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場回來徐望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他看著靠窗柩的美人榻上空蕩蕩的,心裡也空落落的。
陛下往日總是愛在那處和他下棋,偶來興致上來還會同他賞月小酌幾杯。
然如今只剩自個兒拿著棋譜獨自對弈,好像自那次早膳後就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更不知怎地陛下用了容大人的藥寒疾大好,卻很少回養清殿了。
連白天也極少能見著人,也就只有這次校考的時候能多與陛下相處一會兒。
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爬龍床,一次又一次的被抓個現行,原以為是陛下也對他生了些別樣的情愫,故而縱容自個兒,其實只是陛下寬仁,不與他計較罷了。
徐望悠手中的棋子滑落,該不會陛下對這種行為厭煩了吧。
他可以當面告訴陛下自已會改的,不會再起半點不該有的心思,只要別冷落他、躲著他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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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悠眼下是聖上身邊的紅人,未幾便打聽到了陛下現下正在朝陽殿。
藍衣內侍“王福方”是從司禮監調出來的人,懂不少討聖上歡心法子的。
被專派來侍奉徐望悠,人人擠破腦袋想要的好差事落自個兒腦袋上了,自是要鉚足了勁出謀劃策,搏個好前程出來。
見人一聽便起身要走,他走到徐望悠面前,恭敬地彎下腰用身子擋住去路:“主子莫急。”
“昭陽殿的侍衛得了令不讓任何人入內,陛下而今閉門誰也不見許是心情不佳,主子萬不可在這個檔口去。”
誰也不見? 心情不佳? 謝玉昨個兒不是就進去了。
徐望悠瞥見立在一旁的穿衣鏡,突問:“我與貴侍孰美?”
王福方不假思索地回答:“自是您。”
徐望悠心中早有答案,他問此人不是想聽阿諛奉承的假話,而是圖個安慰。
畢竟謝玉那廝雖傻可長得不差,就算旁人誇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也不為過。
雖他倆長相各有秋千,然陛下喜歡又是另一回事。
徐望悠看著鏡中的自已,神思恍惚:“你說陛下是喜歡溫潤儒雅的、單純可人的、柔弱可憐的亦或是陽剛英朗的?”
“這…,帝心不可窺也。”
王福方抬眼瞧見徐望悠失落的模樣,又說:“不過聽儲物司裡頭的人說陛下最近喜歡上了玉雕,您不如投其所好試上一試,說不定能讓陛下開顏。”
自此,一人在昭陽殿沉心雕玉簪,一人在養清殿苦惱雕手把件。
徐望悠知曉陛下愛去靈牲園裡喂那隻雌鷹,也喜歡去馬場看賽馬,於是就雕了一鷹一馬。
此刻他看著桌上的玉把件眉心緊擰,雕的玉鷹似鳥似雞,雕的玉馬似狗似豬,白白浪費了這上好的血玉料子。
徐望悠想補救一二,拿著刻刀小心翼翼地又修了幾下輪廓,結果醜上加醜了。
他苦惱極了,實在沒什麼雕刻天賦,哪怕去造辦處向玉匠虛心求教,也還是不能看的。
一旁的王福方瞥見徐望悠手上纏著的細布道:“陛下精美的玉雕自是不缺的,然圖的就是份心意,您把手上的傷口這麼一露,陛下不得心疼一番。”
徐望悠自嘲一笑,這種小把戲他對陛下使過不止一次,陛下並不會因此心軟,反而自個兒受過不少敲打。
再者他在醉月樓什麼攻心手段沒見過,小方子說得那些都不夠看的,陛下壓根什麼套路都不吃。
徐望悠心裡這麼想,手指卻悄悄蜷起緊攥成拳,直至鮮血泅透了白布才鬆開。
徐望悠想到申時(下午三點)陛下處理完政務會從御書房回來,早早就拿著那倆四不像的物件候在了朝陽殿外。
然等瞧見人往這邊走時,他卻露了怯,往前挪動一步,聲如蚊吶:“陛下。”
蘇眠手搭在張元祿小臂上,聞聲步子微頓,卻緊接著又要抬腳往裡走。
徐望悠終是鼓足勇氣,不顧宮規大聲喊了聲:“陛下!”
陛下對他忽冷忽熱,左思右想久久不得其解,他覺得自個兒快要被憋瘋了,不如今兒個問明白。
徐望悠思及此,垂眸道:“您理理望悠吧。”
他望見背對著自個兒的陛下身形未動,良久開口,聲音竟控不住打顫:“求您。”
就在覺得這次要失望而回時,瞟到張元祿朝他點頭。
陛下這是應允了!
朝陽殿內。
徐望悠將木盒呈與聖上,張元祿接過開啟木盒,拿出裡頭的玉雕放至聖上手心。
張元祿見二人似有些彆扭,染著驚喜開口道:“聽劉喜說好幾日沒在御膳房見著郎侍了,原是為陛下做玉雕去了。”
蘇眠握在手裡摩挲兩下,只道:“有心了。”
徐望悠並未因這敷衍的話語而失落,也沒有因聖上未注意到他手上的割傷而沮喪。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露出的那截腕子上。
從方才他就聞見了一股子血腥味,現下明瞭,原是陛下手腕受傷了。
誰傷的?怎麼傷的?何時傷的?
他腦子裡此刻都被這些佔據了。
“禮物朕收下了,但日後莫要因此就荒廢了學業。”
他三四天沒去堂聽課去了,陛下原來皆清楚。
徐望悠突問:“陛下您為何不回養清殿歇息了?”為何不願見望悠,為何關心我又遠離我,為何不願與我行妻夫之禮。
您是單純討厭做那汙穢之事,還是想與之同房的人不是我。
即使心中氣惱不滿,後面這些話他也不敢說出口。
徐望悠平日說話總是彎繞繞的,幾乎凡事都是順著她心意回話,是個甚會察言觀色的人。
然蘇眠沒想到這次他會直接登門問出來,那語氣頗有些質問不滿,甚至還帶著點委屈不解的意味。
平時還能迂迴,現下人找上門來,此時看她又無事,總不能再用“政務繁忙”的藉口,這回竟要她一時找不著由頭搪塞過去。
兩瞬過去,蘇眠腦子一閃,突想起張元祿幾天前說的話,摩挲那倆“四不像”玉把件的動作終於停止。
“朝陽殿楸樹花開勢正好,朕瞧著實惹眼便想多待幾日。”
“待會兒讓伴伴帶你也去看看,摘些楸樹花做幾個香囊也是不錯的。”
語氣不慌亂,聽不出絲毫破綻,跟民間妻主出差幾日回來,主動交代行蹤,以此安撫在家盼君回的夫郎似的,談話間二人竟誰也沒覺得哪裡不妥。
“陛下不去麼?”
這話剛一落下,張元祿就一記眼風掃來,徐望悠這才發覺方才的不妥。
倒是忘了自個兒不過是個郎侍,窺伺帝蹤著實不該。
徐望悠垂下眼睫,手越攥越緊,這話裡意思就是在“送客”,頭一回犯了糊塗,竟真得傻傻以為是邀自已去“賞花”。
徐望悠躬身:“陛下恕罪,是卑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