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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快樂的第一天

橡皮艇隨著波濤不斷起伏,海水淡淡的腥鹹味湧入鼻腔,皆川和樹背靠兄長,雙腿蜷縮,身上蓋著一件略大的外套,慢慢恢復了意識。

睜眼是斑駁的色塊,耳邊迴響奇異的低語,和樹對此倒是接受良好,閉上眼睛繼續休息,一臉平靜,畢竟開掛怎麼著也得付出點代價嘛。

是的,用他哥哥皆川克彥的話來說,這就是開掛。

每當有危及生命的事情即將發生,和樹總能提前一分鐘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老老實實按照對方的指示去做,便能以最高效安全的方式活下來。唯一的弊端是指揮持續越久,他的身體會越虛弱,事後休息的時間越長;或許那個聲音的主人也考慮過這個因素,每次命令都儘量精簡,絕不多說一個字。

輕輕鬆鬆換取平安,誰來都會認為是個划算的買賣,尤其在多災多難的米花町。要知道皆川和樹在米花綜合醫院休養的一個月內,可是攏共經歷了七次謀殺,四次綁架,三次爆炸;要不是有提前預警,他甚至走不出醫院大門。

耳鳴帶來的不適無法靠閉眼解決,和樹輕輕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呃,配合上船的搖晃,更暈了。

“和樹,你醒啦?”

給弟弟當靠墊的皆川克彥第一個發現他微小的動作。

皆川和樹揉揉眼睛,口齒不清地回答道:“我沒事……”

你可不像沒事的樣子。

船上另外三人心情微妙地想著。

今晚的船難太過突然,有些人幸運地坐上了救生艇,更多人則猝不及防掉進了大海。出來取材的自由撰稿人五木陽介,便衣跟蹤嫌犯的刑警白鳥任三郎、千葉和伸,他們三個都是皆川兄弟從海里撈上來的。

浪濤很大,唯一的船槳還在兄弟倆手忙腳亂放船入水時弄丟了,眾人此時只能隨波逐流,暗暗祈禱能快點得到救援,生怕又出什麼事故。唯獨累到脫力的和樹仗著自己有預警,直接心大地靠在哥哥身上開始睡覺養神。

休息了一會兒的確好多了,雖然還是看不見也聽不清,起碼沒再覺得天旋地轉,黑髮棕眼的和樹淡定安撫一定正在關心自己的哥哥:“我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說話吐字清楚不少,臉色也紅潤了一點,皆川克彥抿抿嘴唇,沉默地看著他重新閉上雙眼,表情依然沉重。

在旁人眼裡,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想必是真的撐不住了,所以都以為他在擔心弟弟身體,紛紛出聲安慰。皆川家的大哥禮貌地一一回應,可唯有兄弟二人知道,他心中藏著更加深遠的憂慮。

危機預警第一次出現,是皆川和樹還在米花綜合醫院休養的時候。

那天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牆上形成一塊塊隨風舞動的光斑。一名稀疏平常的殺人犯在樓下被警察扭送進警車,護工海老原小姐從窗戶親眼見證了一切,她放下心來,簡單囑咐和樹兩句便拿起包出門,準備下樓到門口取他訂閱的雜誌。

少年獨自躺在病床上晃著腳傻樂,因為今天醫生查房時說他恢復得不錯,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回家誒,明明是從未見過的地方,但因為有家人的存在,他對此充滿了期待。

然後和樹就聽見一道陌生而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低語:

【拉上床簾,藏到左邊儲物櫃,留縫。】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左看右看,病房裡確實只有自己一個人,電視收音機什麼的也沒有啟動。這著實可疑到有點恐怖了;而更可疑的,是他居然本能般信任這個聲音,願意聽從它的指揮。

