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意味著漫長冬日的結束,但第一抹消融的雪花,並非源自於那片白茫茫中的某處,而在木質建築的某個小房間窗臺上。
窗臺上放著的是一個小巧的玻璃瓶,瓶子圓滑的曲面上對映著蔚藍的天空和幾朵閒雲,玻璃瓶裡除了一片雪花以外別無他物,這片雪花經歷了整個冬天都不曾融化,此時此刻,卻以最快的速度化作一滴透明的水珠。
窗邊的女孩用雙手捧起玻璃瓶,將它湊到眼前仔細盯著看,過了好一會兒,才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坐回床邊。
“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兩聲。
房門從一開始就是開啟的,所以如果是來訪者,根本沒必要敲門,這兩聲只是為了提醒。
紅髮的女孩依牆抱懷站在門邊,看她的樣子是完全不打算進來。
“別磨磨蹭蹭的,收拾麻利點,要出發了。”
毫不客氣地甩下這句話後對方就離開了,就好像在這裡多待一秒都很難受一樣。
自從那次之後,慄發女孩就發現,只要自己儘量避免去接近頭領,紅髮女孩就不會拿自己怎麼樣,應該說是完全不抱興趣,摸索出這條處世之道後,她便一直保持這種狀態過到了現在。
剛才的上門提醒,實際上只是例行公事,不光是她,周圍房間的每個住戶應該都被提醒過了。
這次搬遷,和以往的更換據點不同,這次將發起針對拜汀的總攻擊,不管是後勤還是小孩,所有人都要跟著主力部隊一同行進。
女孩像下定決心一般,擰開玻璃瓶的塞子,將裡面的水滴倒出來,接著開啟床頭抽屜,小心翼翼地取出陳放在裡面的焦黑的羽毛,將它放進玻璃瓶裡面,再一齊塞進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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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競技場,這是位於人口最多的拜汀城市象牙城的宏偉建築,橢圓形的外輪廓佔地約十五萬平方米,整個外壁都是以淡黃色的象牙石構成的,內部走廊全部鋪設有金鑲邊紅地毯,壁畫皆來自於拜汀名家,扶手全部都採用露珠森林的紅木,這裡的設施每半年就會大保養一次,將損壞的部件毫不猶豫地丟棄更換。
城主不惜在這個設施花費巨大的價錢,是有原因的。這裡是富人們的娛樂場,也是戰士們的逐夢園。
很多富翁喜愛花大價錢坐在特等席上觀看戰鬥表演,有人類與人類互相殘殺的奴隸競技,有拜汀對人類的虐殺秀,也有拜汀強者們相互交鋒的血戰擂臺,不管是哪類,觀眾都大有人在。
同時,也設有對不怎麼富裕的普通觀眾開放的下注臺,總有人期待能一波賺得盆滿缽盈,殊不知大多數的錢都進到了運營方的口袋裡。
而沒錢沒勢,空有一身力量和抱負的拜汀們,則可以用極為低廉的入場費入場,作為戰士搏鬥。無論是使小伎倆還是殺死對方都無所謂,這裡只有強者為尊一條規則。一路贏到最後的戰士,除了可以獲得競技場贈予的鉅額獎金以外,還能獲得世人皆知的名聲,甚至被某位富翁看上,僱為近衛迎娶對方的女兒。
無論是哪一項,都是讓這個設施帶來巨大收益的齒輪,所以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在正午烈日的陽光中,競技場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噢!”
一名身高超過三米,長著濃厚獅子鬃毛的拜汀一邊舉起雙臂,一邊週轉著身子向觀眾們咆哮著,聲音渾厚響亮,令人膽寒。
它手中拿著什麼,還在不斷往下滴著液體,完成一圈旋轉後,它做出一個蓄力姿勢,將手裡的物體朝著牆邊一扔。
那東西像導彈一樣飛了出去,觀看了這場比賽的觀眾都知道那是什麼——獅頭拜汀本場對手的上半身。
那半截身體在撞擊到牆面的一瞬間便被摔成了肉醬,一些骨頭碎屑裹著肉塊順著牆滑落。坐在離那面牆最近的觀眾們,不但沒覺得噁心,反而因為飛濺的血沫變得興奮,站起來高聲吶喊。
“噢!”
完成這一舉動的獅頭拜汀再次咆哮,並用右拳捶了捶胸口,觀眾又一次發出喝彩。
這血腥而又野蠻的儀式在這個競技場並不少見,若在戰鬥中殺死對方,勝者可以肆意處理敗者的屍體,這種附加表演往往能為它們贏得更多的支持者。
“五連勝!已經是五連勝了!甚至一點傷都沒有受!”
競技場裡迴盪起一個尖銳的聲音,聲音的來源,是賽場入口正上方看臺上的,長著大如彎刀的喙的鸚鵡頭拜汀,它源自血統的嘴腔能把它的聲音放大數十倍,使整個競技場聽得清清楚楚。憑著這項天賦,它輕鬆贏得了競技場播報員的工作。
“它就是!本次賽場的大熱門——雄獅嵐噶!”
