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帶著些許冷意的秋風吹過,掀起窗旁木桌上的宣紙。
壓紙的木塊掉落在地,發出響亮清脆的聲音,驚擾了正認真處理山莊事務的段無嵇。
他抬頭看向飄落在地上的宣紙,回想了下才記起這是江綰落下來的。
宣紙昂貴稀少,從盛京送到舫州價格更是翻上十幾倍,長劍山莊都是一群愛舞刀弄槍的粗人,普通紙也很少用,更別提這樣昂貴的紙張了。
然而,江綰卻喜歡在宣紙上作畫。
她曾說不同紙張著墨深淺不同,宣紙的著墨程度畫出來的尤為漂亮。
那幅讓他震驚的山水畫,便是畫在宣紙上的。
她出嫁前江父蒐集了盛京許多人家中的宣紙,為她壓在陪嫁的箱中,便是怕她來了舫州再也作不了畫了。
有一對這樣疼愛她的父母,怪不得她費盡心思想回盛京。
段無嵇將手中的宣紙翻過來,便見昂貴的宣紙上畫著一個大大的王八,王八腦袋上寫著一個“段”字。
他甚至能想象出,江綰執筆坐在窗邊,瞥見紙上新出爐的王八,強忍笑意悄悄朝他投來視線的模樣。
段無嵇無奈的搖了下頭,將宣紙折起來小心放入袖中,隨後朝書房外走去。
江綰院門口的兩個守衛站的筆直,好似沒有生命的雕塑,一動不動。
餘光瞥見段無嵇的身影,兩人這才恭敬的喚道:“盟主!”
段無嵇微頷首了下,看了眼寂靜的院內,問道:“江綰呢?”
“回盟主,夫人與邱公子一同下山了。”
“下山?”段無嵇不自覺皺起眉,連他自己也未發現面上神情很是難看。
兩人瞧見他這副模樣,對視了一眼皆選擇沉默不語。
察覺到自己反應有些大,段無嵇緩和了下神情,直接抬腳朝院內走去。
“我等她回來。”
院內鋪滿了枯黃的楓葉,黑靴踩在上面發出細微的響聲。
望了眼凌亂的院子,段無嵇不喜的皺了下眉,環顧一圈後朝偏房走去。
江綰常在那裡看書、作畫。
春意隨著江綰一同下山了,留在院裡的丫鬟無人敢上前阻攔,只能任由他朝小書房走去。
屋內與凌亂的院子截然不同,物品擺放的井然有序,乾淨整潔。
江綰書架上全是話本,他挑了挑後終是選了一本個書名不那麼震撼的話本看了起來。
這本書是江綰看過的,她甚至在上面寫了批註。
“啊啊啊!懦弱半生的書生終於勇敢了一回!”
“就算是個妖精書生也不怕。”
“你們是兩情相悅啊!千萬別誤會!”
望著上面寫的字,段無嵇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江綰紅著臉頰輕聲說話的模樣,生怕話本的男女主走不到一起。
他從不知江綰竟有如此生動豐富的內心,像是一株明媚燦爛的鮮花。
瞥見桌上空白的宣紙,他執筆在上面畫了個王八,並寫上“江綰”兩個字。
畫完他便起身準備離開。
但他很想看一下江綰瞧見畫的模樣,所以又退回了小書房,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等人回來。
*
“咳咳咳!”
紅窈虛弱的靠在床邊,抬手撫摸了下纏著一層層白布的脖頸,眼中劃過一抹濃烈的恨意。
得罪了她,誰都別想好過!
脖頸再次傳來陣陣疼痛,她捂著脖頸嗓音嘶啞難聽的問道:“綠蘿,藥熬好了嗎?”
半晌,無人回應。
紅窈以為是對方沒聽見,皺著眉從床上走下來,神色略顯不耐煩,“你耳朵聾了嗎?沒聽見我在……”
她話還未說完,便聽見一陣又輕又快的腳步聲,飛速朝她這個方向跑來。
由腳步聲來判斷,兩人都是輕功在武林排的上名號的練家子。
不知為何,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她整個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是察覺到什麼危險在靠近。
她想也未想便藏到了床底下。
不一會兒,紅窈便透過床下的縫隙看見兩雙沾著泥土的黑靴,靜悄悄朝床邊走來。
緊接著是被子掀開的聲音。
“沒人!”其中一個聲音尖銳的人說道。
“興許是出去了,她院裡那個丫鬟不是也不在嗎?”
“那咱們怎麼辦?人帶不回去教主定會殺了我們的。”
“教主去抓段無嵇妻子了,暫時不會那麼快回魔教,我們還有時間等紅窈回來。”
“好吧。”
話音落下,紅窈便見兩人抬腳準備朝外走去。
然而剛走了兩步,黑靴猛地停了下來。
只聽聲音尖銳的人叮囑道:“如今不知教主對她的態度如何,千萬小心點,別把人弄死了。”
“嗯,綁人時我一定小心。”
過了小片刻後,兩雙黑靴終於越走越遠。
紅窈趴在床底一動不敢動,直至脖頸上的傷口滲出鮮血, 她才緩慢爬了出來。
方才那兩人說花朝逢去抓江綰了,那豈不是她和江綰都得出現在魔教?
如此肯定不能把江綰偽裝成她的模樣了。
紅窈捂著滲血的傷口在屋內走來走去,企圖想到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
她絕不能回魔教,落在花朝逢手中絕對是生不如死。
花朝逢不在的這次,便是她逃跑的唯一機會了。
可問題是如何逃跑呢?
興許是上天幫她,剛想到這裡,便聽見一陣耳熟的聲音響起。
“紅窈!紅窈!”
正是因江綰和邱元曄下山而受刺激的虞寧寧。
她猛地推開門朝屋內走去,邊走邊氣憤的嚷嚷道:“你身上的傷還沒休養好嗎?”
“江綰今日竟和邱師兄一同下山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讓她消失!”
說完她在屋內環視了一圈,並未見紅窈的身影。
她又疑惑的喊了兩聲,“紅窈?”
見屋內沒人,她正準備轉身離開,後腦勺猛然被人重擊了下,瞬間失去了意識。
紅窈連忙將昏倒在地的虞寧寧拖到床上,摸出枕頭下的匕首迅速在她脖頸劃了一道。
隨後取下自己脖頸上的白布給她纏上。
只見紅窈將人皮面具蓋在虞寧寧臉上,彎腰認真鼓搗一番,屋內便有了兩個紅窈。
片刻後,“虞寧寧”滿臉氣憤的從屋內走出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守在不遠處的兩人並未發現異樣,任由她離開了院子。
過了許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也不見紅窈回來。
商量一番後又悄悄潛入了屋內。
只見“紅窈”安靜的躺在床上陷入沉睡,面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纏在脖頸上的白布沾著許多鮮血。
這時,屋外猛然響起重重的腳步聲。
兩人也顧不得仔細檢視,趕忙上前將人連被子一起捲走。
從屋外經過綠蘿,瞥了眼黑漆漆的屋內,以為紅窈已經睡下了,便並未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