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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沔陽林家

我在湖南待了八天後,就決定前往武漢,去漢口。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時隔六年多,我再次踏上了回故鄉的路。這一趟由大牛跟著我,根生留在老宅等我。大牛是我向豆花求來的,我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極不安全,帶著根生又不方便,我不想自己的秘密多一個人知道!也就只能帶上大牛了。

火車停在漢口站時,已是第二天的晚上。車站內黑漆漆的,人群從車上下來,藉著月光湧出站臺。六年後再次重返這一座城市,我心裡充滿了激動。我抱著榮兒與大牛站在車站門口,重新呼吸著這裡空氣,它少了七年前銷煙與血腥的味道:黑暗中的漢口黑影重疊,遺失掉多年的記憶從四方八面湧來,我心痛的無法呼吸緊緊的抱著榮兒。大牛安慰我說:“少奶奶別難過了!這不是回來了嗎?”月光下漢口一片廢墟,碩大的城市空曠靜謐,黑暗一片,而此時前面竟沒有了我的安身之所!大牛接過抱著榮兒,扶著我又轉回車站內。坐在裡面的長椅上,靜靜的等候黎明的到來。

天亮後,我們重新踏上了行程,而我卻在此時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在這座城市再也辨不清家的方向。大牛四處找車,我站在原地等他。過了好久,遠處的陽光漸漸移向我們,大牛才匆匆帶著一臺黃包車過來,我同車夫說:

“去同樹公園。”

“這位少奶奶,這同樹公園七年前就沒了!”

“師傅,我知道!可我想回家了!”

他聽懂了我的意思,用汗巾擦擦椅子說:“你上來吧!我帶你過去。”

我抱著榮兒上車,大牛在車側邊跟著跑,七年前離開時我還是少女,再回來我已成為婦人。同樹公園已成為了一塊空地,家的方向離開時還有半壁的樓層坍塌了,整一片堆得像小山似的瓦粒,我跪在那久久不能起來,榮兒拉著大牛問道:

“大牛叔,媽媽這是做什麼呀?”

我拉過榮兒說:“榮兒快跪下給外公外婆磕個頭。”

“他們在哪呀?”

“那邊”

我指向家的方向。榮兒雙膝跪下,學著我向那邊磕了三個響頭,大牛扶我起來,當即我就想離開這去往沔陽,而這時剛好有位老叔挑著木式櫃的挑子從遠處走來,他一邊擦汗,一邊叫著:“餛飩…”我讓大牛跑去叫他過來,分別要了三碗餛飩,大牛囫圇吃完一碗後又吃了一碗,我喂著榮兒並問他:

“老叔現在還有馬車跑長途嗎?”

“你要去哪!”

“沔陽”

“有是有,只是這價錢…”

“沒事的多少錢都行,你能幫我找一臺嗎?”

我們蹲在馬路吃完餛飩就跟著這位老叔走了。他帶我們來到不遠處的一間倒了半邊的房子。他放下挑子叫道:“老太婆快出來。”一位小腳老太伸出頭來看向外面,見老叔走了,她走了出來把挑子擔進屋裡,並叫我們進去,她給我三人倒水喝,她看向榮兒說道:

“帶著個小的多遭罪!你們從哪來的?”

“重慶”

“那現在要去哪裡?”

“到沔陽。”

“那還很遠哩!”

大牛出門口看著,老叔走了半個時辰後回來,他帶來了一位小夥子,小夥子對我笑笑說:“是這位太太去吧!”我站起道:“是的,你好!”他看向榮兒,又掉頭看向大牛,回頭問我:“就三人?太太我帶你去可以,但不收法幣,你有銀圓給我嗎?”這幾年戰亂,物價提高!法幣早已不值錢了!我笑著問他:“來回兩趟,你想要多少?”他伸出了4個指頭,我見他挺老實的,我對他說:“給夠5個銀圓,今天能走嗎?”

“能走,車在外面。”

大牛提箱,我拉榮兒出去時又給了老叔一塊錢。車就停在門口。這車是敞篷馬車,車身破舊,沒有門簾,馬的毛色不亮應是老馬了。大牛把箱子放車上,抱榮兒上車,我也跨了上去。

秋風微涼,馬篷沒有門簾,風吹的格外冷,榮兒縮在我懷裡。車行走在泥路上,漢口郊外田地同樣荒廢了大半,但有些地上仍種植蔬菜。遠處田地上搭的竹架子,一些南瓜苗吊在竹架子上。車伕同我們說:

“這一塊地打仗那回人都往外跑了,荒廢好幾年了!現在田裡有些綠色了!這位太太是漢口人吧!剛回來變化大了!”

