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跳進了矮樹下面的一個大洞，愛麗絲也緊跟著跳了進去，根本沒考慮怎麼再出來。”

……

“那兩個傢伙一點也不注意愛麗絲的走掉，愛麗絲還回頭看了一兩次，指望他們能夠留她。”

……

“因為這些煩惱就存在於她自己的童年，以及那愉快的夏日回憶之中。”

唸完最後的句段，女孩合上眼前的書本，心愛地將它抱在懷裡，閉上雙眼陷入幻想。

書的名字叫《愛麗絲夢遊仙境》，無論在哪兒都耳熟能詳的童話故事，卻是女孩的寶貝。

“真好啊……”

女孩發出心醉神迷的聲音。

倘若自己也能像書中女孩一樣，到一個陌生神奇的，不可思議的世界中冒險該多好。

但最終，馬車“咯咯噠噠”的聲音以及時不時的一下顛簸還是把她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女孩再次開啟書，翻到第一頁，張開了嘴——

“愛麗絲，你已經讀了三遍了，稍微消停一會兒，好嗎？”

坐在對面的貴婦人做出很頭疼的樣子，說。

“姆，爸爸就不會這麼說。”

女孩努了努嘴，有些不情願地合上書本，看向窗外。

沒錯，女孩的名字叫愛麗絲，和書中女孩一模一樣。

她的父親是這本書的書迷，所以為她取了這個名字，就連服裝也是，特意定製的頗有“愛麗絲”風格的禮裙，主打藍白配色的禮裙，肩部有著波浪狀的褶皺裝飾，腰部繫帶和髮箍都帶有大而顯眼的白色蝴蝶結，漆黑錚亮的小皮鞋，忽略掉那頭白金而非金黃色的長髮的話，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從故事書裡走出來的一樣。

女孩當然也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和打扮，不知是否繼承自父親，她也對這本童話書愛不釋手，幻想著總有一天自己也能像書中主角一樣經歷一場奇妙冒險。

唯一頭疼的，就只有女孩的母親，也就是現在坐在女孩對面的貴婦。丈夫和女兒對故事的熱愛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父女倆總是像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模仿著故事裡的情景即興表演舞臺劇，使她哭笑不得，再加上女兒一有空就會翻看書本誦讀，久而久之聲音就開始自動在她腦內迴圈，弄得她無法好好思考事情。

“畢竟那口子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症患者……”

貴婦人按著太陽穴搖搖頭。

突然，車廂劇烈地一震，緊接著傳來的是馬的嘶鳴聲，然後馬車再度動起來，不過從車輪滾動的聲音聽，動得比之前要快。

“發生什麼事了？”

貴婦人兩手撐著座椅穩住自身問。

“媽媽，車伕先生摔下去了！”

女孩將頭探出車窗，望著後方說道。

“愛麗絲！別把頭伸出去，很危險！等等，你說什麼？”

貴婦人撩開自己腦袋後方的簾子，從那裡的小窗窺探前方。

就如女孩所說，原本應該坐在那裡的車伕，已經沒了蹤影，能看見的，只有慌亂狂奔的馬兒，以及……

前方的地面，整齊地中斷了，能看到的是下方起伏的山巒和茂密的森林。

貴婦人嘴唇微微顫抖，發出如同嘶啞了的聲音：

“不……”

馬車騰飛到空中。

.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僅有遠方不知為何的灰色輪廓上，鋪著一層幽綠的光。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灰色的，就像世界被蒙上了一層薄紗。

真是個沒有一點生氣的世界。

不，也不能說是毫無生氣吧。

畢竟，我旁邊就站著一名活生生的少女。

她和我一樣，仰頭望著這空無一物的天空。

這次和上個世界不一樣，我從一開始就獲悉了“主角”與使命。

“主角”，毫無疑問是眼前這名白金髮的少女，而我的目的，聽起來有些奇怪：讓她活過來。

雖然眼前的她一動不動，但並不是屍體，藉此，我得到了這樣幾個推論。

第一，這個世界的部分規則和大多數以前的世界不同，靈魂並非是單純的記憶碎片，而是有意識能自主行動的個體。

第二，現在我們所處的世界，對“主角”來說也不尋常。

第三，這次的“主角”，從一開始——

就已經死了。

“誒？我這是……”

哎呀，看來主角大人已經回過神來了。

我也行動起來。

當然，我現在還是原來的樣子，她無法看見我，但我也不能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把已經死掉的人再嚇個半死多少有些過分。

我移動到稍遠的位置，一棵枯死的樹後面。

突然，我腦海裡蹦出一個點子：不如就用黑的外形如何？

反正都幫了他那麼多忙，借用一下身體他應該沒有意見吧，剛好黑的臉也屬於“溫柔大哥哥”那種型別，不用怕嚇到人。

變化完成後，我又隨手做出一面鏡子看了看。

“嗯，仔細一看這臉果然挺蠢的。”

確認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後，我手一捏讓鏡子消失，然後揮著手朝少女走去：

“喂~那邊的那位~請等一下！”

