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八年，除夕。
寒風呼嘯，冬雪下了一整夜。
天還未亮。
寒水寺的大門被人敲響了。
“施主，天還尚早，請晚些時間再來吧。”
值更的小沙彌說完，打了個哈欠，將房門關上了，嘴裡還在嘟囔。
“初一敬香，來的也太早了，這天還沒亮。”
“嘭嘭嘭！”
小沙彌說完，敲門人不但沒走，反而敲的更用力了。
小沙彌一個激靈，有點不高興，抓起棉僧袍披在身上，開門走了出去。
“我說你這人……”
小沙彌開啟大門，還沒看到外面，就聽見了孩童的哭喊聲。
“阿爹，不要丟下長生！”
“啊爹……”
小沙彌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門前站著一個小男孩，大概五六歲年紀。
小男孩穿著一身粗布衣，很單薄，此刻正抱著雙臂瑟瑟發抖。
小沙彌哪裡見過這種景象，“塌塌”地往回跑，邊跑邊喊住持方丈。
一喊不要緊，各個僧房的窗戶都亮了，緊接著不少人都跑了出來。
“了痴，何事慌張呀。”忘憂方丈持著佛珠，走了出來。
“方丈……門，門外……有小孩。”小沙彌滿臉通紅，指著大門方向。
“阿彌陀佛。”
忘憂方丈誦了一聲佛號，快步走了過去，將門外的孩童抱了起來。
禪房內。
小男孩裹著棉被，還在抽泣，身旁還放著一碗薑湯。
“孩子，你家大人呢？”
“你家住哪？”
“你家裡人呢？”
“……”
眾僧人七嘴八舌，小男孩抹著眼淚，就是哭，彷彿一句也聽不見。
眾僧搖頭。
“咯吱！”
禪房的門被人推開了，忘憂方丈走了進來，手中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很好看，粉嘟嘟的一張小臉，像一個瓷娃娃。
“我叫無心，你叫什麼？”
無心走了過去，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白饃遞了過去。
小男孩看見白饃，嚥了一下口水，一把將白饃抓了過來，一口咬了上去。
“我叫長生。”男孩邊吃邊說。
“長生，好奇怪的名字。”無心爬上僧榻，盤腿坐在長生身旁，看著長生啃饅頭。
無錯書吧“爺爺起的名字，他說，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長生是神仙的名字。”
“那你爺爺呢？”無心問。
聽到爺爺，小男孩的眼睛紅了，又哭了，手裡的饅頭都掉了。
“爺爺死了，阿爹不要我了。”
“阿爹說，是我剋死了爺爺和娘，還說我會剋死二孃，剋死弟弟，他們不給我吃飯，還打我，我用剪刀劃傷了二孃，阿爹就不要我了……”
長生越說越難過，抽泣著差點背過氣去。
“別哭了，我爹爹也死了，可我要活著，為他報仇。”無心拍長生後背，眼圈也紅了，強忍著不掉眼淚。
“阿彌陀佛，既然與佛有緣，就留下吧，以後呢，你們兩個住在一起，無心，明日為你剃度。”忘憂方丈滿臉慈愛，分別摸了摸長生和無心的頭。
“老和尚，長生也要剃頭髮麼？”無心仰頭看忘憂方丈，卻見老和尚搖了搖頭，說道：“長生有佛緣卻無佛心，這一生做不得和尚。”
“你們倆差不多，明日，你只剃頭，不受戒，有一天，你還是你。”
忘憂大師的話，兩個孩子聽不懂，他們拉著手，晃著頭，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剃度那天，無心摸摸自己的光頭，又摸摸長生的頭髮，哇的一聲哭了。
“無心，你看。”
長生變戲法似的從衣襟裡摸出一把剃刀，在無心面前晃了晃，隨後抓著自己的頭髮，剃了起來。
“我陪你光頭。”
兩個加起來才夠十歲的孩子，終歸是將頭髮全剃光了，但是頭上那一道道流血的傷口，還是疼的長生呲牙咧嘴。
冬去春來，寒水寺的蓮池也開化了。
長生叼著草棍躺在大雄寶殿外的石階上，看著做早課唸經的無心，拍了拍懷裡的紅薯。
無心說過，整個寒水寺，他是唯一不會念經的和尚。
無心做完了早課，風風火火地向著長生跑來。
長生將懷裡的紅薯摸了出來，遞給了無心。
紅薯還冒著熱氣，無心小心開啟油紙包，將紅薯一分為二，又遞給了長生一半。
長生接過紅薯，兩人相視一笑，坐在蓮池邊，晃盪著小腿，啃起了紅薯。
“唸經好玩麼？”長生問無心。
無心撓撓光頭，很無奈。
“不好玩，我都睡著了，被老和尚敲了頭，你看，現在還疼呢。”
無心說完，長生替他吹吹，小手在光頭上揉了揉。
“老和尚不讓我進大雄寶殿，不然我替你念經。”長生將手裡的紅薯皮餵了魚，搓搓小手，說道：“去哪玩？”
“去後山吧，那些還沒化開的積雪裡開了不少冰凌花，咱們去採一些，給老和尚泡茶喝，最近總是聽見老和尚夜裡咳嗽。”
“好。”
兩人說定，從臺階上跳了下來，就見一行人正向著大雄寶殿的方向走來，那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走起路來虎虎生威。
這人走到大雄寶殿前，竟然意外地站住了腳，將頭緩緩轉了過來。
長生望著這人，竟然覺得有點冷。
猝然間，一道金色的拳鋒向著無心打來。
長生沒時間猶豫，直接擋在無心身前，用後背擋住了那黃金般的一拳。
“嘭！”
“噗通！”
長生和無心同時飛進了蓮池中。
“大覺，不可！”
忘憂方丈飄然而至，衝入蓮池，將長生，無心抱了出來。
無心沒事，傷的不重，忘憂方丈喘了一口大氣，可檢查長生時，老和尚卻搖了搖頭，一臉悲苦，他將手貼在長生心口，身上湧起金光，蕩起波紋，將長生的小臉都照亮了。
“大師，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九龍門的大覺向這邊走來，盯著無心，連眉毛都擰了起來。
“長生，長生。”無心拼命搖著長生的胳膊，血紅的眼睛陡然看向大覺，舉著拳頭，瘋一般地衝了過去。
“何必呀，他還是個孩子，這世上的恩怨與他何干。”忘憂方丈抱起長生，瞬移到無心身前，將他護在身後，搖頭道：
“這孩子筋脈盡斷，哪怕活了也要殘疾一生，何苦傷及無辜！”
忘憂方丈唸了一聲佛號，搖著頭，帶著無心回了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