“嗯!原先我住同樹公園那一塊,38年那年轟炸逃出去的。”

“那會漢口轟炸的厲害!不過我那會才十一歲,不太懂就跟家人到處躲。”

“你多大了?”

“十九了!”

“太太你們一家三口去沔陽,那還有家人在嗎?”

“我們不是一家人,他是我哥,沔陽有故人想去看看。”

“那太太丈夫沒來?”

“戰死了!”

車伕就不出聲了。車一直在往前走,路過一小鎮,鎮上街麵人很少,兩邊有鋪子但沒開門,去沔陽還很遠,此時已近黃昏,跑了一天的路!我不想榮兒再受累,就同坐車頭的大牛說:

“哥哥,你去附近找下有客棧吧。”

大牛跳下車,從巷道轉到另一條街。我與車伕把馬車靠邊等著。去了大概二刻鐘後,大牛氣喘吁吁回來說:“有,都沒開門,我敲門問的。”他跳上車,讓車伕往前走,前面拐彎處有條比較寬的路可過馬車。在大牛指引下,車停在一間掛紅旗的客棧,紅旗上寫著“來福客棧”四字。門關著,大牛抱榮兒下車,抱他下來還有些迷糊,我下來拉起他。大牛仍上前叫門,門開啟走出了一位穿長衫馬褂的老人,他見我們笑著說:

“這不沒開張就引來客人,請進吧!”

我看著老者說:“老先生,我們這馬需要飲水…”

“轉頭我安排——這人都向外逃了,門店沒人手,就我和老太婆與兒媳三人!”

“哦,謝謝了!”

剛進門,一位極漂亮女子走出,她穿著一套灰色的褲褂,她對老者說:“爸,我去安排吧!她匆匆出門帶車伕拉馬走了。客棧不太,一樓才放了五張桌子,二樓應是客房,老者問我:“太太要幾間房。”我看向大牛,回頭對老者說:“兩間吧!老先生麻煩準備點吃的。”

“先坐吧!這年頭都沒什麼可吃的了!”

“隨意就好,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店主轉身走了。榮兒很粘大牛,他讓大牛坐著也要抱著他,大牛問我:

“少奶奶,你說明天能到沔陽嗎?”

“差不多吧!大牛別叫我少奶奶,叫夢兒。”

“唉,知道了。”

“大牛叔,我們這是去哪呀?跑這麼遠!”

“去看你爺爺,奶奶。”

“我奶奶他們不是在重慶嗎?”

我插話說:“重慶的是親奶奶——這是媽媽故人的爸爸和媽媽。”

“我糊塗了!”他笑道。

車伕去了一會進來,他坐下喝水,我問他:“師傅安排好了嗎?”

“好了!太太我有名字,你叫我貢子好了!”

飯食上來是饅頭和菜湯,我把饅頭放湯裡泡軟喂榮兒。大家吃完後回房休息。開啟客房近街的窗戶,街道很靜,沒有燈光,仰望天空,明月旁有一顆最亮的星星忽閃忽閃的,我記得兒時,媽媽曾說過死去的人一定會化成天上星星,那這一顆最亮的星星,它是否就是我的紹興呢?他是否化為了星星正在俯視著我和榮兒?

次日,我們早早出發了,出發前我跟客棧大娘結算住宿費用,她送我們出門,她同我說:

“太太,一路順風!”我拉著她手道:“謝謝您們相信我們,並且能留我們住上一晚!希望回時能再住您這。”大娘笑道:“現在戰亂才剛剛平息,四處還亂得很!你們路上小心!再回來時仍來這住,就怕我這小店怠慢了夫人!”

