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歡呼聲中,魏超高高舉起金靴獎盃,向場下觀眾頻頻揮手。
“魏先生,我是《足球之夜》的記者蘇菲,恭喜你斬獲本年度的金靴獎。
“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魏超深情地親吻獎盃,儘量保持著微笑。
“請問魏先生:作為我國最年輕的金靴獎得主,你最想感謝的人是誰呢?”
“呃……”
魏超緩緩收起笑容,目光轉向觀眾席,眼角噙著淚光:
“我最想感謝的人,是我初三年級的班主任林老師,還有化學課的李老師。
“她們,不僅教會我踢球,還教會我做人,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兩位老師的執教生涯,只有短短的幾個月,她們……沒能看到我畢業,我……我的畢業照片上……沒有她們……
“不管她們做了什麼,不管世人怎麼看,她倆永遠是我最尊敬的老師……是我們全隊最尊敬的老師……
“如果沒有她們,就沒有這尊金靴獎盃,沒有這尊火神獎盃,更沒有這支冠軍球隊……
魏超哽咽了。
潤溼的雙眼,深情凝望著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林老師,李老師,你們辛苦了……”
“呃……魏先生,請問,你口中的林老師和李老師……”
“不好意思,謝謝!”
魏超大步離開領獎席,回到自己隊伍。
不顧頒獎領導和記者的愕然,23名隊員整齊地站成一排,朝著觀眾席深情鞠躬:
“林老師,李老師,你們辛苦了!你們的孩子,全都長大了!”
觀眾席上,不起眼的角落處,兩個年約三十的女子,手拉著手,眼含熱淚,緩緩站起身。
聚光燈下的她倆,青春靚麗,和藹可親,嫵媚動人。
這一瞬,時間似乎停止了。
這支中超聯賽的冠軍球隊,23名隊員的思緒,全都回到了幾年前……
…………
那天,下午,初三·二班的體育課。
當時,來不及驚叫,來不及示警。
那顆勢大力沉的足球,不偏不倚,正巧砸中李副校長的左胸。
因為衝擊力實在太大,那嬌小瘦弱的身軀,直挺挺倒在地上。
堅硬的水泥地面!
後腦著地!
幾個正在踢球的學生,直接就嚇傻了。
還是魏超反應快,最先跑到李副校長身旁。
顧不得擦去汗珠,撲通跪地。
扯著嗓子大喊,接連喊了十幾聲,沒半點反應。
這一刻,魏超全身都在顫抖,滿臉煞白,無法呼吸。
猶豫著伸出手,猛拍李副校長的肩膀與額頭,還是沒有反應。
顫抖的手指,正要靠到李副校長的鼻孔,突有人大聲驚叫:
“我的媽呀!胸都撞癟了,心臟還能有嗎?”
這話一出,沒人能淡定。
幾個膽小的女生,直接嚇哭。
不,她們早就嚇哭了。
正是這聲驚叫,魏超猛地縮回手指。
定定神,看看李副校長挺拔的右胸,再看看她扁平的左胸,差點嚇暈過去。
“快!掐人中!”
“不對,應該做人工呼吸!”
“不,不,不,應該按壓心臟,心肺復甦……”
“按你妹!左胸都癟了!再敢去按,心臟還不飆血?”
“不對,心臟的位置,好像在下面一點吧?”
“我去!臉越來越白了!趕緊去叫老師,叫救護車才對!”
七嘴八舌的議論,魏超越聽越怕。
歇斯底里,大吼大叫。
猛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掀開人群,不知跑哪去了。
…………
半小時後,參與踢球的校隊六人,全部被請往辦公室。
還在樓梯口,就聽到辦公室裡的怒吼,還有低聲的爭辯。
怒吼的人,正是馬校長。
那個兇老頭,蠻不講理,六親不認的。
一旦發起飆,連老師都敢打罵。
特別是年輕老師,經常幹不到兩個月,就會被他生生氣走。
那個弱弱的爭辯聲,正是初三·二班的班主任,林筱。
24歲,長得特別漂亮,溫柔恬靜。
不論講課還是平時說話,聲音特別好聽。
雖是年初調來的新老師,卻因物理教得特好,不打人不罵人,每個學生都喜歡她。
擔心她被馬老頭氣走,幾人暫時忘記了恐懼。
彼此對視一眼,楚巖領頭,大步往辦公室走去。
“報告……”
“報什麼告?”
馬老頭猛轉過身,怒視著門口幾人,“不許踢球!不許踢球!說過多少次了?全都當耳旁風?
