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眾仙藉助九星將姜芷夏魂魄送歸過去。季宸突覺一陣眩暈,耳邊有人聲若隱若現,像是在喚他前去。他不自覺地邁動腳步向外走去。眾仙的注意力都在姜芷夏身上,沒有人留意他何時離開的。
他順著聲音一路回到自已的房中,發現聲音竟是那枚玉佩發出的。他上手去摸,霎時被玉引著來到一處陌生之地。
眼前濃霧瀰漫,周圍景象模糊不清。忽有一人喚他姓名,讓他上前來。他走了兩步,一腳踏入水中。原來這裡橫亙著一條寬闊的大河。他正愁如何渡河,卻見上游飄來一隻竹筏。上有紫衣者掌舵,灰侍者撐蒿。他二人頭戴斗笠,看不清樣貌,卻讓人覺得十分熟悉。
季宸踏上木筏,未等詢問。木筏便順水而下,水面上不斷浮現他和姜芷夏的點點滴滴,但很多都是他沒有見過的畫面。木筏未做停留徑直飄向一處鮮花馥郁,綠草芬芳之地,正前方坐落著一間小院。
他心下疑惑,遂上岸推門而入。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鞦韆架。綁鞦韆用的繩索老舊但無磨損痕跡,像是許久沒有人用過。可鞦韆架上一塵不染。
目光向院後移去,只見在一株桂花樹旁建有一座墳冢。墳前立有兩隻小貓石雕,中間擺放著桂花糕、融化的乳糖真雪等小食。墓碑上寫:吾妻姜芷夏之墓,立碑者:季宸。
他單膝跪地,觸控著墓碑上的文字。當初刻碑的痛苦隨著指尖蔓延至他的內心深處。
她死了……還是他親手埋葬的她……
她死前只讓自已不要入魔……
這時一聲貓叫打斷了他的思緒。兩隻三花貓跳下牆頭來到他身邊,親暱地蹭著他的手背。
“不過兩隻貓而已,根本不廢什麼事。但我那時就是不想讓她養,害她傷心了許久。”
季宸回頭看去,見適才撐蒿的那位灰侍者卸下斗笠。他滿臉皺紋,留著花白長鬚胡,眉宇間與自已十分相似。
他看著季宸驚訝的表情笑了笑,隨後將墓前的貢品撤去,換了新的上來,拿掉墓碑上的落葉。
“你是……我?”季宸不可思議道:“那個幻境中的我?”
“幻境?”那人笑道:“也許吧。”
“是你讓我來的?”
“是你自已要來的。我只是在這裡等你。”年老的季宸席地而坐,“自她走後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你在這兒等我做什麼?”
“救她。”
“芷夏?”
“嗯。”他點了點頭,“不過事情有變,或許還可以救下更多人,包括最開始的阿芷……”
他敘述了他與姜芷夏的前世今生,配合著水面之上的景象,他想起了一切。原來他就是厲硯霆,不是他的轉世也不是其他人,而是害她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
季宸下意識為自已辯解,“我愛她,只是用錯了方式。我可以以性命擔保,我從未想過害她……”
“那你現在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了嗎?”
季宸聽到問題沉默了。
年老的他又笑道:“當年她死在我懷中,我用天下的一切去換她活過來。但她不想我這麼做,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跑到天宮去求謝澤之,我想哪怕她醒來之後對謝澤之一見鍾情,隨他而去,只要她活著,我能見到她便好。
但謝澤之沒有辦法。我就抽了自已的仙骨,想用自已的性命換她復活,可也無濟於事。
我變成了一個凡人,日日守在她的墓旁,靠著回憶她過活。
回顧與她走來的每一世,我發現結局從未改變,她總會被困在我的執念之下,不得圓滿。我力求尋找解決之道,最後發現想讓她活下來,我只能與她毫無瓜葛。”
“那樣……她就不會記得我了。”季宸喃喃道:“我再也不會遇見她了。”
“也許你們還有相見的機會。”另一個他反問:“可為什麼一定要見她?你在桃花林的法陣之下不是已經想到怎麼才是對她好了嗎?
季宸,你明白的比我早。你愛她,但愛一個人正確的方式有很多種。擁有是愛、奉獻是愛,犧牲是愛……而放手亦是愛。
只有你徹悟,她才能真正的解脫。”
他沒等季宸回話,只望了望天,“時候不早了。你該出去了……”
轉眼季宸又回到了那隻木筏上,此時只剩紫衣者。
季宸呆望著他半晌,說道:“師父,你給我玉佩是為了讓我看到幻境中的一切,然後放她離開嗎?”
