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悠直盯著上首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眼圈竟漸漸泛紅,連帶著聲音都不受控地發顫。
“妨了陛下賞曲,還請陛下責罰。”
蘇眠以為徐望悠怕自已降罪於他,聲音才會聽著如此驚懼。
她語氣平和,嘴角難得露出絲笑意:“無事,起來吧。”
“琴聲終了,朕正好要給你看樣東西。”
徐望悠應了聲“是”,走到蘇眠跟前。
只見桌上擺著一個精緻小巧的漆木花鳥盒,這正是剛剛陛下手裡把玩的物件。
“蘇岑前些日子淘來的小玩意兒送你了。”
徐望悠剛躬身伸手接過,又聽得陛下說道:“不過這是個機關盒,裡面的東西不好取。”
“朕也想知道里頭到底藏了個什麼東西,奈何過幾日使臣來訪,沒得時間只好麻煩望悠了。”
兩瞬過去,見徐望悠又不言語了,蘇眠又補上一句:“不可討巧借用外力破壞盒子,裡頭東西歸你,到時取出來拿給朕看看便好。”
徐望悠冷不丁說:“陛下您為何要瞞我?”
“您的……”眼睛。
後面倆字還沒說出來,蘇眠便知道他要說什麼,她及時打斷,將桌子上的茶具一併掃落:“徐望悠,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朕憐你寵你幾日便讓你忘乎所以了是麼。”
徐望悠一時被駭住,跪在地上:“陛…陛下。”
他從來沒料到陛下是真得把自已當個消遣的玩意兒,給些特權竟讓他產生陛下跟民間妻主無異的錯覺。
蘇眠翻臉無情得毫無徵兆,徐望悠只覺彷彿看到了曾經陛下的影子。
原自始至終,陛下都未曾對他動過心,也從未因他變過心性,一切都是他自個兒的一廂情願罷了。
徐望悠一陣神思恍惚,現下才知是伴君如伴虎。
慌忙改口,拽住蘇眠衣襬,只求平息聖怒:“主子,您是望悠的主子,望悠只是擔心您才忘了規矩。”
“未解開這盒子之前莫要再過來。”
蘇眠語氣不耐,抬腿踹他一腳:“滾出去。”
徐望悠連忙爬起來,躬身道:“是。”
蘇眠聽到合上房門的聲音,才鬆了口氣倚靠在椅背上。
與此同時,空間裡的小酒被提示音吵醒,它打了個哈欠問:【“宿主這是你又幹啥了,黑化值又漲了兩點。”】
【“你說呢,要不是你睡著了,我會讓徐望悠看出破綻?”】
小酒撓了撓頭:【“昨天追劇熬夜來著,下次不會了,宿主別生氣嘛。”】
蘇眠冷哼一聲:【“你也滾。”】
小酒:【“……”】又踢到蘇姐鋼板了捏。
蘇眠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蘇岑還遠在邊疆軍營歷練,朝中她得坐鎮穩住這幫老狐狸。
而一旦她病入膏肓的訊息傳出去,恐怕底下的人會蠢蠢欲動,若他被人盯上用來威脅於她,恐怕也不能獨善其身。
*
鬧了那麼一出,徐望悠果真不來朝陽殿了。
許是駭著了人,也可能是傷透了心,徐望悠好似真認清了自已的身份。
他按陛下的要求,白日去上課,晚間便去解那機關盒,不再去過問陛下的任何事情。
而另一邊蘇眠卻已疼痛難忍,這身精血曾是能保她一生康健無病的寶貝,如今卻成了要她命的毒藥。
幾日前獄裡的桃夭告知蘇眠,其實圍獵刺殺那次,陳芸華就已經下過毒手了。
每隻箭頭上塗有特製的蘭花汁,誰知那箭竟射到了徐望悠身上,未能得手故而才讓她加快程序。
西域蘭本身確實無毒,但是和這身精血混一起那便是能要人命的劇毒。
和容錦程所說的別無二致,初期口鼻耳流血,到後期就連眼睛也會全盲,蘇眠沒半點活命的機會。
自此蘇眠下了死令除卻張元祿與容錦程任何人不得進出此處。
而她從那天開始也是真真淪落成了“孤家寡人”。
這日晚間寢殿內依舊只有蘇眠一人,身邊無人侍奉,深夜突然毒發也不便去傳召那二人,只得她親自放血。
體內血管鼓脹,似有毒蟲要從內破肉而出。
來不及給刀子消毒,她從抽屜裡拿出把匕首咬牙就往自已胳膊和大腿上刺。
怕被宮中眼線察覺,蘇眠額角青筋凸起,咬著嘴唇出血硬是沒發出一點聲兒出來。
白刃入肉,血泅透了衣袖、下襬,冷汗浸溼後背,雖依舊刺痛卻覺體內舒暢不已。
此後隨著病發愈加頻繁,放血次數也跟著越來越多。
蘇眠深知此法治標不治本,只能得到片刻舒適,可就算這樣,相比刀子割肉的痛楚,也比血液逆流、萬蟲啃噬的感覺強上太多。
*
半月過去,蘇眠臉上不僅毫無血色,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卯時(早5:00),她坐在梳妝鏡前道:“將妝化濃些吧,尤其要將這唇色上重些才好。”
張元祿上妝的手抖個不停:“陛下,卑再給您卸了換個妝容吧,與今個兒您身上的服飾實在是不相襯。”
“這妝已經改過一回了,再耽擱下去朕怕是趕不上上早朝了。 ”
蘇眠能感知到自已大限將至,但前些日子暗衛來報宣王曾與陳芸華合作過。
然如今陳芸華沒了,宣王依舊死性不改。
她多次行刺蘇岑未果後,轉而又和舊朝餘孽勾搭到了一起。
可證據已然銷燬,不好拿此人,蘇眠只得利用自已最後的一點價值徹底拔除宣王一黨。
當下只要吃了容錦程的藥,她還能撐到上完早朝,雖需得承受藥物帶來的挫骨之苦可也值了。
張元祿為陛下扮好妝容,攥在手裡的小瓷瓶卻遲遲不開啟,他勸到最後只能哽在喉中說一句:“陛下,晚些吃吧。”
“一粒藥丸一顆蜜餞,先苦後甜,伴伴你說過的。”
聞此,張元祿渾濁的眸子裡溼潤起來。
已過了二十年,哄陛下兒時吃藥的話陛下居然還記得,然他沒想到這句話竟用在了此處。
蘇眠吃完藥,突感喉嚨發癢,劇烈喘息的聲音如破風箱嗬嗬作響。
直至緩個一炷香的時間,咳嗽才止住,她望著窗外,嘴唇微揚:“伴伴,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