去。“老闆在那裡等你。”
黑色西裝男口中的老闆,就是那個發福的男人,雷展盛,他在這片區的酒吧勢力裡是一二把手的存在,道上人稱雷大當家,也有人喊他雷叔。
顏起天走近時,雷展盛剛好調製了一杯混著幾種烈酒的黃金威士忌,見人來,並未相看,直接將酒杯推到來人跟前。
顏起天拿起酒杯,倒頭一口喝乾。
空酒杯與複合玻璃碰撞發出一聲悶響。
雷展盛靠著沙發,看向來人,面上有笑意,可聲音極冷,“你這一口就喝了我好幾萬。”
酒杯離手。
“如果雷大當家在意的是這區區幾萬,就不會答應我當面還錢。”顏起天站的筆直,“三萬塊錢對現如今的我來說是大數目,但是對雷大當家而言,還不如一杯特調酒,不是嗎?”
聽完這話,雷展盛笑得暢快淋漓,“你倒是一點都不像你父親。”
對於欠債的人,雷展盛做過透徹的背景調查,此前顏氏地產集團新樓盤預售遭嚴查而中斷,遇上房價暴跌,憑空蒸發幾十億,銀行貸款又一直下不來,合夥人跳樓,無人敢出手相助,顏氏總裁顏康只能低價拋售股份,又透過道上關係與雷展盛借高利貸硬撐。
週轉如何至今未見起色。
“我是我,他是他。”顏起天冷聲道。
對父親,好像有點感情,但不多。
隨後他將手中磚塊大小的牛皮紙包放在桌面。“這期的本利,三萬塊現金。”
雷展盛招招手,一位助手過來跟他報了個數字,言語中不掩嘲諷。
“總借款還有一千九百八十萬,你不會打算這麼還吧?”
“我已經在期限內把該還的賬清了。其他債款我也會按時還。”顏起天目光如炬,倒映著眼前雷展盛把玩調酒的動作,直言,“若我家有能力兩三次就還上,又何必冒著高利率的代價借這筆錢。”
雷展盛點點頭,皮笑肉不笑。
“還有一件事,我想與雷大當家核實。”
“何事?”
“您的手下上回到我家裡收債的時候,打傷了我家裡人,這是雷大當家的授意?”
雷展盛橫了身邊的助手一眼,對方立即附身彙報。
沒一會兒,昨日在顏起天公司樓下見到的三個混混就被帶到了雷展盛面前。
“你們當時到顏家收債的時候,動手了?”雷展盛慢條斯理地倒酒,輕鬆聲調說出來的話,聽在三個混混耳中,猶如凌遲。他轉向助手,“顏家上回的債逾期多久?”
殺馬特面如土色,老混混趕緊答道,“阿才他剛來,不懂事,請雷大當家您寬恕他一次。”然後又轉向顏起天,“我們當時不知道沒逾期,記岔了,誤會誤會。”
雷展盛的臉色驟然黑了下來,眼中閃過狠色,猛地抬腿將殺馬特踹飛,直撞到隔壁卡座上,發出重重撞擊聲。
人被撞的疼得發不出聲。
“我給你長長記性。”雷展盛碎碎念著,隨後又執起酒杯砸過去,幾萬的酒水灑了殺馬特一身,空杯子擊中他的眼角,血水即刻劃下臉頰。
剩下的兩個混混低頭站著,不敢吭聲。
雷展盛轉過身時,已然和顏悅色,“小顏,誤會了。”
顏起天沉默。
雷展盛舒緩情緒,又倒了杯酒,“這樣吧,顏家下一期的款就免了,我們從阿才薪水裡扣出來補上。”
顏起天目光掃過狀況慘烈的殺馬特,對比當初他家裡人受得傷和砸壞的物件損失,有過之無不及,他不露情緒地回了一句,“既然雷大當家教訓過了,這事就算了。”
“一碼歸一碼。”雷展盛笑裡藏刀,“要是過後你們還不上債,下場只會比阿才更慘,到時候可千萬不要怪我。”
“到時候的事,現在說還太早了。”顏起天面無懼色。
……
顏起天走後,老混混小心翼翼地弓著腰,語氣不忿,“大當家,顏家這小子是不是太過囂張了?”
雷展盛不置可否地笑笑,轉而欣賞臺上舞動長腿的妙曼女郎,意有所指地評價,“嘖,條件不錯,不過還差點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