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5月，離畢業只有一個多月了，這時出去跑分配的差不多全都回來了。這天大家老早上了床。老二上床後說，大家在一塊不管怎麼說，好歹4年過去了，俗話說，同船共渡，500年難修，我們今天應該是真正渡到了一起。這4年中我這人在外面好帶些人到宿舍裡來，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在這裡我要向大家說聲對不起呀。老二，別來這些，咱們誰分誰呀。大家都在床上嚷道。沒有就好。老二說著用手拱了拱，又說，喂，老四，沒什麼吧。

他笑著說，我有啥啊，有個鳥。老二說，有鳥就好，有鳥就好，就怕沒鳥，那就完了。大家一陣鬨笑。老二定了定說，說正經話，我覺得我和我們的老四好像有點不愉快，老實說，我一直沒什麼惡意，以前有些話可能過火了點，我覺得犯不著為這些事琢磨，老四，你說是不是啊。

他說，說這些幹啥，說實在的，我讀了這麼多，加在一起還沒你在外面和兩個人打交道管用。老二說，別這麼說，我搞的那些都是些不能作正用的，真上正道的還是你們這些，以後發了別忘了我呀。大家都笑了。老二又說，明天咱們班要開晚會了，這該是我們畢業前最後一次了，我們寢室可不能落下，得搞一次合唱，怎樣？

好是好，唱什麼呢？大家又嚷道。還是唱那個什麼“幾度風雨”吧。老二說。對，對，就那個好唱。那現在開始練吧。

畢竟是最後一次了，這次上臺唱的人很多，大多數人唱的不算好，但幾乎每個人都在用心唱。有幾個平日裡難得講幾句話的同學，這時也拿起了話筒，走上臺去，剛開始還有點靦腆，很快就適應了。有一個女孩平時一說話就臉紅的，今天也上去了，她的聲音很壓抑，顯得有些喑啞，但很動感情，她唱的那首“丹頂鶴的故事”唱到“有一個女孩，再也沒來過”時，隨後用假嗓子唱“輕輕的，輕輕的”更是動情，她幾乎唱不下去了，大家長時間的鼓掌聲中，她流著淚唱完了那首歌，又流著淚跑回了座位。

大家還在不停的鼓掌。4年過去了，人們都把眼睛盯著那幾個變來變去的人，有誰注意到身邊這些普通的同學呢，每個人都有一個豐富細膩的內心世界，像所有人一樣，他們也希望被人注意，也希望被人愛慕，可4年過去了，有幾個人真正正眼看過他們，更不要說想過他們了。沒有，幾乎沒有。他們似乎註定了就這樣的命運，到哪兒都默默的。默默的，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沒有誰去過問，沒有誰會知道，除了他們自己。

後來一個接一個的，大家輪番著出場，非常自覺，也都非常井然有序，屋子裡盪漾著一股近乎嚴肅的、有些壓抑的氣氛。偶爾有個別寢室和他們寢室一樣搞了個合唱隊，上去擠一擠，站一站，下面的人笑笑，大多數時候沒人笑，人們都沉浸在各自的遐想中。

臨末了，隨著主持人的宣讀，從前臺一側緩緩出來一個女生，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裙子很長，下襬拖到地上，這是李婷，出來時下面格外安靜，只見她緩緩從主持人手中接過話筒，輕輕的轉過身來，微微的對大家躬了躬身子，然後教室裡很快響起了那首著名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哪裡，為什麼流浪？-------

悠悠的，低低的，聲音像一根若隱若現的牽在空中風箏的線，聲音序曲一出，下面開始有人打著節拍，並且嘴裡開始哼唱，但合的聲音都不高。

偌大的教室像陷入某種睡夢般的遐遊中，屋頂吊著的粉紅的流蘇時隱時現，在風中輕輕晃動，橘黃色的燈光映著，整個空間呈現出一種朦朧迷離的色彩。風吹動她的長裙，在地上劃出一道奇妙的曲線，她的長髮在空中輕微飄起，眼睛微微向上望著，顯得格外清澈、明亮，那般虔誠、安寧，閃爍著天國般的純淨和安詳。

仍是那熟悉的旋律，但一種飽滿與溫暖的感覺流洩出來，歌聲把人帶到了遙遠的過去重又接納，那如煙的往事，現在想起來又是那麼的親切而遙遠。多少天裡，他們一直盼望著有這麼一天，卻也一直擔心著有這麼一天，今天終於來了，似乎是那麼多合情合理，卻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什麼時候，前排有人站了起來，漸漸的，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最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大家不再唱出詞來，只是用低沉的聲音跟著旋律拍著手，直到歌曲結束，尾音持續時，舞臺上的她才慢慢的把話筒從嘴邊放下，眼光緩緩的從大廳的一邊滑到另一邊，挪到前面最後低下頭去，將話筒交給主持人。遠遠地，大家目送著她的背影，她那用一束紫色綢帶鬆軟的紮在腦後的黑髮，宛如幽靜的月夜裡從山澗中傾瀉下來的一壁瀑布。

散會時班長給每人發了一個影集，影集畫面很美，主要是供人簽名的。他捧著影集，看著那麼多的人來回，禁不住有些感慨。有些回去之後就能找著留言，有些如果現在找不到可能就找不到了，他忽然想著想要李婷一個簽名，因為如果錯過，可能就錯過了，他不可能單獨為了一個簽名的事專門上去找她。此時她在那兒坐著，也沒怎麼動，似乎有所期待。前面有人在那簽名題字，也有人找上去找她，她微笑著做這些。他一直在後面看著，不知怎麼，找她簽名的人不多，主要是幾個女生，男生極少，她籤的差不多了，站起來望著什麼，他看著她身邊找她的人漸散，就向她走去，快到了剛要把影集遞上去，忽地她前排一個男生站起來走到她跟前，她迎著他燦爛一笑，隨即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