少年咬咬牙,一把拉上床簾,轉身操控還不太利索的腿腳吃力地下了床。他好不容易站穩才想起柺杖放在床的另一邊,習慣性想坐回去拿。

【別拿!快!】

和樹依言,忍耐著從身體各處傳來的痠痛感,靠自己顫顫巍巍地挪到左手邊的矮櫃旁,扶著牆慢慢蹲下去。他爬進今早才被海老原小姐騰空的櫃子,再用手指勾著,輕輕把門虛掩。

意外地疲憊。

皆川和樹喘著粗氣,隱隱猜到是那兩句指令導致的。他胡亂擦了把頭上的虛汗,努力縮成一團,儘量平緩呼吸。

門開了又關,急匆匆的腳步聲,猛烈的床簾拉動聲,緊接著就是中村姑姑懊惱的嘆息聲。

外面是熟悉的長輩,和樹卻更害怕了,他心跳得很快,不用那個聲音提醒,也知道來者不善。

沒錯,失去記憶讓他平時是有些單純,但是人本身不笨。病人拉好床簾擋住自己,正常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請勿打擾”的意思;一向和藹體貼的中村姑姑今天進門一句話不說,徑直衝過來動作生猛地拉開床簾,根本不擔心驚擾到很可能在休息的他,怎麼想都抱著惡意吧?

少年嚥了口唾沫,抱緊雙腿一動不敢動,生怕女人從巨大的失望中緩過來。只要她伸手摸摸尚有餘溫的被窩,只要她轉頭看看放在床邊的柺杖輪椅,她一定能猜到自己沒有走遠。

門又一次被粗魯地推開——和樹發誓這次聽到了牆上的瓷磚被金屬門把手撞裂的聲音。

“住手!”

“和樹!”

明智健悟與皆川克彥先後趕到,想象中的慘劇沒有發生,寬敞明亮的單人病房一覽無餘,只有拿著匕首的中年女人呆呆站在床邊朝這邊回望。

還挺意外的,以前接觸的兇手都過於“能幹”的明智警部眨了眨眼,不過總歸是件好事。

他一本正經地勸說道:“中村夫人,想想你的丈夫和兒子,不要做傻事,趁現在還沒有真的鬧出人命,把刀放下吧。”

中村和子,也就是七年前收養了父母雙亡的皆川克彥的姑姑,咬唇丟下了刀,任由年輕的警察衝上來用手銬銬住自己——無法接受失敗的衝動已然退去,或許從突然多了個皆川和樹開始,殺死克彥獨佔兄嫂遺產的計劃已經註定難以成功,還有什麼好掙扎的呢?

塵埃落定,皆川克彥腿都軟了,他顫抖著手想掏一支菸卻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為了弟弟已經戒菸。青年靠在門上,雙臂抱胸,用陌生的眼光反覆打量這位在葬禮上摟住自己、痛哭發誓會把自己當親兒子照顧的長輩,這位曾經最信任、最感激的長輩,這位最陌生的血親。

彷彿還有些不死心,他千言萬語只化成了一句話:“下一個是我,對嗎?”

“對不起……”女人低下頭,沒有否認。

克彥深呼吸閉上了眼。

明智是他多年的朋友,也是警視廳最有前途的警部,最近圍繞弟弟發生了一系列可疑“事故”,所以特地請他來幫忙調查,誰知道背後的真相居然如此觸目驚心。

為了幫助破產的丈夫,為了維持兒子幸福的生活,這都是些什麼破藉口!她直接求助,他作為侄兒和養子難道會拒絕嗎?甚至在此之前,他聽到風聲去問需不需要幫忙,她和姑父還堅稱公司沒有出事。

到底為什麼啊?哪怕在報紙和電視上每天都能看到好多奇形怪狀的殺人理由,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還是不明白,怎麼就從隱瞞直接快進到了計劃殺人呢?

和樹從三言兩語中聽出了哥哥的不對勁,將手覆在櫃門上作勢要開——那道聲音沒有阻止,想來應該安全了——他果斷推開門,本來想在大家震驚的目光中帥氣登場,然後安慰哥哥的,結果他太高估柔弱的自己,因為蹲了太久(對和樹而言很久),腳麻,直接倒出去摔了個狗啃泥。

“噗嗤……”

少年惱羞成怒,頂著一頭被汗水打溼的黑髮抬起頭;虛偽的大人們早已收拾好表情,臉上全是十分真誠的關心和訝異。

“和樹,你怎麼在櫃子裡?”自家的弟弟自己疼——當然明智現在也騰不出手——皆川克彥繞過床腳礙眼的匕首,滿臉後怕地過來幫他按腳,“我還以為海老原臨時帶你去花園散步……”

“海老原小姐下樓拿我的雜誌去了,我留在房間裡等她。”和樹機智地迴避了第一個問題,畢竟他自己都沒想明白那個聲音的事。

門口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其他警察和一臉茫然的護工小姐到了。考慮到少年的身體情況,在病房裡做完他的筆錄,明智警部難得體恤好友一回,叫克彥改天來警局做筆錄,便率領眾人先走一步;海老原亦識趣地找了個藉口出去,把空間留給了這對險些陰陽兩隔的兄弟。

“到底怎麼回事?”