我抱榮兒上車,向她招手,跨上車後,車就往前走了。臨走前大娘塞給我一小布袋饅頭留路上吃。車再往前走都是些小村落,小鎮沒有。我們走了將近六個小時終於到了沔陽,進到城區,也是滿目瘡痍,一座古城徹底毀於日軍的炮火之下。

我們看這座城市並不知從化鎮該如何走,貢子沒去過也就只能問路!我們看著路面,來往的人挺多,貢子下車問路,一連問了好幾撥人,均不知如何走。我們只好先找地方喝水吃飯,臨街有吃鋪,我叫貢子隨便找一間停下來走進鋪裡。我們要了一壺茶和四碗麵條。坐下後大牛四處張望,門口有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他見我們進去後向我們桌面走來,大牛要趕他,我忙說道:“別,都不容易!”我往他碗裡放了一塊銀圓,他不相信的抬頭看我,我見他臉黝黑,滿臉褶子,此時他眼睛卻紅了!也許這錢是他在乞討生涯中最大的面額了!他向我道謝:

“謝謝這位福氣的太太啦!”

我問他:“這位先生是哪過來的。”

“走了好多個城市了!”

“那你認識這裡的從化鎮嗎?”

“你要去哪?”

我點點頭,他告訴我:“從這往西走,出城門沿大路走,兩小時就到了!”

“太謝謝你了!”

乞丐說完又坐在門口。我們四人吃完,臨出門時打了一籠包子,出門時給了乞丐,他站起含淚接過說:“太太是好人啊!”他看著我們的車離開。馬車從城西出城門,我心越發的激動!我現在離紹興的父母越來越近了。

兩小時後,我站在了紹興生活過的城市裡,我拉著榮兒回頭同大牛說:“我想走走。”貢子下車拉馬,大牛提箱跟著我。日落時分,夕陽照在青石板路,古鎮的街道一片餘光。這時剛好迎面走來一位挑菜的老媽媽,我問她:

“請問做大夫的林家在哪?”

她抬頭看著我道:“這條街直走,右手邊有座橋,過橋,文聖廟的後面就是了。”

“謝謝!”

我拉著榮兒向前走,走不遠右手邊果真有座橋,橋是階梯上去的,馬車過不了,我回頭同貢子說:

“你到前面看有沒有路可繞過來,我在廟門口等你。”

“好的太太。”

他把馬車往前拉去,走到街盡頭,前面是田地,一條小泥路,馬車過不去,田裡有婦人在摘菜,貢子問道:“這位大姐,這邊有路可繞到文聖廟嗎?”婦人抬頭看他說道:“往原路走回,街口第一條巷道進,到巷尾拐彎出來,就是文聖廟街了。”

“唉,謝謝了!”

他上車趕馬,按婦人說的方向,從另一邊出來了。榮兒趴橋面看著下面小河溝,水有些綠,但不清,大牛怕他掉下,站一邊看著,榮兒問他:

“大牛叔你說下面有魚嗎?”

“有,有水的地方都有魚。”

“我在重慶根生叔教過我吊魚,可我老學不會,大牛叔要不你也教教我。”

“好的,其實牛豆哥哥也會釣魚,下次讓他帶你釣魚去。”

“好啊!我可以和他比賽。”

此時我站在文聖廟前看著這座位於鎮中心的古廟,廟門關著。這邊挺安靜的,天已灰暗,我四周張望才看到貢子駛馬車往這邊過來。他下車拉車,我們一行人才繞到文聖廟後面,這邊只有一間獨門小院,小院門口有棵粗苦楝樹,樹幹粗大,樹傘已高過文聖廟瓦頂。這樹應該很多年了;對面小院門口寫著“林家”門匾,我來到門口遲疑了好一會才上去敲門,有位老媽子過來開門,她見到我拉著小孩,後面還有位壯漢便問道:

“你找誰呀?”

“老媽媽,這裡是林紹興的家嗎?”

她瞪大眼睛驚訝看著我,又低頭看了看榮兒,由於孩子跟紹興相像,她問我:“你是二少爺的什麼人?”

“一位故人。”

後面傳來一位老太太的叫聲:“香蘭你在那呀?”

我看她從大廳走下,來到門口時,她看到了我,再轉眼看向榮兒時,她哭了,她突然撲來抱著榮兒說:“我的興兒啊!”榮兒被她這一舉動嚇哭了。我忙彎腰扶著老太太起來說:“太太,別嚇著孩子。”榮兒拉大牛手,大牛單手抱起了他。太太的視線沒離開過榮兒,聽到榮兒的哭聲,一位年輕的太太也從大廳跑出,她過來拉著太太疑惑的問我:

“你找誰?”

“大少奶奶,她說是二少爺的故人。”

大少奶奶仔細打量我又同開門的老媽子說:“嬸子,你扶太太先回房吧!”