對方注意到了我，停在原地等待我的靠近。

“您好，先生。”

我一到，她便提起裙襬對我行了個屈膝禮。

從舉止和措辭來看，她應該生在一個教育不錯的家庭，應該是哪家的大小姐。

不過……先生？她看起來有十四五歲左右，而我變化的是十八歲的黑，看起來有那麼大嗎？

“你好。”

我也回了個禮。

我還在想著接下來用什麼話題來和她建立信任感，少女卻先開口了：

“我叫愛麗絲，先生您怎麼稱呼？”

名字嗎……上一個世界，沒人問所以就省去了取名的麻煩，看來這次是行不通了。為了不聽起來太奇怪，還是取個與對方風格相近的名字好了。

“布蘭克，對，我叫布蘭克。”

雖說不能直接用他的名字，不過這樣好像也沒多大差別，看來我並沒有取名的天賦。

“布蘭克先生……是嗎。”

愛麗絲確認著。

“話說愛麗絲這名字……”

雖說是個挺常見的名字，不過總能讓我聯想到某本童話故事。

“您也讀過，是嗎！”

誰知愛麗絲突然兩眼一亮，湊上前來。

“什麼？”

“《愛麗絲夢遊仙境》！您一定讀過，對吧！真是太巧了，我也是那本書的書迷！”

說著，愛麗絲就握住雙手，開始滔滔不絕地傾訴起來，什麼“紅皇后的衣服多麼有趣”、“好想有一個瘋帽子那樣的朋友”之類的，我半天插不上一句話。

因為知名度的問題，對那本書也算耳熟能詳，不過我根本沒有仔細去讀過——我並無興趣去專研人類的文學作品。

所以對於這個女孩說的，我只能得出“她到底在說些什麼”這個結論。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你還有更應該在意的事情不是嗎？”

經我一提醒，她才看了看周圍，然後像突然想起來似的：

“這裡是哪裡？”

終於意識到了嗎……

我強忍住想嘆氣的心情。

“很不巧，我也是突然來到了這裡，知道的不比你多。”

我聳聳肩。

“啊，我知道了！”愛麗絲一拍掌，“這種時候，就要多向別人打聽對吧？看吶，那邊不就有一些人！”

“喂！愛麗絲，周圍環境還沒調查清楚，別那麼莽撞！”

我試圖叫住她，但愛麗絲根本沒聽到我的話語，朝著不遠處小跑而去。

忘記說一點了，這裡除了我們確實還有其他人存在。

但我反對接觸那些人是有原因的，因為看起來太詭異了。

就在前方的小山丘上，排著一列縱隊，縱隊中的人無一例外，聳拉著腦袋，有氣無力。他們中大多數人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瘦得皮包骨頭，乍一看，還以為是喪屍遊行。

“請問……”

愛麗絲就近找了其中一個打招呼，但剛開口，背後就傳來了駭人的怒斥聲。

“別插隊！”

愛麗絲嚇得脖子一縮，她雙肩微顫地轉過身去，只見在那兒的是一個身高甚至比愛麗絲還矮半個腦袋的小老頭。

這老頭眼窩深陷，和其他人別無二致的乾瘦，臉上能清晰看到骨頭輪廓，蠟黃的面板上印著大大小小的老人斑。

嗯，如果其他人是喪屍的話，這個毫無疑問是喪屍王級別的。

我託著下巴想道。

“那個，老先生……”

“別插隊！”

愛麗絲剛想搭話，馬上又被一聲同樣的怒斥嚇了回來。她轉過頭，淚眼汪汪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故意的。”

我抓住愛麗絲胳膊把她往後一拉，讓她離開了毫無自覺插入的佇列，老頭不再理睬我們，轉回頭去繼續排隊。

“嚇……嚇死我了……”

確認老頭不會再看過來後，愛麗絲才用很小的聲音委委屈屈地說。

“所以我才叫你別那麼莽撞。”

“好！去隊尾吧！”

“哈？”

愛麗絲突然就振作起來，她似乎是把自己捱罵歸咎於沒有排隊，邁著輕快的步伐就沿著隊伍朝後方走去。

“真是個自說自話的傢伙！”

本覺得小時候的黑就已經很難照顧了，眼前這個丫頭更在其之上。

我有種預感，接下來的路不會好走……

.

