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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

柳風和暢。在一個馬頭竹籃中，盛放的大朵蜀葵為主花，梔子花、石榴花、含笑、萱草為配花，簇擁其周圍。這是一個夏花花籃，素淨典雅，猶如炎炎驕陽中一抹清透的泉水。

一個清雋的後生輕輕走近插花的女子，擁著她的香肩。

“官人，這花插得可好？”她不用回首就知道來人是誰。

“這花籃略微素了些，莫如再添幾朵石榴為好。這是我替娘子從園中折的石榴花。”男子變戲法般，從手中翻出幾朵石榴花，綻開的、豔紅的、裂開了花萼在透進閣窗的陽光裡笑著。

她回眸淺淺一笑，思索了一番，把幾朵石榴花散在花藍中央。“這中央的蜀葵是湖上柳家大姐採摘，央府衙裡的杜大哥昨日送來的。我答謝她兩條新編的鴛鴦絛。”花籃裡多了幾分明豔的石榴花，確實增色不少。她忽然換了話題，“官人方才哪裡去了？”

柳珩在她身邊的玫瑰椅上坐下。“我方才和孫主事在廳裡議事。”

“孫主事找你議些什麼？我倒想聽聽，我的主管大人。”她轉身面向柳珩，嘴角滿是幸福。

“老爺昨日讓我負責賽艇事情，昨日夜裡已經告訴了你，是也不是？方才孫主事和我商量，正為此事。家裡艇隊的服色、旗鼓都早已準備齊備，主要是領隊的艇手。”柳珩略停頓了下，“先前是……尹潮，現在須更換人。尹漢和尹江都合意，不知道該選誰。孫主事和我方才又議了一次，定下了尹漢。明日端午節，城內府裡的各位叔伯、姑姑、兄弟、大姐都要來湖上觀看，須事先在玉蓮堂那裡準備雅閣，老爺午後差城裡的顧主事過來商量轎馬事宜。此外還有園子裡山子、百索綵線、細巧鏤金花朵、糖蜜韻果、巧粽等事宜須辦。”

“還有一事，端陽後幾個姐妹準備搬來園中住。這園子裡就熱鬧起來了，想必娘子也不寂寞了。”

“誰說奴家寂寞？壞東西，我現在很快樂的。主要是有了……你。”芸娘羞澀地低下眉頭。

羞紅臉的芸娘分外嫵媚動人，柳珩忍不住貼過去，圍著她的纖腰，一股幽香包圍了他。“娘子今日用的什麼香，這般好聞。”

“奴家前日在百寶格里面尋出的乳香（安息香）。原是去年重陽時在錢塘門內賴家香店買的，竟然忘了。昨夜睡前讓梅香們點在熏籠裡，把這條裙子燻了一下。喏，是不是裙子的味道？”芸娘今天上穿白綾對衿襖兒，妝花眉子，下著紗綠潞綢裙，羊皮金滾邊。她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殊麗，肌膚嫩玉生光。

柳珩意動，四顧閣內無外人，便輕輕在芸娘香腮上親了一口。“紅袖添香夜讀書。我須用心苦讀，方不辜負於你。”他望見幾案上的花籃，“昨夜娘子點燈打絛子，一大早又忙著插花，真真辛苦了。”

“謝謝官人。”芸娘輕輕掙脫出來，把花籃放到地下，從案邊拿過兩頁薛濤箋，“看看奴家新寫的曲子詞。”

這首是吳綺窗的“喜遷鶯”：

“凡塵流水。正春在、絳闕瑤階十二。暖日明霞，天香盤錦，低映曉光梳洗。故苑浣花沈恨，化作妖紅斜紫。困無力，倚闌干，還倩東風扶起。 公子。留意處，羅蓋牙籤，一一花名字。小扇翻歌，密圍留客，雲葉翠溫羅綺。豔波紫金盃重，人倚妝臺微醉。夜和露，翦殘枝，點點花心清淚。”

五色薛濤箋上文筆娟秀，散著淡淡的墨香，柳珩點頭直贊：“娘子越發寫得好了！”

另一張箋上是李易安的“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綠紅瘦。”

“這末一句真是神來之筆，唯有多情婦人方能寫出。”柳珩打趣：“若是換做小紅，應作‘知否知否，應是紅肥綠瘦。’”

“別拿她作樂，她已經很傷心了。再這樣，奴家就要惱了。”

“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小紅這丫鬟一直幫娘子插花，她其實分辨不清紅綠，娘子你可知情？”

“奴家當然早曉得了。她若拿錯了，我便教會她識別花的樣式，畢竟每樣花的樣式是不同的。常人總言道櫻花、梨花、李花最難區分。其實櫻花有花裂，與梨花、李花不同。梨花蕊上帶淡綠，李華蕊上帶淡黃，她自然可以區分了。”

柳珩恍然若悟，忍不住用手指點了一下娘子的額頭：“你這鬼靈精！”

“我喚梅香給官人點茶吧？”

“稍候一會，我喜歡這樣，就我們兩人在一起……小紅現在怎樣了？”

“剛開始那幾日，她很傷心。那尹潮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府裡也一直關照於她。”芸娘語氣有些嚴肅，“我且告訴你，你切莫告訴官府。這丫頭平素裡暗地裡也喜歡這尹潮。那日早晨，想來她認出了那人就是尹潮，不用看衣服顏色。後來她故意咬定那人身著綠衣，其實是想回護尹潮。”

“我不會告訴官府的。畢竟小紅當年其實是尹海、尹潮他們救的，幾人於她都有救命之恩。還有一事，尹漢打聽過，尹海的老母、哥嫂現都在湖州新草橋住著。端午後，我欲帶她去那邊拜謝，順便認認親。尹漢他們也同去。娘子你以為如何？”

“奴家自然同官人一起去。”柳珩曉得娘子的話外之音。

閣窗外，小紅、小翠等幾個丫鬟圍著楊府的山子，或剪艾葉，或作香囊紅繩。那山子三層皆用五色染菖蒲懸圍左右，還用花草剪成蜈蚣、蛇、蠍等毒蟲，裝飾著珠翠、葵榴、艾葉。這艾葉是端午節時臨安人的最愛，可以將剪好的五色艾虎粘上艾葉戴到髮髻上，也可將艾葉和百草捆縛成天師，懸額於門楣上。

碧藍如洗的天空，幾絲雲扯成縷縷，一朵豔紅的煙花悄然綻起。幾個丫鬟都歡喜地叫起來。

小紅忍不住也笑了，這些日子以來，芸娘第一次見她發笑。

2

那朵紅色的煙花綻放時，許多湖上的人都沒留意到。

因為湖面上一群龍舟正在演練。六條張燈結綵、吹笛擊鼓的龍舟乘風破浪，如游龍戲水，自然吸引了無數士女的眼光。

現在是端午前，這個時節處處綠肥紅豐，天地間最不缺少的就是紅綠色。

老更夫和少更夫正在五龍王廟門口陰涼處坐地，他們倒是看見了那朵紅色的煙花。夏日無雲的晴空裡，紅色的煙花雖不明豔，卻也清晰可辨。它倏忽而逝，如掠過的一群鳥雀，去留無痕。

“這煙花怎麼變成紅色了？”年輕的更夫很奇怪。

“許久沒見到放煙花了，”年老的更夫似乎自言自語道，“這幾個月落水的人也委實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