老媽子過去牽太太,她戀戀不捨伸手去摸榮兒,榮兒躲開,他被嚇壞了。老媽子扯她進去,大少奶奶請我們進來,貢子在外看馬車。她引我們進大廳坐下說:

“剛才那位是紹興的母親,我是紹興的嫂子,你叫我秋蓉吧!老太太自從我丈夫走了後!她神志就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加上紹興這麼一走,她清醒的時候就更少了!剛才失禮了!”

這麼一聽,我心裡極度難受!紹興上次從家一別竟成永別!這擱誰也受不了!我不由眼圈紅了,我看向四周問道:

“紹興父親呢?”

“出診了,不過也快回了。”

她看向榮兒問道:“孩子多大了?”

“5歲零三個月了。”

“長得真好,寶寶過來讓大娘看看。”

“長得多像紹興,你是紹興在外頭娶得太太吧?”

“不是的,這孩子不是紹興的。”

“那你是?”

“當年在湖南紹興救過我一命,這不抗戰勝利了嗎?我過來看看他父母。”

“你叫什麼名字?”

“林夢”

剛好這時廳背面牆壁伸出了一位小女孩的頭,大少奶奶招呼她來:“萊兒,過來!”小女孩來到跟前,大少奶奶抱著她說:“她是紹興的侄女,我女兒。”我看她穿著連襟花褲褂,扎倆小辮,小臉上五官精緻有點秋蓉影子,秋蓉指著我說:

“快叫阿姨。”

“阿姨好!”

“真乖”

來時我什麼都沒有準備,看著孩子,當時真該買點什麼!秋蓉放下她說:“你去拉小弟弟去後花園玩,吃飯時媽媽叫你。”

她應答一聲,走近大牛伸岀手來,榮兒粘在大牛身上不肯下來,大牛貼他耳朵說了一通後,他才跳下拉起萊兒的手出大廳往右手邊跑去了。秋蓉看著我道:“這時要開飯了,要不你留下住一晚吧!”我在猶豫,她站走拉起我手說:

“這天都黑了,就留一晚吧!門口馬車,我等讓人牽後院去。這院房子多,再多倆人也無防。”

於是我同意了,屋內燈亮起時。院門口進來了一位老先生,眉眼極像紹興,他提著一個包走進了大廳,見到我,他問秋蓉:

“這是…”

“紹興的朋友。”

他有點疑惑看向我。大牛出去找榮兒,他到後花園裡發現倆小孩在捉迷藏。

黑後,兩邊房的橫樑上掛著馬燈,一老婦人坐在竹椅上看著他們,他拉榮兒和萊兒進來時,紹興父親怔了怔,也回頭看向我;晚飯擺在大廳,大少奶奶招呼眾人坐下,她給紹興父親添了一碗飯,紹興父親問我:

“你從哪裡來?”

“湖南”

“這孩子是你的?”他看向榮兒。

“是的。”

“你丈夫哪裡人?”

“湖南人。”

他不語,吃完飯走了。其實我知道他看見榮兒肯定會起疑心,畢竟血濃於水!何況榮兒那麼像紹興是人都會懷疑!晚上,秋蓉安排我住進紹興的房,等榮兒睡了,她過來敲響我門。我開門讓她進來,她坐下桌邊說:

“你一來,我就知道你是誰了,紹興同我講過你,孩子很像紹興,真難得你還跑了這麼一趟。”

我不能再反駁了,我對她說了這六年多的事情,她紅著眼圈說:“真難為你了!還好你遇到的都是好人!”

“嫂子,現在的家人對我很好,雖然我丈夫是位傻子!可我願意這麼過了。紹興同我告別時說過要把他們當自己親父母,他們對榮兒很好。”

“孩子叫什麼名字?”

“李徵榮”

“徵榮”

“是的!名字是紹興起的。”

“再往下你要去那。”

“先回湖南再回重慶,嫂子,我想明天走了。”

“這麼著急?夢兒,嫂子有個請求,你能答應嗎?”

“好,嫂子你說吧。”

“明早你走前,我想咱一家人留個影吧!”

我點點頭,她抱著我說:“其實爸知道了!剛才他找我去問話了!我一句也沒說,可榮兒與紹興這麼相像!家突然來一位女人!他怎能不疑心嗎?你不承認肯定有你難處?真希望你能留下給我做個伴!好啦!夜了,你睡吧!”

她站起關門走了。門對面就是秋蓉的房子,當年紹興走時就是從房間門外走廊用竹梯逃走的,他這一別卻成了與家人的永別!

