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似念故人歸
青山崗是處不祥之地。
說是青山,其實不過是個小土坡。
已至深秋,土坡上只稀稀拉拉地佇立著幾棵樹,瘦骨嶙峋,枯葉覆地。高處豎著幾塊無名的石碑,荒草叢生,一派荒涼之景。
連只活物的身影都見不得。
論起來,這青山崗原先只是片平平無奇的小土坡,並沒有和什麼奇聞異事扯上關係。可就在一千年前,這處小山崗見證了思凡劍主沈泊淮、桃花煞塵見君以及天機者玄影誅殺不聞君寧柯的全過程。
月落暮沉雲,西陸不聞君。
那一夜,驚才絕豔的不聞君隕落。公認的四大天才,只剩下了三位。名動天下的不聞君,竟是屍骨無存,灰飛煙滅。對於誅殺寧柯的原因,他們只回應了四個字“替天行道”。
不但如此,經過此事,三人再不復當年把酒言歡、指點江山的情誼,千年來非必要場合再無交往。
也再不見四君子。
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如今,活下來的三位都已成為名震一方的大能,寧柯的名字,卻少有人能記得。縱使再驚才絕豔,也不過被歷史的黃沙掩埋,化作一抷黃土。
倒是這青山崗,寂寂寥寥,似念著故人。
偶有幾壺陳酒敬孤山。
第一章
當初冬的第一絲雪落在青山崗上,與過去的千年似乎並無不同。無人在意,那終日荒涼的土坡上,竟走下一位貌若神仙的女子。
寒冬凜冽,她的眉眼更似千年未融的冰霜。一身玄色衣裳,腰間掛著玉佩,佩著劍,劍鞘通體漆黑,雕刻著奇譎詭異的紋飾。
怎麼看怎麼不像正道人士。
當然,也沒人發覺女子就是一千年前死在青山崗上的不聞君寧柯。
*
寧柯重生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在那個秋夜,被三位摯友親手誅殺,挫骨揚灰,神魂俱滅。
身死如同發生在昨夜。
連發型和衣服都沒變。
寧柯沉默,她花了一刻鐘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是沈泊淮那個窮劍修手下留情?怎麼可能,他可是堅定認為我與魔族勾結呢。
是塵見君那個風流公子憐香惜玉?一派胡言,他大概恨不得手刃自己給見深陪葬吧。
還是……玄影不希望自己死?除非天道讓他留我一命。可惜天道讓他殺我,呵。
思緒成結,剪不斷理還亂。回憶一幕幕浮現心頭,從少年時四人結伴修行,一次次生死與共,到那個淒涼秋夜,一道道想要置人於死地的殺招。
寧柯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落得如此結局。她向沈泊淮解釋有人誣陷自己勾結魔族;她告訴塵見君,見深因她而死,卻並非她所殺,她一定會為見深報仇;她問玄影“天道讓你亡我,又如何?”
寧柯的上一世短暫而倉促。她有太多仇恨未得報,有太多亡魂未曾去安息。寧柯的肩膀上,扛著寧家一百二十七人的滅門之仇,扛著君璃、見深的死,更有叛出師門、師尊羽化的罪責。
她以為他們是自己最後能相信的人。沒想到,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寧柯本是不悔的,不恨的。
如今,她悔了,更恨了。
天道無情,一朝生,一夕死。
既然讓她回來,寧柯還有什麼理由不去復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她不過順應天道而行。
寧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有兩件:修仙和身份。
首先,她必須拜入一個大宗門。修真界階層分化嚴重,散修若無天大的機運,絕無可能飛昇。只有倚靠宗門世家,才有沿著天梯向上攀爬的可能。
雖然寧柯已經死過一次,神魂和身體卻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好得彷彿根本沒經歷過那一夜。有得必有失。她的修為一點沒剩,丹田乾乾淨淨地如同回爐重造了一般。
至於身份,如果有大宗門收自己為親傳,一切都會被安排妥當。修真界,就是很世故,有權有錢好辦事。
寧柯再次回望這片禿得可憐的小土坡,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的是,往年有酒。
今年的酒,卻不會來了。
*
下了山坡,寧柯一路進入淞陽城,雖然不時有好奇者打量她的長相,但因她一身不好惹的氣息,也沒有不長眼的人上來招惹。
淞陽位置偏僻,來往並不需要通牒。小城樸實無華,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青山崗上夜誅不聞君的故事。但是千年過去,除了說書人愛念叨著傳說中的四君子,順嘴會提兩句淞陽城,也是無人會想起這塊小地方。
修真界最不缺天才,也最不少故事。
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早已從當年的四君子,變為今日後起的某某。
寧柯找了家當鋪,沒有在乎老闆黑心地壓價,聽他隨便報了個價格,便將身上的玉佩當掉。
隨後她沿街而行,終於尋到家茶館,上了二樓,找了張挨著憑欄的桌子落座。順著她的視線,可以俯瞰整個一樓,併兼顧茶館店門和樓梯。
最安全的視野。
“小二,煩上茶。”
茶館的夥計連忙招呼了一壺上好的望春水,這位客官是位不差錢的主兒,絲毫不苛刻連打賞的靈石。
寧柯不急不忙地品著茶,聽那說書人評說這修界的五宗八門十二世家、天地二榜,講那天外飛仙君落霞是何等的花容月貌,那紅塵刀客周恕如何手刃滅他滿門的仇人。
一個個陌生的名字鑽入耳朵,這一刻,寧柯才真的有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倏忽千年,滄海桑田。
暖爐生煙,望春水還溫熱著。說書人已講到寧柯最想了解的事情——十年一屆的天地大選。
天地大選在修界存在已久,十年一屆,舉辦地點為中洲玉京城。即使寧柯死了一千年,整個流程也沒有多大改變。
聽了大概,寧柯心裡有了一定準備。
她得走一遭這玉京城。
“小二,結賬。”
春水未斷,人走茶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