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中古時期一些強國一樣,吐蕃王朝的戰略目標非常清晰。吐蕃時期最大的功績是建立了一個政治實體,將青藏高原及周邊一些地區統一在贊佈政權之下。《賢者喜宴》很形象談到古代十二小邦時期內憂外患的情景:“上述各小邦喜爭戰格殺,不計善惡,定罪之後遂即投入監牢。四邊諸王裡面壓迫傷害,據謂:漢地之王如纏樹之蛇;天竺之王如惡狼窺羊;大食之王如鷹撲鳥群;格薩爾王如系樹之馬,暴躁不安。如是,西藏無法同彼等作戰,欲往別地,然而諸小邦不肯通融,以致兵員日減,於是失去了平原,唯依堅硬巖山而居,飲食不濟,飢餓乾渴,西藏蒼生極為痛苦。”
因而,只有聯合起來,建立一個統一的政權,形成與周邊大國相近的國家體制,自立自強,奮力守護家園,吐蕃才不會被消滅,生存發展才有希望,這就是吐蕃上下苦苦追求的戰略目標。吐蕃第一個贊布誕生至王朝解體,始終認為贊布是天神後裔。天神沿著天梯下降到雪域吐蕃地方,成為人主。天神選擇光顧的地方和人群,無疑是不同凡響的。正如《贊布世襲表》所言:“天神自天空降世……遂來做吐蕃六犛牛部之主宰也……在天之中央,大地之中心,世界之心臟,雪山圍繞一切河流之源頭,山高土潔,地域美好,人聰睿而英勇,風俗純良。”
直到吐蕃王朝後期赤熱巴巾時期所立“唐蕃會盟碑”終於做出定位:“聖神贊普鶻提悉補野化現下界,自天神而為人主,為大蕃之國王。於雪山高聳之中央,大河奔流之源頭,高國潔地,自天神而為人主,德澤流衍,建萬世不拔之基業焉。王曾立教法善律,恩澤廣被,內政賢理,又深諳兵事謀略,外敵調伏,開疆拓土,強盛莫比,永無衰頹。此威德無比雍仲之王威嚴烜赫。是故,南若門巴天竺(印度),西若大食(阿拉伯),北若突厥拔悉蜜(拔悉蜜?待考)等雖均可爭勝於疆場,然對聖神贊普之強盛威勢及公正法令,莫不畏服俯首,彼此歡忭而聽命差遣也……”
天神後裔贊布從天空降到人間,在高聳雪山之中央,大河奔流之源頭,山高土潔,地域美好,擁有聰慧英勇,風俗純良人群的地方,建立一個萬世不拔的強國,就是吐蕃人追求的根本戰略目標。軍事戰爭始終伴隨吐蕃王朝發展壯大的整個歷史階段,究其原因,《新唐書·吐蕃傳》載述論欽陵與郭元振對話中顯露出來。他認為,我們為何要視唐朝為邊患呢?如果貪圖土地和財富,青海和湟川就在眼前,但現在卻選擇不爭奪,這是為什麼呢?突厥各部位於廣袤的沙漠之中,距離中國非常遙遠,怎麼可能在萬里之外爭奪土地呢?而且唐朝已經將四夷都歸併,即使在海外之地,也沒有不臣服的。吐蕃之所以能夠獨立存在,只是因為他們的兄弟謹慎守護,才得以保全。十姓五咄陸靠近安西,距離吐蕃較遠,而俟斤距離我們只有一磧之隔,騎士們可以迅速突襲,難以防禦。這才是我們擔憂的地方。烏海和黃河的發源地地勢險要,有許多瘟疫和瘴氣,唐朝一定無法進入。因此,弱小的甲兵和無能的將領更容易成為我們的威脅。所以我們想要得到這裡,並不是要侵佔各個部落。甘、涼距離積石道有兩千裡的距離,寬的地方不到幾百裡,窄的地方只有幾十裡。如果我們出兵張掖、玉門,讓他們的春天無法耕種,秋天無法收穫,不出五六年,就可以斷絕他們的右翼。但現在放棄這個計劃,他們也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在青海的戰役中,黃仁素曾約定和平共處,但邊防沒有警惕。崔知辯徑直讓俟斤掠奪我們的牛羊數以萬計。因此我們才會尋求這個地方。使者仍然請求我們答應他們的要求,但我堅決認為不可以答應。最終他們也同意了我的看法。