我在房間轉著,一隻放在書櫃下的黑色大木箱引起我的注意,我走近好奇的開啟箱子看著,裡面都是些小玩具:有搖鼓,小木馬,橡皮小人。我拿起看著,淚水就下來了!這些玩具陳舊,木漆掉落,應該是紹興兒時的玩具,太太存放多年,可見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愛。書櫃上陳列很多的書,書桌擺放整齊,我坐下桌邊椅子上,環視房內,房裡到處都是紹興的影子,我在想這輩子我永遠也無法邁過心裡這道坎了!

早上,嫂子早早差人去找照相的先生。她來到我房時,榮兒也起床了,嫂子過去逗他:“你喜歡這院子嗎?”榮兒看著他笑道:“喜歡!它比我重慶的家更好看!”嫂子道:“那咱榮兒留下。”他看向我,我到桌邊倒水給榮兒喝,萊兒也來了,她在門口往裡看,我把榮兒抱下床,拍了他一下屁股說:

“跟姐姐玩去吧。”

他開心跑出門牽起萊兒的手,倆人跑了出去。我拉嫂子坐下,轉身從包裡拿出5根金條給她,這些是老爺給我急需時用的,她推開道:“這些我不能要。”我塞給她道:“你拿著,這不是給你的,這是給紹興父母的,嫂子你替我好好孝敬他們。”我跪在地上要給她磕頭,她忙扶起道:“要不得,起來吧!”

我倆抱在一起,老媽子在房門外叫我們,我趕緊擦淚水,老媽子看著我倆道:“大少奶奶,照相的先生來了。”

嫂子應著,她把金條收好,拉我轉出了大廳。紹興父親在逗榮兒,他不知同榮兒說了什麼,他正大笑,紹興父親抱著他親了一口,我見到他眼角的淚光,鼻子酸了把頭扭到一邊,嫂子看了我一眼說:

“我去帶媽媽出來。”

照相先生把架子支了起來,我貼牆壁站著,不敢走出怕打擾了這對爺孫,畢竟有血緣關係,爺孫兩人很親密。嫂子扶太太出來見我仍站在牆後頭,於是叫我:

“快站岀來啊!”

我走了過去,紹興父親放下榮兒看向我,我對他笑著,他向我點點頭。大家按照相先生指示,我與嫂子站在後面,萊兒站奶奶旁,老爺抱著榮兒,照相機“啪”的一聲響,照片就定格了。榮兒的眉眼也將一輩子存在了爺爺腦中,以至於隨時間流逝,相片會發黃。而腦中刻畫的影像也會模糊不清!反反覆覆迴圈不止!

今天紹興母親精神狀態蠻好的。她照完相,便伸手去摸坐在爺爺腿上的榮兒,昨天她嚇到榮兒了,榮兒極害怕她,他緊緊貼著爺爺,爺爺說:“榮兒,這是奶奶。”我淚水瞬間下來,我轉過頭擦淚。

大牛提箱過來,我過去拉榮兒下地,紹興父親對我說:“這些年辛苦你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淚水剋制不住往下掉,我對榮兒說:“榮兒,再抱抱你爺爺。”他伸手朝向紹興父親,老人蹲下抱著榮兒哭了,再想保住的秘密已讓人一覽無餘藏也藏不住了!秋蓉拉我手說:

“一路順風!”

“唉!嫂子,伯父伯母勞費您照顧了!”

“放心吧!將來有機會還回來看看——武昌那地我們不會去了!畢竟爸媽老了!還是住老宅好!”

我看著倆爺孫倆,臨行前,我不忍心打擾他們!最終還是老人把榮兒抱起放回我懷裡,轉身走了。我看著他背影有些落寞,紹興母親讓人牽著,她想靠近榮兒,我看了眼榮兒放下他道:

“榮兒,那是奶奶,你去抱一下她好嗎?”

他猶豫了一下,突然跑去,太太蹲下,他一頭扎進她懷裡,太太抱著他哭了起來。我相信現在的她神智是清醒的,她哭聲有點大,榮兒愣了半刻,掙脫她跑回牽住我手,太太要撲來讓下人牢牢扯住。我迅速抱起榮兒出了門,大牛跟上。我們上了車,貢子把馬車拉出了巷道。我環視四周,心想再來不知何時了!老人年歲已長,錯過了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