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清楚托盤裡的靴子代表著什麼了。

他和太子以及李顯李旦三個兄弟，都曾在年滿十五歲的除夕這天，收到過武后親手縫製的靴子，有且僅有一次。

而今除夕，太子居然還能再收到武后如此大的歲禮，恩寵之高，已經遠遠超過他了。

李賢心中頓時酸楚難耐，思緒全停留在那雙靴子上了，連跟崔待詔見禮都忘記了。

“楊公公，娘娘吩咐，將這雙靴子扔掉！”

崔待詔一邊說著，一邊將托盤遞給楊毅，然後朝失神的李賢委身行禮：“奴婢見過殿下！”

“啊！”李賢這才回過神來，趕忙還禮：“崔侍免禮！”

儘管不知道太子是何緣故又罪了母后，但方才的一幕很快讓李賢的心情由陰轉晴，太子仍處在失寵之中。

原本失落的他又重新找回了自信，指著楊毅托盤中的靴子笑著朝崔待詔問道：“崔侍，這雙靴子是……”

雖然明知顧問，但李賢還想探聽一下里面的緣由，崔待詔看著李賢的眼睛，嘴上掛著微笑，語氣卻是很嚴肅。

“殿下，不該問的……別問！”

“是是是，怪本王多嘴了！”李賢連忙拱手賠禮。

“殿下既然到了，就請隨奴婢進去吧！娘娘已經等候多時了！”

崔待詔說完，微微一欠身，然後領著李賢進入殿內。

二人來到正殿，李賢遠遠就看見武后端坐在屏風前，低垂著眼眸，似是在想著事情。

不等崔待詔稟告，李賢雙手一合，躬著身子小跑幾步，在距離武后五步外跪下，然後俯身拜倒，給武后行了一個大大的跪拜禮。

“兒臣拜見母后，歲日更迭，物候常新。皇恩浩蕩，春回大地。黎元翹楚，際遇康莊。夙夜匪懈，永綏四方……”

武后抬眼瞥了李賢一下，淡淡地開口道：“賢兒有心了，起來吧！”

李賢微微一愣，原本他精心準備了一大段新年賀詞，豈料剛說了一個開頭，武后就讓他起身了，這讓他彰顯孝心的行為瞬間就落空了。

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是太子惹了母后不悅，才導致自己跟著遭殃，反正不是自己造成的，也就心下釋然了。

李賢又磕了一個頭，才慢慢站起身來，在崔待詔的指引下，坐到了下方設定的案臺前。

落座後，武后冷若冰霜的臉頰微微一側，一雙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看了過來，李賢后背一涼，強大的壓迫感讓他身軀崩得僵直，整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我聽說賢兒最近很忙，忙著大宴賓客，連東宮十率的將領，都跑到你府上飲宴了！”

武后一開口，李賢只感覺心都在發顫，連忙改坐姿為跪姿，顫聲辯解道：

“母后……母后息怒，兒臣萬不敢瞞著您和父皇行僭越之事，來兒臣府上拜會的那些官員和將領，只因兒臣被父皇提拔為宮中右衛大將軍，少不了要走動一二，況且事後兒臣都有將其名字記錄在冊，稟告過父皇，就算給兒臣十個膽子，也不敢擅自宴請朝中官員，請母后明鑑！”

端坐在主位上的武后沒有任何表示，她當然知道李賢的話是真的，她也看過對方交上來的官員名錄，方才這麼一說，只是想敲打一下這個兒子，免得對方起了不該有的異心，畢竟宮衛宮廷防衛的統領一職，是非常敏感的。

武后也清楚，眼下整個朝堂，誰都知道東宮已經失勢，那些做臣子的，自然會有一部分人提前押寶，選擇改換門庭去攀附二皇子，這在歷代的王朝權力角逐中，實屬稀鬆平常。

見李賢埋頭跪在地上唯唯諾諾，武后心中甚為滿意，嘴角終於露出一絲微笑，朝崔待詔使了個眼色，後則又捧出一個托盤，裡面盛放著一副精緻的蹀躞帶。

蹀躞帶是流行於隋唐男子掛在腰間的配飾，天子掛十三銙，到了李治時期，改為天子掛九銙，太子八銙，一到三品親王掛七銙，平日出行時，綁在腰間，七銙裡面分別裝有：針筒、刀子、佩刀、噦厥、礪石、火石袋、契苾真等器物，武后贈給李賢的是七銙的金鑲玉蹀躞帶，雖然是宮廷匠人制作，但送給李賢，也算是一份不錯的新年大禮了。

“還跪著作甚，起來說話！”

武后喚了一聲，李賢總算長舒一口氣！

“兒臣遵命！”

李賢如釋重負地坐起身子，剛想擦拭一下額頭的冷汗，撇眼發現武后仍看著自己，連忙放下舉起一半的袖子，掩飾自己的害怕。

又見崔待詔走向自己，李賢連忙站起身來，從對方手中接過托盤，躬身行禮：“兒臣謝過母后的歲禮！”

武后擺了擺手，李賢轉身將托盤放到案上，然後笑著說道：“母后，兒臣為您準備的年禮，母后可否一觀？”

武后微微點頭，李賢得了應允，不待崔待詔通傳，他親自退到殿門口，領著幾個捧著托盤的小太監走了進來。

幾個小太監來到殿內，然後跪成一排，將手中托盤舉過頭頂，李賢從左至右，一一開始介紹。

“母后，這是兒臣從西域差人釀製的葡萄酒，有養顏駐容之功效，今日送來一壺，若母后喜歡，兒臣再將剩下的一大缸送至宮內！”

“母后，這是兒臣差人去長白山尋到的千年人參，可供母后延年增壽！”

“母后，這是兒臣從東海尋來的血珊瑚，據說能祈福辟邪！”

“母后，這是兒臣從南海尋來的鮫人珠……”

李賢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蒐羅來的奇珍異寶，大唐四域之地的寶貝，都被他挨個進獻給了武后，屬實是大廢了些功夫。

然而武后只是面帶微笑，臉上的神色看不出有多大的波動，這讓李賢心中不免有些沮喪，他想不通的是，為何眼前的奇珍異寶，始終無法讓母后動心，如果李令月在，或許能解開他的疑惑，能讓武后動心的，整個大唐只有一件東西，那就是——權力。

介紹完畢後，武后笑盈盈地點頭：“賢兒有心了，母后很滿意！”

李賢知道這是假話，但還是裝著很開心的樣子，給武后見禮。

崔待詔叫來宮女收下禮物後，走到李賢身邊，右手一抬，意思很明確，你可以離開了。

李賢眉頭一皺，看了一眼端坐的武后，似乎想到了某件事，猶豫了一下，終是一躬身：

“母后，兒臣還有一事，想與您商議！”

武后有些詫異地抬起額頭，笑著問道：“何事？且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