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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潤澤直接到軍部創作班報到,參加學習和創作。創作班分了好幾個專業創作組,有舞蹈組、話劇組、樂器組…… 潤澤參加的美術創作組,雖然沒有幾個人,但是組裡多數都是來自大軍區的專業美術創作員,或有名氣有職稱的畫家,比潤澤都要年長二三十歲。他們不但有豐富的部隊生活經驗、繪畫創作的想象力,還有非常紮實的繪畫功底。不管是繪畫技巧、起筆落筆運筆,還是色彩運用上都爐火純青。這是潤澤自學習繪畫以來,從沒有見識過的繪畫大家。所以,他除了自己埋頭創作外,部分時間就是跟著他們學習創作思路和經驗。為了更多學到一些繪畫創作經驗和技法,平時裡,他就主動給這些畫家名家,做一些服務性的工作,如拿紙拿筆、端端茶水,休息的時候經常陪同他們逛街,去附近的文化宮、工人俱樂部去打兵兵球。其目的就是想得到他們對自己的好感,可以向他們多學習多請教,能夠學到繪畫方面更多的知識和技法,儘快提升自己的繪畫能力和水平。有的事說來真巧,簡直就是時空穿越的奇緣。一個星期六的傍晚,天上下的濛濛細雨,與地上水蒸氣相融合,把整個大都市籠罩的霧汽茫茫。潤澤陪同創作組的兩位老同志出去辦事,剛走出大樓門口,便看見一群剛入伍的女兵,冒著絲絲細雨,擠在那裡排著隊,正在上一輛帶有雨棚的部隊大卡車。潤澤遠遠地望去,突然有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裡。“難道是她嗎?” 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她忽然回眸一笑,跟著隊伍在雨霧中漸漸地消失了。此時,潤澤像被電擊一樣,彷彿一下子墜入夢中,神情頓時恍恍惚惚,大腦一片空白……
此後那幾天,潤澤一直在想,真的是她嗎?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看錯。她也來當兵了,還同在一個海濱城市裡,又是一個部隊。天下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這個迷在他腦海裡,反反覆覆緾繞了好多天。
美術創作組的幾位老同志,見他這幾天整天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樣子,便關心的問道:“潤澤你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嗎?”潤澤搖搖頭沒說話。又一位老同志開玩笑的說: “是不是想念女同學啦?還是想物件了?”又說:“你可以把她畫下來,與大家共享。”潤澤忽然轉過身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大家。幾位畫家見他神情有些特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玩笑不敢再開下去,創作室裡剛才熱烈的氣氛,一下被冷卻起來。正在幾位老同志不知所措時,潤澤突然笑了起來,他開始說話了。便將前幾天在樓下,看見她的事情述說了一遍,最後還解釋道:“各位前輩、老師,這可能是自己的幻覺吧。”潤澤話一落音,幾位老同志立馬起鬨,說:“這是好事兒!好事兒!這任務交給我們辦,保證打聽到她分在哪個部隊……”
“不麻煩各位老師了,謝謝前輩們的關心!”潤澤不好意思地說道。
“唉……”幾位老同志好不開心地嘆了口氣。
潤澤參加軍部美術創作以來,和幾位前輩畫家名家,相處的很融洽。在美術創作組裡,他是唯一一名戰士,幾位老同志都把他當作小輩看待,同時非常認可他的真誠、勤奮好學,大家都很熱心向他傳授繪畫技巧和創作構思的經驗。當然,潤澤對幾位前輩畫家,都當作老師和首長一樣敬重。因而,他與幾位畫家名家之間無話不說,大家在一起無拘無束,經常開潤澤的玩笑,也是常有的事。