克彥將人全部送走後反鎖大門,回來坐在床頭嚴肅了眼神。

別跟他扯什麼“突然想和海老名小姐開個玩笑就躲起來了”,這種謊話忽悠外人足夠,他可是深知弟弟十分期待回家,絕對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拿自己身體開玩笑——要知道今天溫度很高,在密閉的櫃子裡呆久了可是相當危險的。

和樹毫不猶豫,坦率地將真實的事情經過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哥哥。

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說的,不是嗎?自從恢復意識,同母異父的兄長為自己付出了多少、對自己多麼在乎,他現在精神又是多麼緊繃,和樹都看在眼裡。

被至親隱瞞背叛的恐慌得到些許安撫,皆川克彥是又欣慰又擔心。他繼承了一家大型醫藥企業(雖然現在還只是掛名社長),自己也學醫,聽到這些難免往大腦病變、人格分裂之類的方向去想,所以趕緊打電話安排了細緻的檢查。幾天後檢查報告出來了,什麼異常都沒有。

怎麼會什麼異常都沒有呢?兩人百思不得其解,哦,不對,只有克彥在愁,和樹作為當事人看得還挺開,甚至安慰起了焦躁的哥哥:“不管那個聲音是什麼,它都救了我呀!”

在接下來的幾次事故中,預警無一例外救下了和樹,甚至是他身邊的克彥的性命(“所以說你是真倒黴啊。”正統米花人一眼看出了源頭在哪)。總之最後,皆川克彥沒那麼焦慮了是真的,但不放心也是真的,畢竟他還是覺得弟弟一定哪裡出問題了,擔心會在某天爆發出來。

連綿不絕的海浪推著救生船前行,皆川和樹閉上眼睛又歇了一會兒,周圍人的對話聲逐漸清晰。他再次睜開雙眼,果然能夠看到自己的腿了。少年慢吞吞直起身,揉了揉因為長期蜷縮而有點發麻的雙腿,打量著昏迷前救下的人。

原本壓低聲音聊天的大家都注意到他醒了,皆川克彥率先轉頭關心幾句,得到救助的三人也依次向他表達了感激並且介紹自己。

“所以你們剛剛是在說什麼呢?”和樹好奇地詢問。

“我們在說,這是要漂到哪裡去……阿嚏!”

坐在他左手邊的五木先生剛熱情地回答完就狠狠打了個噴嚏,不怪他,畢竟在冰冷的海水裡泡過,全身都溼透了。

皆川和樹趕緊把身上還算乾爽的大衣脫下來拿給他,五木陽介連連擺手拒絕,讓他自己穿,爽朗地笑著說:“我一個大人總不能被小孩子照顧吧?女朋友知道了可是要笑話我的。”

還能開玩笑,看來沒大事。

和樹作罷,四處張望著,想看出現在在哪,然而放眼望去全是黑色,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海,什麼標誌物都看不見,他忍不住嘀咕:“要是天亮了就好了……”

船起伏的幅度驟然劇烈,眾人驚惶地抓穩船舷,免得一頭栽下去。

“橡皮艇顏色鮮豔,天一亮很容易被搜救隊發現的。”

最後一個被救上船的白鳥警官煩躁地甩開擋住眼睛的溼劉海,勉強打起精神出言安撫更加不安的大家。

在稍微穩定一些後,皆川克彥習慣性抬手看錶,皺眉甩動了一下,輕輕靠在船舷上,洩氣地嘟囔著:“手錶都壞了,也不知道現在幾點……”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千葉不時扭過身體朝船隻前進的方向看,此時突然眯起眼睛,激動大喊:“快看那邊!那個是燈嗎?”

幾人趕緊往前方看,遠方出現了一個小光點,在黑夜中格外顯眼,那的確是一艘大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