開陽真人笑道:“正是。這是我想出的三條路中的一條。可寧姝提前出現,你又將玉佩送給了她,導致這麼久才看到裡面的事。
想來事實不常如人所想。有時為了走直路而要走彎路,為了向正面而要向側面。一下子辦不到的事情,等轉一圈回來,又恰巧辦成了。”
“師父,我不懂……”
“那孩子給自已闖出了一條路。”他凝視著季宸,“現在就看你願不願意助她,成全了她的生生世世。”
木筏劃過的地方逐漸被黑暗吞噬。
開陽真人長嘆一聲,“痴兒……”
隨後他對季宸解釋道:“他在此地等你多年。現如今你來了,他便可放心隨時柒而去了。”
最後黑暗蔓延而來,將他吞沒。
他猛地驚醒,聽到外面傳來嘶吼打鬥之聲。沒了姜芷夏,魔界也沒了威懾,他們放肆大膽地衝了過來。
他救下若芙和東方楚良,帶著他們來到姜芷夏的院內。彼時這裡由阿紅、柳茉思兩人守著。
他沒有時間回答柳茉思的問題,衝進她的房間造起結界。她身邊的油燈只剩下了兩盞。
他撫摸著她的臉龐,痴痴地望著她,而後對著空氣說道:“寧姝,你在陣中說虧欠我,要補償我還記得嗎?我請你……請你幫我拂去她記憶中一切關於季宸的事。從今往後,她需記得自已喜歡的人就好。”
那時他沒有回答寧姝的問題,而是帶著她的善念出了陣。現今,他希望她抹去姜芷夏的記憶,不過這記憶是有關自已的。
說罷,他直奔北方大帝處而去,順著九星迴到了自已身上。
季宸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隨即消失。姜芷夏脫了力,倒在地上。
天庭的神仙身上的封印消失,紛紛圍了上來,給她輸送靈氣護體。
姜芷夏從阿芷身上離開。她浮於半空中,只看見阿芷張著嘴對她說:“謝謝你呀。”之後便昏了過去。
阿芷沒有念過書。當年也沒有人教導她遇見那種事該怎麼做,一切都只能按照自已的是非觀來處理。
但因為姜芷夏的到來,讓她明白了她厭惡一個嘴上說愛,但對她的施暴的人是對的。也因為她的到來,給了她反抗厲硯霆的勇氣。即便在厲硯霆的法術封鎖下,她仍能清醒過來求他放過姜芷夏。
姜芷夏笑著點了點頭,輕聲道:“阿芷很堅強,好好活下去。黎大人,她就拜託你了……”
之後,她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了。
晨曦微露,靈清內血流成河,遍地屍骸。謝澤之持劍站在姜芷夏的小院內阻止源源不斷的妖魔衝進去。東方楚良的屍骸就他不遠處,他還保持著抱著若芙的姿勢不撒手。阿紅被利劍釘死在樹上,柳茉思身亡,山海圖冊被撕裂成碎片散落在她周圍。
他們都死了……或者說現在靈清活著的人只剩下謝澤之一個。
而他也好不到哪裡去,仙袍沾滿了他的血,全身上下留著不同兵器造成的傷口。
他喘著粗氣靠在牆邊,突然很想笑。
當年他騙何素素說他的身家性命全仰仗姜芷夏,現在看來不光是他,整個仙界的未來都與她息息相關。
彼時,天光大亮。謝澤之心裡一空。姜芷夏回不來了……
他丟下劍,閉上眼睛不再反抗。妖魔呼嘯而來,可半天他也沒感覺有利刃刺入的疼痛。
牆簷上一滴融化的雪水落入他的衣襟內。他睜開眼睛,眼前哪裡還有妖魔的蹤跡。非但如此,血跡、屍體也都消失不見。
莫非?
他轉身衝進姜芷夏的屋內,一股寒氣襲來,讓他從頭涼到腳。
房內沒有姜芷夏的蹤影。床鋪整整齊齊,絲毫沒有躺過的痕跡,這裡也根本沒有人住過的痕跡。
難道未來改變了,但她沒有回來?
他慌地跑了出去,拉起一位正在掃地的弟子問:“魔界的人有沒有來?”
“真君在說笑嗎?魔界哪裡敢來我們這裡?”
“那你們……”掌門呢
他沒敢問出口,他怕得到他認不識姜芷夏或是姜芷夏從未出現在靈清的訊息。
惶恐間,東方楚良馱著若芙從大門外走了進來。若芙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拿風車,一手拿油餅,笑得前仰後合。
東方楚良見謝澤之站在路中間發呆,關切道:“姐夫,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謝澤之回過神來,細細打量他和若芙。若芙好像變得比以前開朗了些。
東方楚良見他不答話,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邊,“是不是我師姐昨天沒讓你進門,你在外面站了一夜啊?”
“你師姐?”他沒有反應過來,“你哪個師姐?”
聞聽此言,若芙和東方楚良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地表情。
“還有哪個師姐?”東方楚良驚道:“除了我六師姐,你還對我二師姐、四師姐感興趣?”
“不是!”他急忙搖頭,像是抓到關鍵資訊,“芷夏呢,她在哪?”
“她……”東方楚良一指從大殿出來的何素素,“你問素素,我剛帶若芙回來還沒見她呢。”
謝澤之著急忙慌的樣子把何素素嚇了一跳。她剛說姜芷夏在後山,謝澤之就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我師丈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何素素望著他的身影,困惑地揉了揉自已的頭髮。
謝澤之一路跌跌撞撞跑向後山,連駕雲都忘了。
“掌門,青丘來訊息說今日午時就會立下言靈咒,以後再也不欺壓別的妖族。而且他們已經將胡睿押送天宮了。他們問青丘外的弟子什麼時候撤走?”
“他們急什麼。”姜芷夏叉著腰站在桂花樹下,對阿紅說:“給胡安說這些條件做成我自然就讓人回去了。”
“是。”阿紅領命,轉身離去。
姜芷夏一手託著下巴,凝視著綻放的桂花,疑惑道:“誰家桂花會在十二月份開呢?靈清什麼時候種的桂花,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東堯能種桂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