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微月在這個地方已經待了好幾天了。
她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舒適的生活。
有柔軟的床,有好聽的音樂。
沒有暴力,沒有咒罵,沒有血腥。
這裡好像書裡寫的烏托邦,象牙塔。
那個叫翦裴的人每次對待自己的時候就像是在對待他的孩子一般。
他的每一種語氣,每一個舉動,她都在語文老師與她的孩子相處時看到過。
除了那兩管血之外,他也好久沒有再跟她提起抽血這件事了。
他會跟她聊天,講一些她從來沒聽過的東西。
有些讓她很驚奇,有些讓她很困惑。
每當自己困惑不解的時候,他就會耐心給她解答。
他說話很溫柔,從來不會對她發火,生氣。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慄微月盯著面前那幾個色塊。
她知道,就是這幾個色塊組成的那個人,對她很好。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她好。
他說一個人在這裡實在是太孤獨了。
他說她的到來讓他很開心。
他說他想跟她做朋友。
他說了很多。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些話。
他是第一個。
慄微月感受到一絲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在她身體裡面產生的。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
她只知道,每次當翦裴過來跟她聊天的時候,她都會有這種感覺。
就好像身體裡面有一個地方癢癢的,想撓又撓不到。
癢過一陣子後又變得軟塌塌的,像那張柔軟的床。
很奇怪,她並不排斥這種感覺,相反,她還有些期待這種感覺的再次到來。
有一次,她實在是按耐不住這種感覺,於是她把這種感覺形容出來告訴翦裴。
他那麼厲害,什麼都知道,一定也能知道她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吧?
翦裴告訴她,這叫做開心。
是一種情緒。
開心?
真正的開心是這樣的嗎?
所以……現在每次翦裴過來她都會開心?
好像……這種感覺也挺不錯的。
她喜歡開心。
經過這次疑問的解答,翦裴開始跟她解釋每一種情緒的不同感受和變化原因。
他說碰到喜歡的人或者物就會開心,吃到好吃的會開心,發生了對自己來說的好事會開心,看到了美好漂亮的東西也會開心。
而上述條件相反過來,則會變得難過傷心,甚至生氣憤怒。
慄微月懂得什麼是難過憤怒。
她之前每次在那個地方被那個男人打罵的時候都會很難過很憤怒。
尤其是那一天,當她偷聽到那個男人打電話要把她給賣了的時候。
她真的很生氣,很憤怒!
就是那個時候,她才決定要親手殺了他。
在原本那個法律世界裡,她知道殺人是要坐牢的。
但她還是想殺了他。
反正她也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和理由了。
殺了他,再殺了自己。
她想。
只是沒有想到,她就這麼湊巧地趕上了那一天。
慄微月任由腦子裡到處紛飛的思緒飄來飄去。
反正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翦裴還在跟她講那些不同的情緒產生的不同反應,他得先讓她明白什麼是情緒,才能更好地幫助她在後面產生這些情緒。
他如此費心地接近她,走近她。教授她各種各樣的知識,努力將她變成一個完整的,有正常反應情緒的,怪物。
翦裴很清楚,即使她的外表和心理有多麼像個正常人類,她也依舊不是人類了。
她是個怪物。
沒有心跳呼吸,沒有生理需求的怪物。
翦裴很期待,如果將一個情感缺失的怪物變成一個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的怪物……這將會是一個多麼有趣的實驗。
翦裴看著面前從懵懂逐漸變得有知起來的慄微月,心底產生出一種隱秘的愉悅。
這將是他親手締造出來的怪物!
他的瞳孔因極度興奮而放大,身體下意識地顫慄起來,呼吸都紊亂了幾分。
慄微月聽到他呼吸聲的異樣,頓時有些困惑地問道:
“你怎麼了?”
翦裴連忙壓抑下自己過於興奮的身體,放平呼吸,聲音始終裝作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
“我沒事,只是剛剛想到一件開心的事情。”
他差點就忘記了,雖然她看不清,但是她的聽覺和嗅覺很靈敏。
他可以仗著她看不清,臉上表情不做任何偽裝。但是身體和呼吸還有聲音不行。
他必須藏起來,不能叫她發現。
至少不是現在。
他還沒有收集到她十分開心和高興的血液。
他想讓她在最開心的時候告訴她最致命的真相,然後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她最傷心,最生氣憤怒的情緒。
一想到有那麼一天的到來,他就止不住地興奮。
不行,現在還不能在她面前露餡。
翦裴站起身,竭力裝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
“小月,時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得繼續去研究病毒了,再見。”
慄微月視線隨著他的起身而移動,聽到他說要走,身體又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出來。
像是柔軟的床破了一個小洞,身上有些刺有些麻。
但她沒再跟他說這件事,她想她自己可以領會。
慄微月點了點頭:
“再見。”
腳步聲遠去,那扇門再一次短暫地開啟又合上。
房間裡又只剩慄微月一個。
她綜合之前翦裴跟她講的情緒分類和表現形式。
她將剛剛產生的這一種情緒歸類為不捨和難過。
面對翦裴的離開,她會不捨和有些難過。
慄微月想明白這件事後,緩緩站起身回到床上。
鑽進柔軟的被窩裡,整個人都埋進去。
她想大概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再度變得高興舒服起來。
她喜歡待在柔軟的被窩裡的感覺。
這樣她會開心。
翦裴一出去便快步回到自己的實驗室,他看著監控裡慄微月房間床上那個隆起的小包。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和愉悅。
他無聲地笑起來,嘴角上揚。
極度興奮的狀態下眼角不可抑制地滲出眼淚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終於平復下來。摘掉眼鏡,不甚在意地擦了擦眼角,而後又將眼鏡戴了回去。
他又回到一副一絲不苟的生物研究精英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