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心情很糟糕。

她並沒有在陳家莊生活許久。

結婚之後生活過一段時間，再有就是生下我之後在老家坐過月子。

她之前就說過她不喜歡三爺爺帶領下的陳家莊，她覺得對很多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換取村民的擁戴其實是無能的一種體現，是三爺爺的縱容導致了陳家莊出現很多的骯髒事情。

她嚮往二爺爺領導時期的陳家莊，那時候的陳家莊符合她對鄉村生活的嚮往，團結，強大，正義。

因此她並沒有其他人對三爺爺那般的尊重。

她在村子裡除了家人之外唯一的朋友是桃子。

然而現在，桃子卻給我，給她的孩子帶來了如同詛咒一般的厄運。

她想要抱怨。

抱怨了幾句之後自己卻哭了。

她好像不知道去責怪誰。

怪那個被當成牲口來養，一直到死才有名字的桃子？

還是抱怨我二叔？

我爸則是安慰著她，說一切既然因為秦雁回這個名字而起，那就改掉這個名字，這樣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媽問他有那麼容易嗎？

我爸說容易不容易都要改。

言語之間，車子到達了回龍觀。

這種鄉下的小型客車會沿路途經方圓所有的村子。

在那個年代也不會有什麼超載不超載的問題，售票員會一直上人，直到整輛車擠的幾乎連門都關不上這才停下。

到回龍觀的時候，上了一群人，也是去城裡趕大集的村民們。

回龍觀的路，緊貼著落崖河。

因為我們上車較早所以我跟我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隔著窗戶，我看到了落崖河邊的龍王廟。

我想到了三爺爺說起的故事。

想到了那個廟神，那個藏身在這落崖河深處的穿著紅色嫁衣的女人。

我離開了陳家莊，可能以後也就見不到她了。

車就這樣開著。

裡面氣味難聞，人聲鼎沸。

都是相鄰的鄉親彼此都熟絡。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竟然發現他們聊天的內容竟然都是三爺爺的死。

從他們的嘴裡，三爺爺的死，離奇，詭異。

因為三爺爺是一個那麼厲害的高人，他以這種突然辭世的方式離去，為整件事情都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我爸媽顯然對這個話題很反感。

我媽乾脆閉上了眼靠在我爸的肩膀上假裝睡著。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水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對我招手。

我趕緊趴在窗戶上定睛看去，我看到了在落崖河的水裡面，有很多女人從水裡浮了出來，那些女人身上穿著各種顏色的衣服，她們的面板被水泡的有種滲人的白，她們有著長長的頭髮，在水中瘋狂的舞動。

波光粼粼的水面下。

這些女人看起來是如此的扎眼。

我因為昨晚跟那個孩子打招呼惹了我媽生氣。

我已經意識到了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我覺得這一次肯定也一樣。

所以我決定隱瞞這件事免得我媽再次的大發雷霆。

可是這時候，車內忽然騷亂了起來。

我意識到我錯了。

這一次好像不一樣！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水裡面的屍體！

大家都瘋了，他們瘋狂的叫著司機。

他們瘋了一樣的想要逃離車窗。

我媽也醒了過來，她轉過腦袋，也看到了水面那些女人。

車沒有停。

那些女人在水裡面沒有遊動的動作，她們似乎是順著水流飄蕩舞動。

而且她們是追隨著我們舞動！

車猛然的一個急剎。

司機瘋狂的打著方向，我感覺到了車在傾斜。

人們在裡面瘋狂的大叫。

車在搖擺之後快速的下墜，然後跌落在了河裡。

一聲轟隆的巨響。

然後水開始沿著這個破舊的小客車開始往裡面溢，人們瘋狂的敲打著車窗掙扎著咆哮著，那些準備被賣掉的家禽走獸在裡面也受驚了瘋狂的四散奔逃。

亂了，亂成一鍋粥了。

我媽崩潰大哭。

我爸抱著我們倆把我們家舉起來。

車下墜的很快。

水快速的沒過了頭頂。

這時候，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秦雁回，你要走嗎？”