金色年華的思念,唯獨他自己品味。自從潤澤見到她的身影之後,她的笑容、她的聲音……無時不在縈繞著潤澤的心海,有時候他會變得莫名的焦慮不安,有時候他一個人獨自彷徨在相思的空間。每當閒下來的時候,他都在問自己,那天看見的身影一定是她,難道是老天賜給的緣分,安排她和自己在一個部隊當兵嗎!他想把事情弄個明白,但又不好在部隊裡亂打聽,怕對她一個剛入伍的女兵影響不好,便每天給自己老連隊打電話,詢問有沒有老家的信件,想知道她現在的資訊。可事與願違,不但沒有任何音訊,就連自己寄給她的兩封信也被退回了。潤澤先後寫了兩封信給她,結果信封上蓋了個章“查無此人”,信又被退了回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能是學校放假了?她畢業以後離開學校了?要不還真的來部隊參軍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潤澤與她就沒有通訊聯絡的渠道。因為兩人在學校讀書時,潤澤和她就有了兩心傾慕,私下便山盟海誓定下了終身姻緣。當時在學校時,就有他們兩人相愛的風言風語,後來雙方家人知道這事情,都持堅決反對意見。她的父親不僅反對,還說潤澤是一個街上的小痞子。而潤澤的家人認為,她是農民的女兒,門不當戶不對。但是,他們並沒有因家庭的堅決反對而分開,而是私下裡來往接觸更加頻繁,直到潤澤去參軍,臨走的頭天晚上,兩人總是情話綿綿,意猶未盡,淚眼相對,難捨難分,最終掉進湍急的愛河裡。
這些天來,潤澤只因為街頭一瞥而戀情熾起,難以忘懷,一想起他們在學校裡的那段時光,潤澤不管是創作、吃飯、睡覺,還是偷閒時,心裡就無法平靜,大腦異常活躍,經常煩躁不安,像過電影一樣,回想和她相處相愛時,曾經的快樂和甜蜜,潤澤十分急於想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啊!
這天,他正在修改新創作的《夜間打坦克》作品時,老連隊的通訊員打來電話說:“文書,你有封信,還很厚重的。”
“謝謝你,請問是哪裡寄來的?”潤澤急忙問道。
“從信封上看,是駐本市部隊寄來的。”通訊員回答道。
“那麻煩您把信,快點轉寄到我們美術創作組來吧。”潤澤說道。
一定是她寄來的信。當即,潤澤根據通訊員告訴的部隊番號、地址,經詢問,信上寫的部隊番號和地址,原來是軍司令部直屬通訊單位。潤澤此時已明白,她真的來部隊當兵了,還是一名通訊戰線上的兵。為避免給她工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以及不好的影響,潤澤就沒有再繼續詢問下去,等待連隊轉過來的信之後,再與她聯絡。
當天下午,快吃飯的時候,大樓裡的服務員,便把老連隊轉來的信件,送到了美術創作組。潤澤接到信,見信封上熟悉的字型,就已確定是她寄來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潤澤小心翼翼地拆開厚重的信封,裡面有好幾張“名人畫像”卡片,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寫滿了七八頁信紙。信中說她已來到部隊當兵,沒有及時給潤澤寫信的原因,是她離家的時候,雙方家庭再三叮囑,要她到部隊後,不要馬上與潤澤通訊聯絡,怕影響倆人的工作和進步,要潤澤一定要原諒她。
信中說,自從與潤澤分別後,她沒有哪一天不牽腸掛肚的思念,無奈山高水長,路途遙遠而河漢兩邊、鵲橋無渡。信裡還說,她知道潤澤在校時就喜愛畫畫,故隨信寄來一套“名人畫像圖片”,為潤澤畫畫提供臨摹樣本,希望潤澤把繪畫堅持下去,創作出好的作品等。
看完信件後,潤澤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也成為共和國的軍人,又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大部隊裡,這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前兆啊!但部隊對新兵談情說愛管理很嚴,接下來,要慎之又慎處理好倆人的情事,既不能“明修棧道”,又要“暗渡陳倉”。是打電話還是寫回信給她呢?考慮來考慮去,潤澤最後還是決定回封信比較穩妥,不會被部隊領導和戰友發現,知道他倆的戀愛關係。當天晚上,潤澤就給她寫好了回信。第二天一大早,按她來信的地址和部隊番號,便將寫好的信投進了郵政信筒裡,當天下午的時候,她即可收到潤澤的回信。因為大都市投遞信件快,郵政局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會開兩次信箱將信件送達到千家萬戶。