隨著這句話一出,歡呼聲再次洋溢。
從氣氛就能看出,這隻拜汀無疑是最受觀眾們矚目的存在。這也不奇怪,能輕易將體格和自己差不多的對手撕成兩半的存在,縱使放眼過去也沒幾個。
“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本次的冠軍了吧。”
一隻打扮如同貴婦,長著穿山甲腦袋的拜汀說道。
它坐在席位上,本就短小的兩隻腳因為坐姿無法著地,搭在了趴在前方的人類奴隸背上。拜汀的鞋子都是量身定做的,除了形狀和腳一致以外,還留有能讓爪伸出的孔洞,目的是不影響戰鬥。
“您說得沒錯,夫人。”
旁邊管家打扮的貂頭拜汀畢恭畢敬地拿走穿山甲手邊還剩一點的飲品,換上一杯新的。
“你知道我意思吧?”
穿山甲斜看一眼貂。
“這就去準備,屬下一定會以最合適的出價搶下它的。”
貂行了一禮後準備離開。
“等等。”
穿山甲突然叫住了貂。
“新的挑戰者入場了!讓我們看看這名勇敢的挑戰者是誰!”鸚鵡高聲說道,“噢,只能說這名挑戰者有些……倒黴到不自量力。”
鸚鵡幽默的話語逗笑了全場觀眾。
因為在它們看來,這名新挑戰者確實一點勝算也沒有。
那是隻身高不到兩米,有著某種蜥蜴類血統的拜汀。
“真是個可憐的傢伙,恐怕一擊就會被殺死吧。”
貂搖了搖頭。
“是麼?我聽說某些蜥蜴血統的牙齒附有劇毒,或是能從眼睛噴射血液攻擊。”
穿山甲歪頭問。
“絕對的力量差距,是無法靠其他技能彌補的。要是我,就會選擇早早投降保命。”
貂嘆了口氣。
嵐噶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名新挑戰者:
“就算在今天遇到過的對手裡,你也算是最矮的。”
“所以呢?”
對面的拜汀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聽說你們蜥蜴類都有些特技,你的特技是什麼?斷尾逃生?”
嵐噶挑釁的一笑。
“漬。”對方咋了一下舌,“是迅猛龍,缺少見識的傢伙。”
“迅什麼?”
“廢話真多,你還打不打了?”
自己怎麼說也是本場的核心人物,對方不但不畏懼,反而還表現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這讓嵐噶有些不爽。
“難得給你機會多說幾句遺言,還不領情。”嵐噶活動了活動筋骨,將指頭關節捏得“咔咔”響,“準備好變成這裡的地毯了嗎!”
嵐噶發出怒吼,一爪向對手招呼下去。
這樣一擊,縱使是堅硬的山岩也能打成碎塊,而像對方那麼瘦小的拜汀,則是連招架都做不到——
本應如此。
“咦?”
嵐噶巨大的手掌懸停在了離地一米多的位置。
應該說,是被擋下了。
對方在頭上方豎起一根食指,便擋下了。
“這不可能……唔?”
隨即感覺到的,是掌心傳來的刺痛。
嵐噶急忙收回手掌,它看到的是,自己那往外冒著血的掌心。
不對,不應是這樣。
它的面板,特別是用於進攻的手掌部位,堅韌到連牛角都戳不破,就算拍到對方那釘子般的細爪上,也應該是對方的爪子或胳膊被折斷。
一定是,一定是巧合!
對,沒錯,它告訴自己,一定是剛好被戳到了最柔軟的一點才會這樣!
嵐噶改變了進攻方式,它尖銳的爪子颳著地面橫掃過去,揚起一陣沙塵。
雖然出現了一些小意外,但結果不會改變,只要它像拍死一隻小蚊子一樣解決眼前的傢伙,成為勝利者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刷——”
大量的血液,像噴泉一樣飛濺而出。
一根如老樹般粗壯的手臂,重重摔落在地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顯然不是眼前那個瘦小傢伙的。
觀眾席一片譁然。
嵐噶用顫抖的左手摸了摸右肩,空蕩蕩的,再往下一按,一陣刺痛傳來。
它慢慢收回左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整個手掌已經被染得鮮紅,上面的毛髮也黏在了一起,它終於認清了現實。
“啊——!”
不知是怒吼還是悲鳴,總之嵐噶的聲音覆蓋了整個競技場。
“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嵐噶死瞪著那隻蜥蜴,不敢放過對方的任何動作。
但它知道那是徒勞的,因為手臂被切落時,它什麼也沒看清。
“不攻過來了麼?那麼,是不是輪到我了?”