“這下好了,踢死人了,你們滿意了?
“看!看什麼看?不認識我嗎?
“你們踢誰不好,幹嘛指著李校長踢?
“知道她什麼人嗎?你們這些土包子,家裡有礦嗎?”
“馬校長!”林筱放下電話,緩緩站起身,“你教育孩子我沒意見。不過,請注意你的用辭。”
林筱的聲音並不大,卻讓馬老頭更加生氣:“林老師!請注意你的身份!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咬牙切齒間,馬老頭面目猙獰,額頭青筋高高突起,雙眼好像要噴出火。
大步上前,怒指著林筱的鼻子:“自始至終,慫恿學生踢球的人,就是你!這事你要負全責!對!就是你的全責!”
“馬校長,我從沒想過逃避責任。”林筱的聲音,依然平靜溫和,“孩子們踢球是我允許的,請不要針對他們。”
“好!很好!”馬老頭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原地轉了兩個圈:
“好,好,你承認就好!既然有人負責……我……我……我不管了……不管了……”
馬老頭似乎如釋重負,拍拍自己的胸口,大步走出辦公室。
可是,剛剛走到門口,馬上就停下腳步。
迴轉身,怒指著林筱:“知道李想什麼人嗎?我告訴你,你負不起這個責!”
不等林筱說話,目光再次轉向門口,“你們幾個土……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怒吼之後,轉身便走。
本已走到樓梯口,好像還不甘心,又一次轉過身:“從今天起,全校所有的體育課,全部改在室內!
“再有人敢操場上踢球,不準參加中考!”
終於,終於,馬老頭的身影,終於消失在樓梯口。
此時的門口,六人全都瑟瑟發抖。
他們怕的,不是馬老頭的怒罵,不是“不準參加中考”,而是賠錢。
李副校長的左胸被撞癟,二十多分鐘也沒叫醒,到底傷得多重,醫藥費需要多少,不敢去想。
別說幾千幾萬,哪怕只賠幾百塊,這些孩子也拿不出來。
真的拿不出來!
里仁縣,全國“榜上有名”的特困縣。
玉堂鎮,全縣“當仁不讓”的特困鎮,幾乎每個孩子都是留守兒童,家徒四壁。
玉堂中學,兩層的老舊校舍搖搖欲墜,三個年級總共才五個班。
加上兩名校長,教職工也才十一人。
這就是貧困山區的初中學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多人不會相信。
“沒事兒的,都進來吧!”
輕柔溫和的聲音,就像寒冬裡的暖流,給幾人莫大的安慰。
可是,想到要賠錢,還是惴惴不安。
戰戰兢兢,魚貫而入,靠著牆根依次站好。
全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魏超呢?怎麼沒見他?”
面對問話,每個人都在糾結。
只有這六人知道,撞倒李副校長的那顆足球,正是魏超踢出的。
出賣隊友的事兒,很難做得出來。
可是,如果不出賣他,就要賠一大筆錢。
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這一刻,對於林筱來說,不過是幾秒鐘。
對這幾個孩子來說,卻是無比漫長。
見沒人回答,林筱換了種問法:“初三·一班應該是數學課,魏超怎會跟你們一起踢球?”
這個問題,並不涉及什麼秘密。
“呃……”
楚巖稍稍抬頭,聲音低得就像蚊子,“聯賽下個月就開始了,魏超是咱們的主力前鋒……所以……”
楚巖所說的“聯賽”,是“全國青少年校園足球聯賽”,初中U15組。
在以前,玉堂中學的孩子,從沒聽過這個比賽,甚至沒見過足球。
但在今年,隨著林筱的到來,一切都變了。
在水泥操場上畫出足球場、教會孩子們各種規則的人,正是她。
掏錢給孩子們買足球、花幾千塊錢拉設球網的人,也是她。
組建校隊,指導孩子們刻苦訓練,鼓勵孩子們參加聯賽的人,還是她。
就因為踢球的事,馬老頭經常跟她吵架,每次都吵得臉紅脖子粗。
儘管如此,校隊仍在堅持訓練。
當然,那是在“沒有出事”的情況下。
如今……
“聽馬校長的話,暫時不要踢球了。”林筱緩緩坐下,柔聲說道,“還有三個月就要中考,都回教室複習吧!”
“林……林老師……”
楚巖欲言又止。
知道林筱很好說話,想想她的承諾,很想壯著膽子求情。
可是,想到李副校長的傷,話到嘴邊卻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