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宋主任,來自北江省,年紀四十歲左右,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當年,招他進廠,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莫金貝和她周邊的民營企業主,在招聘工人方面,有些不成文的規定:儘量避開北江省和南省。這是他們多年招工經驗的總結。
北省的工人,也能吃苦耐勞,唯一的毛病就是喜歡喝酒,更喜歡喝酒了掄拳頭,要麼動傢伙——鋤鐮鍁钁,斧子錘頭,金屬的,帶著酒勁才就過癮。
只要誰家招來北江省的,這過把癮倒是過了,老闆得連續多日在醫院、派出所之間來回穿梭,生產、銷售等等就得扔到腦後了。總之,他們是怕了,怕麻煩事不斷。
南省的工人嘛,同北江省完全不同,很少招惹到派出所。多年下來,老闆們也確實認慫了,不招你,行嗎?你懂得。
可是,莫金貝和穆峰就招了他和朋友,兩個北江省的工人。刀疤臉是宋主任的一大特徵,莫金貝夫妻倆尊重他,自從招他進來,一直稱呼稱呼“宋主任”。
那天,莫金貝第一次看到宋和他的朋友一起來應聘。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臉上的傷疤,類似於刀疤,給人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可是,他的特點非常明顯:有過在同行業車間工作負責過的經歷,能夠精準地操作各種機器裝置,能解決些技術方面的難題……而這些,正是他們夫妻倆這樣的企業主,當地人稱為“文化型老闆”需要的。
“你臉上的疤痕?似乎刀疤?”穆峰試探著問。
“電鋸打的。原來廠子幹活,一次使用電鋸鋸鋼條的時候,電鋸齒輪脫落,飛出來打到臉上,留下的疤痕。”宋主任淡然地說,不悲不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哪呀,老宋,說實話也不害你。莫總,穆總,老宋,這個人重情義,這是和地痞流氓搏鬥被砍傷的,他為了保護自已的女朋友。當時很轟動,還上過報紙、電視呢”。
他同來的朋友這樣補充。宋主任抬抬頭,眼皮抬了一抬又垂下來,自顧自吃飯。他不再說話,也不解釋。
如果刀疤是第一個原因,那很僥倖,也很可悲。真是第二個原因,這個男人就有些偉大了——為了女朋友,用命相搏。
莫金貝悄悄地用眼睛餘光觀察著這位北方大漢,心中陡然產生了對英雄的敬仰之情。她和穆峰一直說:“有這樣一個懂技術的,我們就放心了。”
事實上,生產過程中,難免出現點小問題,宋主任則履職到位,基本能順順當當解決了。
莫金貝和穆峰明白,招一個工人容易,招一個稱心如意的員工真難。他們沒有虧待他,過節單獨有慰問金;過年單獨有獎金。平時,和客戶約飯局,有時候也會帶上他。
待他不薄,他也用工作盡心盡力來回報,所以,在廠裡工作三年了,也是老職工了。今天,竟然——莫不是居功自傲,有要挾的成分在?
穆峰的手術非常成功,恢復得也快,但總是得需要休養一段時間;自已的身體近期感到乏力,白細胞這毛病也有感覺了,必須按照醫囑吃藥調理,公司和家必須得撐著。
女人,如果靠山山倒,就只能獨自奮鬥,從來女人就是韌性最強的物種。
莫金貝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裡,望著窗外的景色,心中湧起一股無助感。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還有許多問題要面對,工人們提薪問題算不上大問題。
沉沉的夜色,莫金貝回到家。餐桌上,穆峰已經擺好了飯菜:
“金貝,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粥,你喜歡的五穀雜糧粥,還挺熱乎;菜是讓蔡姐送的,她店裡剛換了一個廚師,鵝掌燉魚,你嚐嚐。”
穆峰的身體,醫囑要儘量避免油煙,不能爆炒菜的。眼前的飯菜和體貼的話語,莫金貝感到被溫暖包圍著,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是妥帖的。
“峰,那個老宋提出要求,漲工資,一個車間每米漲八毛錢,你的看法呢?”莫金貝吃罷飯,提起了這個話題。
“漲工資?每個打工的都希望老闆給漲漲工資,可以理解;不過,咱們的情況,好像一時漲不了。他一個人的要求?”
“不是一個人,是委託他做代表。”
“哦,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一連幾天,莫金貝每天都和往常一樣到公司,也不定時到車間巡迴,監控裡車間生產一切正常。
宋主任每天都在默默地觀察莫金貝的臉色,期待她開口喊他,可是一直沒有。
又是一天,天氣晴朗,廂貨車正裝滿了他們生產的粗管,駛出公司大門。
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讓所有人都驚得張開了嘴巴。
眾人循聲找過去,發出叫聲的是北江省的另一個工人,宋主任的朋友,他的腳趾被推拉粗管臨時放置的鐵棍砸到了。
莫金貝連忙喊人,安排他陪同讓宋主任,護送這個北江工人去往最近的醫院包紮治療。
車間的生產暫時停下了。
莫金貝也隨後趕到了醫院。
“對不起,莫總,你看看,後天的訂單那麼急,我又被——哎呦喲,都是我不小心,耽誤事兒了。”工人一遍哎呀一遍道歉。
“這被砸,你又不是故意的!先安心檢查治療,其他事情先不要著急了。”莫金貝真誠地安慰,可是工人臉上的表情聽到“不是故意的”話時,卻閃過一絲遲疑。
這一閃而過的遲疑,莫金貝看到了,心裡卻在想:真有故意挨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