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司的後院是連成片的平房,是士兵住的地方。
幾棵大樹隔開的三層小閣樓是總署辦公之地。
此時的後院很靜,兵丁大約都出去巡邏了。
轉到閣樓下,花瑤突然頓住腳步。
門前臺階上的正中間,一隻通身雪白,只脖頸處有一圈金黃毛的小貓攔住去路,擎著毛茸茸的小腦袋,喵喵叫的奶兇奶兇的。
那圈黃毛長得煞是有趣,跟花瑤那金項圈一樣,離遠了看跟帶著大金鍊子似的。
花瑤輕柔一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腦袋。
原來是你啊!
說起來她和它還是不打不相識呢。
上上一世,她被宋思父子送過來,她很害怕,一人在陌生的屋子哭了好一會兒,哭著哭著就餓了,尋摸一圈,看到榻上的小几上有一碗酥酪,想都沒想就吃了。
剛吃一口,不知從哪躥出一隻小貓,上來就開始撓她。
她也正憋著氣,人欺負她就算了,一隻貓也敢欺負她,一人一貓就在榻上滾做一團。
那個人進來的時候,先是在門口愣了一下,隨後朗聲笑了起來。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小貓的碗,她吃了它的晚飯。
青年遲疑一瞬,上前抱走小貓,繼續帶路,邊走邊和小貓說話,“你今天心情不錯啊,連女人都可以碰你了。”
身後的花瑤撇了撇嘴。
還是上上一世,那個人告訴她,這是隻雌貓,不準同性碰它,除了他身邊的幾個親信,誰碰撓誰。
她也是被它撓過好幾次,才慢慢發現,這隻小貓是把那個人視為己有,不允許別的雌性靠近。
最後小貓被那人狠狠兇了一次,不理它,也不抱它,最後才不得不忍氣吞聲,忍下花瑤這個“小妾”。
“到了,小姐請。”
幾轉來到閣樓三層,青年沒有給她開門,給她指了眼前的暗黑色的門,轉身下樓了。
花瑤站在門口,雙手按著心口,那裡正沒甚節奏,鼓譟的厲害,深吸一口氣,重重吐納。
上上一世,她是被迫而來,這輩子她要主動推開阻隔二人的門。
這裡還是記憶裡的樣子,沒有過多陳飾,狼首銅紋香爐裡,嫋嫋旋出清甜的絮煙,簡單幹淨,跟他的人一樣,熾烈坦誠。
“來都來了,還站在門口做什麼。”
清冽純淨的嗓音,把她的視線拉向站在窗前的那道頎秀身影。
墨髮高束,身姿健碩高大,青竹般的長指捏著天青色小酒壺,身後一輪廣寒,襯得那人落拓不羈,絕世風華。
花瑤目光落在那一身墨色袍子上。
上上一世,就是這一身袍子,遮住了她傷痕累累,衣不蔽體的身子。
也是這個人,不顧髒亂惡臭,從亂葬崗裡把她抱出,親手把她葬在她最喜歡的合歡花樹下。
前世你護我尊嚴,黃土葬我,與我安息,此恩非死不得報。
今世換我護你,不論你是罪孽身,還是孽障魂。
“啊…進來,這就進來。”
花瑤慌張的收回視線,同手同腳的就進去了,順手還關上了門。
她的窘態逗笑了他,他斜靠在窗邊,饒有趣味的打量著花瑤。
花瑤也愣愣的望向他,眉深目俊,儀態惑人,這就是上京城人人皆知,談之色變的煞星,當今皇后嫡出,皇帝第二子。
沐霽野。
此子當年可是太子的不二人選,雖然人跳脫了些,但無甚大錯,孝順父母,友愛手足。
可就在冊封前夜,不知何故,當街斬殺鄰國質子。
朝氣勃發,集萬千寵愛一身,眼看就要登上儲君之位的皇子,前程一片大好,怎麼會當街殺人?
朝野上下,百思不得其解之外,更多是震怒,鄰國雖是小國,為乞大熵庇佑,國主送來最喜愛的兒子,以示誠意。
泥人尚有三分泥性,更何況一國君主。
大熵剛定不久,這是要挑起兩國敵對,是要打仗死人的!
鄰國使臣,血濺大殿,誓要皇帝給個說法。
天朝之家,先君臣後父子。
皇帝頂不住壓力,只得免去鄰國一切稅供,並派三皇子,當今太子,去向鄰國國主道歉。
又削去沐霽野的皇子服制,貶為五城兵馬司一個普通士兵。
可兵馬司的總指揮張冬是個人精,這麼個鳳子龍孫扔給他了,他能真讓他去巡街看大門嗎?
雖說現在是被貶了,可明眼都知道那是做給別人看的,說不定哪天皇帝想大兒了,一道詔書就召回了。
所以兵馬司指揮使,張冬張大人,隔三差五就給沐霽野升官,貶到兵馬司沒幾天就升到兵馬司副指揮使的位置。
底下人雖有不滿,佔了他們升遷的份額,可這位“關係戶”有事也是真上,雖平日不愛搭理人,但也沒仗著身份欺負他們,私下抱怨幾句也就過去了。
朝上某些大臣不滿,上奏朝廷,張冬也上了一道摺子說明了為啥給沐霽野升官。
皇帝開啟摺子,看的直眯眼。
什麼沐霽野有愛心,送老奶奶回家,拾金不昧,坐等失主尋回,給走失稚童找爹,休沐還去給寡婦挑水等等。
最後張冬還把自己的值房騰給沐霽野住,他自己每天走三里地回家,風雨無阻的。
窗外清月漫進屋子,洇著花瑤的繡鞋攀上裙襬,白皙的小臉籠在月光中,瑩瑩可愛。
沐霽野見著花瑤第一反應,竟是如他所料,那幫畜生真把她給送來了。
不過,她也跟以前不一樣了,長大了,膽子也大了,沒哭。
而且…這直勾勾的眼神怎麼回事?
有點兒…嗯…躁動?
沐霽野站直身子,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坐。”
沐霽野說完,就見花瑤怔愣一瞬,然後紅著臉低頭,腳尖搓地,糯糯道:“行。”
……
花瑤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前世大恩,怎麼報都不為過。
再說,她二八年華,首富之女,有錢有顏,難道還要為那個廢物守著?
開什麼玩笑!
“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這回輪到沐霽野呆愣住了,他很想裝作聽不懂,可…可爺就是懂啊!
爺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狂士,不成想被個小丫頭一句話勾的耳熱心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