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宇蹲在那裡說了幾句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夏志,他想不出來,在夏志的心裡對張華除了愧疚,還有沒有別的心情?
“你是夏志吧?”
身後突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陸宇回頭,發現來的正是張華的妻子。
“是,是我。”
陸續覺得有些尷尬,他甚至都在想,一會兒要是人家打他,他該不該還手。
“華子手術前經常提起你。”
“他讓我告訴你,他一點都不怪你,就算最後手術失敗了,他死了,他也不會怪你。”
“華子去世之後,我去醫院找過你,但是那時候你好像聽不進去,後來我跟你媳婦兒也說了這些話,你媳婦應該也跟你說過吧。”
“後來我就帶著孩子搬家了,也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冬日的陽光灑在身上,照著人身上暖洋洋的,而陸宇覺得他體內的這顆心,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溫暖過。
“我過得很好。”
他轉頭看向張華的墓碑。
“華子,你放心,我過得很好。”
沒有去打擾張華媳婦的祭拜,陸宇便起身離開。
走在路上,陸宇又想起來了另一個讓夏志更加頹廢的傷員。
他猶豫了一下,撥通了這些年一直關心他的老院長的電話。
在得知陸宇想去祭拜一下那人之後,老院長的聲音也非常的欣慰。
“我跟你說一下,你好好聽著啊。”
老院長那邊響起了翻找本子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老院長便說出來了一個地址。
他和張華在同一個墓園裡。
陸宇想了想,去墓園的門口又重新買了祭祀品,找到了那個他剛剛得知姓名的傷員的墓。
巧的是,那裡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正在祭拜。
“你也是來看我爸爸的嗎?”
陸宇張了張嘴,最後有些歉疚的開口。
“對不起,我就是那個在車上沒能救得了你爸爸的醫生。”
道歉的話,似乎並沒有那麼難開口。
陸宇說完,便站在原地等著女孩的回應。
女孩愣了一下,隨即卻笑了。
“你們已經盡力了,就那個記者胡亂報道,我媽媽那段時間也很難過消沉,我們沒有站出來為你澄清,其實我也覺得很抱歉。”
“現在我也考了醫學院,也跟著老師出去實習過,我知道那麼複雜的環境下,稍有不慎就可能會發生意外,當時我爸爸的情況已經很複雜了。”
“再說了造成他死亡的,也不是因為你的失誤,而是外界因素,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四個字說出口的時候,陸宇只覺著天都亮了幾分。
他對著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對著那傷員的墓碑鞠了一躬。
“謝謝你們。”
謝謝他們的諒解,謝謝他們給了夏志重新開始的勇氣和機會。
走出墓園,陸宇去了河邊的長椅上坐下。
“可以重新開始了。”
他心裡響起一個聲音。
陸宇對著河面淺淺一笑,閉上雙眼。
再睜開眼的時候,陸宇面前是一個佈滿了灰塵的櫃子。
房間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老夏,沒有他的錦旗。
陸宇知道,夏志這一次是真的走出來了,他的生活一定又回到了正軌,不需要再來住養老院了。
走出那個滿是灰塵的房間,陸宇看了看在太陽底下昏昏欲睡的姥爺。
誰說救人者不自救,醫人者不自醫,他陸宇不就幫著夏志把夏志的人生重新扭轉過來了嗎。
他拯救了夏志,也醫好了夏志的心理創傷。
走到姥爺身邊跟他打了一個招呼,陸宇便收拾東西回了家。
店裡盛苗苗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陸宇今天沒有工作,也趕緊去幫忙。
“剛剛李城過來了,他已經完全恢復好了,昨天剛出院。”
“正好店裡的調料有一樣用完了,他幫我買調料去了,中午你看看沒什麼事的話跟他一起吃個飯吧。”
陸宇表示沒有任何問題。
他也想跟李城講一講夏志的經歷。
李城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盛苗苗要的調料,盛苗苗拿過去就進了後廚忙碌,李城也沒有跟陸宇說話,坐在一邊幫著盛苗苗處理青菜。
陸宇知道這是李城很注意分寸感,後廚是重地,閒人免進的地方。
他和盛苗苗可以進,但是李城不能隨便進。
“中午別走了,方便的話咱倆一起喝一杯?”
“你身體能喝酒嗎?”
在來顧客之前,陸宇拉著李城問道。
李城毫不猶豫地點頭。
“當然能,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忙碌的中午過去。
陸宇在前廳裡撐了一張小桌子,兩人就著一點滷味和剛出鍋的炒青菜,開了兩瓶啤酒。
“給你講個故事啊,這幾天剛聽說的。”
李城抬了抬手,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陸宇慢慢將夏志的故事講了一遍。
“他說,他普度不了眾生,就想著救一個是一個。”
“他的目標是要救一百個人,在醫術之外,憑藉著自己的能力救一百個人。”
“我不知道他做到了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會盡力去做。”
李城端著酒杯,愣了好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突然仰頭,將杯裡的酒一口飲盡。
“我傷害過別人,其實我可以儘量地去幫助更多的人,去贖罪。”
贖罪這個詞讓陸宇心裡一驚。
但是轉念一想,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很合適的詞。
在他們自己心裡,他們就是有罪過。
“謝謝你。”
李城自顧自地與陸宇碰了碰酒杯。
“遇上你我挺幸運的,這幾年,我覺得自己都不像個人了。”
“但是跟你成為朋友,”說到這裡,李城頓了頓。
陸宇喝了一口酒,“我覺得咱們倆是朋友,就是不知道在你心裡是不是了。”
李城臉上露出一個微笑。
“當然是,自從跟你成為朋友之後,我突然不想跟以前一樣了。”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現在,我好像知道了。”
“是我的心思和目光都太狹隘了。”
“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見一見那位夏前輩,跟他請教一下。”
“也許,我以後的路,也能跟他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