“終於到了呀，隊尾。真的好長好長啊，我還以為永遠沒有盡頭呢。”

愛麗絲做了個擦汗的動作，雖然她看起來根本沒出汗。

這代表死人是不會累的嗎……我低頭思考著。

我們至少已經走了一個小時了，可能比這更久，因為天上沒有太陽，我無法準確判斷。

雖然沒有太陽，卻一點也不覺得黑呢……光源是地平線升起的那幽幽綠光麼？

“要是真沒有盡頭你打算怎麼辦啊？”

“唔……怎麼辦哦？”

愛麗絲微笑著一歪頭望向我。

“別把問題扔回來！話說你真的沒想過嗎！”

不知為何一跟她說話我就覺得累。

“好了，隊尾就在那裡，快去問吧。”

覺得一一吐槽的話事情永遠推進不下去，我抑制住複雜的心情，催促她道。

“那個，布……克先生？”

剛走幾步，愛麗絲又突然駐足望向我。

“是布蘭克。”

“唔，布蘭克先生……這名字太難記了，要是叫白皇后什麼的就好了。”

“第一，我怎麼看都是個男人，第二，別擅自給別人改名……”

不好，一不小心就開始吐槽了。

我及時改口，將話題扳回來。

“什麼事？”

“要不，還是您去問？”

“為什麼？”

“因為，好臭嘛……”

愛麗絲捏著鼻子說，經她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一股刺鼻的臭味竄入鼻樑。

氣味毫無疑問是來自於站在隊尾的男人。

他也和前面的人一樣，簡陋而破爛的衣裝，雙眼無神佝僂著背地望向前方，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持續散發著刺鼻的臭味。

我能肯定，那種味道是身上的傷口潰爛發出的，難以想象這個人生前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可憐的傢伙，我心想。

“求您了嘛……”

愛麗絲眨巴著眼睛向我懇求道。

“這是你自己提出的，幹嘛要我去做？”

見我不同意，她只好垂著頭，朝那個男人繼續前進，如果她現在有一對長長的大耳朵，肯定已經聳拉下去了。

只見愛麗絲先是舉起手，想拍男人的背，但又把手收了回去，改為只用聲音呼喚：

“這、這位先生，能打擾一下麼？”

男人木訥地轉過身子，兩眼依舊無神，說是看著愛麗絲，更像穿過她看著遠方。

就在男人轉過去的一刻，愛麗絲臉上的笑容抽搐了一下，大概是臭味更濃了，但她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提起裙襬對男人行了一禮。

我在一旁找了塊石頭托腮坐下，以看樂子的心態觀賞著。

“先，生……能不能，問一下，這是，什麼，地方……還有，你們在，做什麼？”

愛麗絲似乎在努力憋氣，我看見她臉都要憋紅了。

不過男人沒有對愛麗絲予以回應，依舊像根粗木頭一樣杵著。

愛麗絲又重複了一遍，結果沒有改變。

“請，稍等，一下。”

愛麗絲轉過身，朝後面跑了一大截，長長吐出一口氣，又深吸一口，小跑回來。

“我知道了！爸爸說過，拜託別人時，要支付報酬……”

可能是稍微習慣一點這種臭味了，愛麗絲說話比剛才流暢了一些。

她在自己腰間摸索著，同時自言自語：

“奇怪，錢包呢？”

“錢……”

這時，男人卻突然有了反應，準確的說，好像是對某個字有反應。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我心底油然而生。

“不好意思哦，先生，我的錢包，好像丟了——”

“啊啊啊啊！”

就在愛麗絲打算向對方說明時，男人像發了瘋一樣撲上來，掐住了愛麗絲的脖子。

“為什麼！為什麼我必須活得那麼痛苦！而你們這些有錢人卻能擁有一切？！”

“請……放開……”

愛麗絲只能發出痛苦的聲音，雖然她掙扎著試圖掰開男人的手，但無濟於事。就算男人骨瘦如柴，以一個小女孩的力氣還是無法抵抗。

“為什麼像我這樣的人，誰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只能等著捱餓？”

雖然語氣中充滿了瘋狂，男人卻在哭，大滴的眼淚在那髒兮兮的臉上洗刷出兩條較為乾淨的淚痕。

我不知道已經死了的人還能不能被殺死，不過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了起來。我起身衝過去，抓住男人的手腕，稍一用力，折斷了他的腕骨，男人立馬發出哀嚎，愛麗絲也得以解放，捂著自己的脖子咳嗽。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

剛才的觸感，實在不像是面對一個死人，我確確實實感覺到折斷了對方的骨頭。

我再看向男人，他依舊在哀嚎著，兩隻手從腕部開始無力地下垂，就像在杆子上掛了兩隻手套。

排男人前面的那些人，也紛紛回頭看過來，不過他們的眼神，空洞又冷漠，就像隔著螢幕看著電視上的節目，無一人試圖過來幫助那個男人。

男人終於停止了哭嚎，他用充血的兩隻眼睛死死瞪著愛麗絲，愛麗絲則害怕地躲到了我身後。

該怎麼辦呢？

事已如此，我也對如何平息男人的憤怒毫無頭緒，雖然可以把他當做敵對物件直接消滅，但總覺得那樣對他太不公平了。

男人眼看著又要撲上來，同時我也準備動手。

“別怪我啊。”

“嗡……”

就在這時，天空中迴盪起低沉而又冗長的鐘聲。

那種鐘聲，一般只會用在一種場合。

“喪鐘？”

我自語道。

聽到這鐘聲後，不管是旁觀的人還是發瘋的男人，都一下子變回了木訥呆滯的神情，轉過頭去重新排好隊伍。

而其中，也包括了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