蜥蜴不緊不慢地說。
聽到這兒,嵐噶全身的毛都立起來了。
只見蜥蜴彎曲上身,雙腿像彈簧一樣收縮。
嵐噶把左臂護在胸前,除去滿口尖牙外這是它唯一的武器了。
“嘭!”
地面騰起一陣塵煙。
消失了?
嵐噶迅速四顧,卻沒能發現對方的身影,突然,它像想到什麼一樣,猛然抬頭。
看到的是急速接近自己的利爪。
“等一下!我投——”
話音未落,三隻鐮刀般的勾爪已經砸進了它的頭蓋骨,那龐大的身軀也隨之轟然倒地。
在場者們都像是沒反應過來,本來吵吵嚷嚷的競技場變得鴉雀無聲,直到有鮮紅的液體從那碎裂開來的獅子頭顱中流出,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播報員才發出激昂的聲音:
“難以置信!雄獅嵐噶竟然倒下了!那瘦小的身軀裡竟然隱藏著難以比擬的力量!這就是我們今天的大黑馬——它叫什麼來著?迅猛龍?算了(小聲)——迅猛龍吼!”
幾乎是同時,競技場上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彩聲,其中還摻雜著因為押錯人而發出的失望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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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拜汀都遵循一個規律,那就是它們的血脈都源於常規世界觀的“現代動物”,不會出現像傳說生物的或是古代生物。
沒錯,不會有古代生物。
所以現在站在敗者屍骸上享受讚譽的迅猛龍拜汀,其實是我憑空創造出來的。
一開始的打算是混入拜汀群中,又覺得單純變成某隻拜汀的樣子也挺無聊的,突發奇想便嘗試了一下自己捏一副軀體。好在拜汀們對總共有多少種血統並無概念,我完全被當成了某種它們不熟悉的血統。
我至今沒搞懂拜汀們的命名方式,本以為這裡的人類就夠奇葩了。聽起來,拜汀們似乎是用類似叫聲的發音來命名,不過當我向競技場登記自己瞎取的名字時,接待者反覆確認了我的名字,還投來了一個詫異的目光。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自從被黑從同盟趕出來後,我就一邊留意黑他們的動向,一邊研究拜汀們,大概從那之後過了一個半月,我擬定了以拜汀身份混入它們內部的計劃。
透過這個競技場,我可以一步步爬升,接觸到拜汀們裡的大人物,這樣就可以獲得更多有用的情報,同時,學習拜汀的戰鬥方式也能幫助到黑。
以上,就是我的藉口。
沒錯,其實現在的我,正處於一種擺爛的狀態。
沒什麼堂而皇之的理由,我單純就是想找這裡扛揍的拜汀們打架發洩。
託那個紅的福,黑對我的信任跌到了谷底,恐怕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
紅大概心裡正洋洋得意,覺得她看穿了我的秘密,將我這個不確定因素從黑身邊除掉了。
她做的事本身對我無關痛癢,因為那是我原本的計劃,激怒黑便能鞏固他復仇的道路,對我來說也是離目的更近了一步。
問題在於,黑過於信任紅了。就連我也沒能摸清紅在盤算些什麼,如果紅依舊是拜汀那邊的人的話,我不在身邊黑早晚會出事。
應該殺掉紅嗎?但就算那樣做,黑也不會聽我的,如果反而讓他放棄了復仇的念頭那麼一切都得重來。這已經是一步死棋了,無非就是是否由我來畫上句號的區別。
我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於是就在這裡一邊擊敗著拜汀們一邊等待重啟。
後面的挑戰者,皆枯燥無味,甚至沒一個比那個獅子腦袋強,隨便揮動尾巴胳膊,便化作血沫被清理人員抬走。
“沒意思。”
我低聲自語道。
“出現了——!本場血戰擂臺的最終勝者!擁有罕見而強大迅猛龍血脈的拜汀——吼!”
在我擊倒最後一名挑戰者後,播報員高聲呼喊道。
觀眾的拜汀們激動地吼叫著,在我看來倒像是動物園。
完成了頒獎,在紀念石碑上刻下爪痕,還有與仰慕者擊爪這一系列流程後,只見一隻小眼睛長得像河狸的拜汀小心翼翼地從人群中擠出,湊到我耳邊:
“吼閣下,有幾位大人想和你聊兩句,不知道能不能賞個臉?”
終於這個環節了嗎。
我朝它點了點頭,它露出滿心歡喜的樣子——我雖然看不太懂拜汀的表情,不過那大尾巴“啪啪”拍地的樣子,應該是開心吧。
隨後,我便跟著它,在這陌生建築中前行。
“就是這裡了。”
我看了看眼前的門扉,除了裝飾稍微華麗點以外和別處沒什麼不同,門後隱約傳來瑣屑的話語聲。
“請進吧,大人們已經等了許久了。”
河狸敲了敲房門,然後替我將門拉開,畢恭畢敬地站到了一旁。
瞬時間,屋內的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我。
同時,我腦海中一個想法也油然而生。
寵物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