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見冷了,謝見微在暖閣裡看賬寫字。
薛又寧一早帶了兩個婆子,揹著兩個大包袱搬回了飲綠軒的北上房。
謝見微透著支摘窗看著她們進進出出,忙活了一個上午。
安頓好了薛又寧才帶人來請安。
“給母親請安。”
“見過少夫人。”
謝見微抬手示意毓秀搬凳子來,看著兩個老媽媽:
“你們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吧?”
“是,老夫人命老奴兩個來伺候寧姐兒的,說以後就住在少夫人這邊了。”
兩個老媽媽慈眉善目的,看著老實本分。
謝見微但笑不語。
借薛又寧送來飲綠軒的人,到底是伺候薛又寧的,還是來監視她的,她能不清楚麼?
謝見微和善的說道:“等會兒去問毓秀領飲綠軒的牌子吧。”
兩個老媽媽鞠躬謝恩退下了。
薛又寧抻著脖子往炕上小案上看,“母親在看賬本麼?”
“嗯。你來的正巧,我正看這月的賬。你也來瞧瞧有什麼見得。”
薛又寧盤膝坐到炕上,接過賬簿翻閱起來。
謝見微吩咐毓秀出去沏一壺茶燒在爐上備著。
時至晌午,薛又寧才翻完賬冊,謝見微推了茶杯過去,問道:“如何?”
“府上開銷實在是太大了,一月竟要支出兩百多兩。除去米麵柴油下人的工錢,每月還要修繕各處,各院支錢買冬衣,姐們兒買飾品頭面,哥兒買筆墨紙硯。這些東西每月府上都會貼補的,更有月例銀子,怎麼還要支銀子再買呢。還有……”
薛又寧侃侃而談,等她說完,謝見微遞了張紙過去,道:
“前些日子二爺和老太太說,要每月給各院添燕窩,我遣人去找販子問了,按月採定每月要支出這些,還有齊哥兒的人參肉桂鹿茸銀子,一應在這兒。”
薛又寧接了來看,心驚肉跳,“怪不得母親說,府上入不敷出呢。”
“依你之見,可有什麼法子能減省一二?”
薛又寧斂下眸,眼珠微微轉動著。
薛又寧性子謹慎,她想來學管家,是為了能趁機插手庶務,在薛府有一席之地。
可她也不想當出頭鳥,自古以來家裡管著賬的都得挨下頭的怨。
薛又寧沒有生母又是庶女,再招來怨恨在府上便會不順。
可現在若是不說,讓謝見微認為她沒有主見怎麼辦?
謝見微靜靜看著她,又道:
“馬上入冬,這月起要開始採買炭火棉被冬衣一應東西。每年冬夏都有安排,下人那裡每天要添一碗薑茶,你算一算要開銷多少銀子?”
薛又寧安靜撥弄算盤,半晌報了個數字出來。
謝見微吹了吹茶,徐徐說道:“這個年底得好好想想,如何開源節流了,明年要出銀子的地方更多。”
“三月春闈四月殿試,考試打點,賓客宴請,還有老太太大壽。最緊要的是,我打算在明年替你擇一門好親事。”
薛又寧倏地朝她看來,面上緋紅。
“母親,倒也不必這樣急,我,我還想再陪母親幾年呢……”
謝見微笑,“豈能因為我耽誤了你。明年是個好時候,碰巧是三年殿試,你可在進士舉人之間挑一挑,看看有沒有合適人家。指不定還能做狀元夫人。”
薛又寧呼吸都重了。
“只是……”
謝見微話鋒一轉,薛又寧不免心焦:“母親,只是什麼?”
“只是府上生計艱難,若是明年給你擇親,能拿出來給你成婚的銀子少之又少,恐怕會委屈了你。所以我才說,開源節流迫在眉睫。你是姑娘家,若沒有足夠的嫁妝傍身,嫁過去也沒有個底氣,我如何能放心。”
謝見微:“若是以前,我還能從自己的嫁妝堆裡,給你湊些好東西,只是現在……”
薛又寧沉默片刻,挺直了腰桿。
“母親,開源節流並不為我自己,是為了薛府上下,還有母親!我定會想個好法子,來解母親和薛府燃眉之急!”
薛又寧興沖沖回了房裡,毓秀撂下簾子輕聲道:
“寧姐兒,奴婢總是覺得她面熱心冷,嘴上說的事事為了夫人,實際上……”
謝見微:“恰恰是這樣性子的人,往往更能保全自己。”
謝見微心裡平靜如水。
她對薛又寧不是怨,更多的是心寒。
她也不想對薛又寧做些什麼,引導她給薛府製造些亂子,再給她些教訓就足夠了。
她不會再幫薛又寧什麼。
薛又寧這一世要怎麼活,皆與她無關。
下午謝見微午睡剛醒,毓秀便來稟告,陳姨娘領著老四薛季來給她請安。
謝見微懨懨的扶著額,叫人領了他們進來。
陳姨娘是薛蟾在她孕中納進門的妾室,曾經是秦樓楚館裡的頭牌瘦馬。
當年那夜,謝見微一夜未眠,擔憂出門應酬的丈夫喝醉酒出事,還特意叫毓秀去接。
誰知接來一個大驚喜。
謝見微心寒,又不得不恪守正妻之職,鬆口讓陳氏進了門。
她二人前後腳生產,陳氏比她有福氣,生了個男孩兒。
陳姨娘牽著薛季走進裡間,窄腰扭得渾身風情,盈盈見禮。
“妾身給夫人請安。”
薛季揣著手彎下腰。
“見過母親。”
“不必多禮,坐吧。毓秀,取一疊茶果來。”
陳姨娘抱著薛季坐下,笑盈盈主動找話說:
“前些日子聽說夫人事忙,妾身怕打攪您,所以一直沒來請安,還望夫人恕罪。”
“無妨。”
謝見微垂眸看著薛季,他手裡抱著茶果專心的吃,倒叫謝見微想起了那個,和他一樣大的小孩兒。
謝見微心思一動:“毓秀,叫廚房再端一盤山楂糕來。”
陳姨娘有些受寵若驚。
“夫人,不必麻煩了,季哥兒也吃不了這麼多……”
“留著也是留著,吃不完就端回去。”
謝見微問道:“季哥兒在家塾學的還順利麼?”
“托夫人的福,一切都好。”
毓秀端了山楂糕上來,薛季捧了一塊正要吃,陳姨娘眼珠一轉,推了推他的背。
薛季猶豫了一下,走上前怯生生給謝見微遞過去。
謝見微搖搖頭,“我不吃,給你姨娘吃吧。”
陳姨娘連忙說:“妾身現在不宜吃山楂。”
她羞澀的笑。
謝見微一愣,視線垂落在她小腹上,心領神會。
“什麼時候的事?多大了?”
陳姨娘連忙道:“府醫說,已有三個月了。”
真是瞞得死死的,謝見微立即看向毓秀。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給陳姨娘搬個鬆軟些的凳子來,再著人去給二爺報喜。”
很快,陳氏遇喜的訊息就傳遍了薛府上下。
彼時,薛蟾正和薛盼盼在書房裡廝混,屋外近侍的聲音從廊下傳來。
“二爺!二爺!”
二人忙分開整理起衣裳。
薛蟾開啟門不耐煩的喝問:“做什麼慌慌張張的?”
“二爺喜事啊!少夫人讓傳話,陳姨娘有喜了!”
嘭——
薛盼盼撞落了桌上的硯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