夜深人靜時,正是靜心創作的最佳時機,可他沒有心思進行創作,而是躺在床上拿著畫刊,卻又沒有心情看,滿腦子想的都是她,還有早上寄出的信,她收到了沒有?按連隊作息時間規定,現在她應該早已進入夢鄉了吧……想著想著自己也累了,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突然,被輕輕的敲門和叫聲吵醒:“潤澤同志,服務檯有您的電話。”他立馬穿好衣服,跑出去接電話,還自言自語地說:“這個點會有誰打電話,是不是打錯了?還是老連隊有什麼事情?”他拿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迅速傳來一陣笑聲,潤澤頓時感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他不僅熟悉這甜美的聲音,還有電話那頭朝思暮想的圓潤臉龐。潤澤又驚又喜,眼睛像通了電的燈泡,驀地亮了,臉上像沐浴過月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溫情脈脈地問道:“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我想你……”
“今天我值夜班,夜裡轉接電話少,帶班的老同志回去休息了,現在我一個人值班,白天打電話又不方便。”她開心地說道:
“你寫的信,我下午就收到了。”
“噢!新兵連訓練結束就上班啦?”潤澤接著又問:“部隊生活還適應嗎?要尊敬領導團結同志,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我分在軍司令部通訊分隊,現在人都長胖了好多。”她說:“前些天在東海大廈我也看見你了,當時我還和同鄉的戰友說,站在大廈門口那個年輕當兵的,是我的同學呢。” 雖然倆個人心裡都有說不完的知心話,但是潤澤考慮到她正在值班時間,怕影響了她的工作,還是難割難捨地放下了手中緊握的話筒。
打這以後,兩個人每週都要給對方寫信。她在值夜班的時候,總會給潤澤打電話,談學習工作、部隊軼事,還會談到家人和同學的情況,但更多的是對人生的探討,相互鼓勵加油一起進步。時間長了,兩人的書信漸漸少了,可電話多了起來,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裡,每次創作組電話鈴聲響起時,總是潤澤第一時間跑過去接聽。星期天兩個人便請假約會,但又怕被首長和戰友發現,就乘公交車去郊外私下裡見面。這樣的行為,當時在部隊膽子是夠大的了。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愛”的力量是盲目的、是無所畏懼的、是無堅不摧的?!
一個星期天,潤澤約她到親戚家裡玩,不去公園和郊外的地方,是怕萬一被戰友碰見說閒話。因為部隊有規定,戰士之間不能談戀愛。所以,倆人在公交汽車站等車時,都是按事先電話或信裡說好的,即便互相見面,大家都當做不認識,不打招呼。上車以後,首先看看車廂裡有沒有熟悉的面孔,確定沒有倆人才迫不及待地靠在一起。
車子到站了,下車沒走幾步,倆人突然在一家照相館門前,同時停下了腳步,面對面朝著對方笑卻不說話,但倆個人的眼神裡,都充滿了對對方的心願期待。一切都在無言中,兩個人不知不覺地走進了照相館。“解放軍同志照相嗎?”服務人員馬上走向前來打招呼,倆人不謀而合點了點頭。在攝影師精心的設計下,倆個人的合影照拍好後,頭也沒回,便高高興興地走出了照相館。
走在喧鬧的街道上,倆個人邊說邊笑,不經意間已到了親戚家的門口。
親戚知道潤澤要帶久別重逢的女同學,現在的戰友到家裡來做客,特意在書房擺放了一些水果、小糖等,提供倆人一個舒心說話的環境。親戚是位老革命,官職也很高,還開玩笑叮囑潤澤:
“要好好照顧客人,不能欺負你的女同學加戰友哦。”
在親戚精心安排相約的兩人世界裡,潤澤和她無拘無束,談笑風生,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天真爛漫的笑談中,倆人卿卿我我說不完往事的甜蜜,柔情似水道不盡兩情相悅的衷腸。共同希翼未來的生活工作更加美好,互相激勵追求的目標更加遠大……正說著情深意濃的時候,親戚敲門叫吃飯了,倆個人還是有道不盡的纏綿話語,總覺得千言萬語,不足以表達內心深處的情懷。此刻,親戚已第二次過來敲門了,出於無奈與尊重,他倆這才走出書房。
飽餐一頓後,兩個人又扎進書房,繼續訴衷情、話未來。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她要趕回部隊,倆人跟親戚打個招呼就立馬離開了。女兵部隊管理更加嚴格,一旦發現戰士之間談戀愛,就有可能會被開除軍籍送回老家。所以她和潤澤不敢在公開場合接觸、逛街、去公園,或者到對方單位去探望。只有星期天的時候,她不值班或與戰友之間調班,方可請事假,偷偷跑出來與潤澤見個面,有時到地方電影院,觀看電影的機會,倆個人在一起說說心裡話。雖然他們很相愛,但又很愛面子,一些曖昧的話,都不好意思當面說出。但是,就在倆人每次見面,戀戀不捨分開時,都會遞給對方一封傾吐心聲的信件。不過既然不能天天見面,但對方卻總在自己的眼前出現。好在她兩三天輪值一次夜班,都會與潤澤通一次電話,說說話聽聽對方的聲音,那種幸福感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幾個月過去了。一天,軍政治部首長來到創作班,突然召集創作班所有人員開會,沒說什麼原因,就宣佈軍創作班解散,所有人員必須馬上回到各自的部隊。潤澤頓時感到自己喘不過氣來,好像失去了一座城似的。後來才知道創作班解散的原因,當時社會上一時間,出現各種無政府主義思潮,怕影響到部隊官兵思想穩定,上級緊急通知要求,確保軍隊高度集中統一,不受社會不好風氣的影響,所有學習班、培訓班,探親、出差官兵,以及被借調在上級幫助工作、創作、演職人員都必須及時歸隊。這個訊息,對潤澤來說,確實像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既不合時宜又無可奈何!因回到海島部隊以後,潤澤和她不但見面難,就是通個電話也不方便。軍令如山倒,沒有辦法,他是名軍人,還是個入伍時間不久的戰士,只能無條件地服從而別無選擇。
當天夜裡,潤澤和她通電話時,便將創作組解散,自己明天要回海島部隊的事,告訴了她。電話那頭沉寂好長時間才說話:
“你可以不回海島部隊嗎?”
“我們都是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只有無條件堅決執行的義務!”。潤澤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後,回答道。
“我明天請假來送你,一定要等我!”她帶著傷感和懇求的語氣說道。
“好吧,那明天我一定等你。”潤澤說:“如不方便請假就算了,千萬不能影響你的工作!”
第二天早飯後,創作組的同志們陸續離開了大樓,潤澤也整理好行囊,隨時準備出發。他佇立在窗前,一邊俯視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一邊在想她什麼時候過來,能夠請到假嗎?會不會影響她的工作……忽然有人敲門,問道:“潤澤同志在嗎?”聽到這熟悉又親切的聲音,潤澤立馬一邊打招呼,一邊趕緊將門開啟。倆個人只顧著說話,都忘記了吃中午飯。走出房間時,生怕被別人看見影響不好,倆人一前一後分別下了電梯,在大樓門口沒有說話,倆個人只是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就含情脈脈地分開了。那一刻真像千年等一回,雨心碎,斷腸淚,不知何時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