這是那個女人的聲音，那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廟神！

“對，我爸媽要帶我走，他們要帶我去城裡。”我在心裡默唸道。

“陳福海欺騙了我，他死了，你又要走，我很生氣，我只能留下你，然後讓這些人為你陪葬，包括你的爸爸媽媽。”她說道。

這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在水中。

車內的人拼命想出去。

那些水中的女人瘋狂的想進來。

我不怕死。

可我不想我爸爸媽媽死。

二叔說過，死是離別，死是再也見不到。

“如果你留下來，我可以讓他們都不死。”她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留下來，救救他們，我不想他們死。”我心急如焚的道。

“陳福海死了，十八年後的那個約定，由你來完成。”她繼續說道。

“一切我都答應你。”我道。

她不在說話，外面的那些女人緩緩的離去。

這時候，我也因為嗆入太多水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刺眼的陽光，我聽到了周圍的人聲鼎沸。

車子在邊側翻著。

人們都在地上，有人哭，有人在救人，這時候人多了很多，都是附近來救援的村民們。

我媽看到我醒了過來死死的把我抱在懷裡大聲痛哭。

這麼滿載的一輛車跌進落崖河卻沒有一個人死，所有的人都被搶救了過來。

而搶救過來的人，他們都在對著落崖河磕頭。

他們磕頭拜那些女人，又感謝龍王爺救他們，又感謝那些女人饒了他們。

我爸低聲問我道：“雁回，你告訴我，那些女人是不是就是你二叔說的廟神。”

我對他說道：“對，她說三爺爺死了，她很生氣，我又要走她更生氣了，所以想留下我，這些人包括你們都給我陪葬。”

我爸立馬捂住了我的嘴。

這些話如果給周圍的人聽到，他恐怕都不知道如何對別人去解釋。

我爸抱起我拉著我媽走到了路邊人少的地方，他問我道：“那個女人不讓你走？”

我點了點頭道：“我不想你們死，我答應她我不走，然後我們就活了，她還要我遵守三爺爺跟她的約定。”

我爸拍了拍我，然後看了看我媽道：“月蘭，你現在明白了吧，這輛車出事不是偶然，我們都活著，也不是因為僥倖車順著水流到達了這個淺灘，一切都只是因為雁回。。。”

我媽瞪大眼睛問我爸道：“你什麼意思？！”

我爸低聲說道：“或許老二有些話說的對。。。”

我媽一把從我爸懷裡把我搶了過來。

她的動作十分粗魯，把我弄疼了。

她那瞪大的眼睛佈滿血絲，也把我嚇哭了。

我媽咆哮道：“越是這樣我越是要帶孩子走！ 我不能讓他死在這裡！”

說完，我媽抱著我跑到了河邊。

她不顧眾人無比詫異的目光，她用盡她全身最大的力氣怒吼道：“我不管你是神還是鬼！我不會把孩子留給你，也不會讓你傷害孩子！不然我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河流平緩。

沒有人回應她。

我媽再次怒吼道：“有本事你出來！”

她沒有出來。

我覺得她可能是怕了。

女子柔弱，為母則剛。

我爸趕緊跑過來把我媽拉走了。

眾人看我媽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瘋子。

我媽在吼完之後，抱著我蹲在地上，她一直在流淚，也一直在擦淚，她一邊擦一邊道：“雁回，你什麼都不要怕，有媽在。”

我搖了搖頭道：“我什麼都不怕。”

這時候，附近的村民們越聚越多。

有人在打撈落水擱淺的小客車。

有人來接自家的人。

二叔和爺爺奶奶也是快速的狂奔到了這裡。

二叔看到我們安然無恙很高興，他想過來抱我，我媽卻直接扭身轉到了一邊。

二叔的手尷尬的橫在了半空中，他只能搓搓手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爸直接拉起了我二叔，他顯然是想告訴二叔發生的一切。

但是還沒等他們兄弟倆走，我媽便直接發了話道：“我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帶雁回走，玉皇大帝來了也攔不住我。”

我爸尷尬的站在原地。

二叔嘆了口氣道：“在這個地方出事，我猜到了一些東西。嫂子，帶雁回走，真的就好嗎？”

我爺爺奶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附和道：“還走什麼走，趕緊回家。趕緊回家。”

然而，一向對他們禮貌有加的兒媳婦兒這次卻沒有一點禮貌。

她抱著我就衝向了公路。

她沿著公路往前走。

一步都沒有回頭。

她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的唸叨：“休想，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