論欽陵侃侃而談的焦點,蕃方一切軍事行為,完全是為了守邊固防,而無其他企圖。當然,松贊干布、芒松芒贊至噶爾子嗣把持政壇時期,吐蕃戰爭的特徵具有防禦性質,重點限於青藏高原方向,守護本土意識強烈。隨著勢力的提升,蕃軍也出現在酷熱的印度,遙遠的中亞西域,突厥天山南北,陝甘隴右以及東南洱海地區,當今學者一般認為吐蕃實施的是擴張政策。然而,史料顯示,吐蕃鐵騎到達和征服了不少地方,但是並沒有直接擔任一個國家或民族的元首,一般都是透過扶持本地或本民族代表人物,以達到羈縻控制的目的。
吐蕃所處高原封閉的地域條件,已多有論及。與此相反,吐蕃周邊地區唐朝、天竺、大食等擁有的地理環境都相對優越,故其文明發展的成果呈現出不同的地域特色。這種狀況,決定了吐蕃文明在其自身發展過程中產生了一種突破其封閉的高原環境,向周邊各國汲取營養和輸出文化的強烈需求。“是時自東方漢地及木雅獲得工藝和歷算之書;從南方的天竺,翻譯了佛教的各種經典;從西邊的粟特和尼婆羅,開啟了享用飲食財物的寶庫;從北方霍爾和葉格,獲取了法律和生產的各種典籍。”
反映了吐蕃在政治、經濟以及科學文化上對周邊各國的開放態度。正如《拉薩史》所說:“藏族是最承認多元文化的民族,他從來不存在建立一元文化的企圖,但同時讓人驚歎的是,藏族所創造的文化又是獨具民族特色的藏文化。”吐蕃的開放態度不僅僅限於吸收別國文化,同時,具有吐蕃特色的經濟、科學文化影響了其他國家和民族。吐蕃與南方印度、西方大食、北方突厥和東方唐朝都有不同程度的文化交流。
這裡,最值得關注的莫過於藏民族文字的創制應用。藏文的起源時間和方式,史家大致持兩種觀點:即松贊干布時期或更早。“關於藏文起源問題的史料記載都出自宗教史學家的著述,而藏區的宗教不外乎佛笨兩家,故這些著述都是以佛笨兩家的發展為主線進行敘述的。”
本文更傾向於松贊干布時期,吞米·桑布扎主持改革了藏文,為藏文的規範化作出了重大貢獻。也就是說,在松贊干布之前,就有一種不太完善的文字存在。松贊干布派遣使臣前往尼泊爾和唐朝迎娶兩位公主時,應該是吐蕃創制文字以後的事,因為聘婚使節都帶有松贊干布的信函。假設信件是梵文或者漢文,唐史記載吐蕃與唐朝“未與中國通”,談不上掌握唐朝文字。又如五世達賴喇嘛著《西藏王臣記》裡說:松贊干布遷(定)都拉薩時“在那裡的橫道上他親眼看見有自然顯起的六字真言(嗡嘛呢唄咪吽),他當即沐浴淨身虔誠祈禱!”。那個六字真言不可能是別國文字。可見松贊干布定都與他國聯姻時吐蕃已經有自己的文字。
然而,《通典》《唐會要》和新舊唐書皆雲吐蕃贊布時期“無文字,刻木結繩為約”。這些史書都是在唐朝和吐蕃王朝滅亡後撰寫,此時吐蕃和唐朝交往已過幾個世紀,《唐蕃會盟碑》用雙方文字刻寫的盟文石碑,矗立在長安西郊和大昭寺門口,按理說唐朝也非常瞭解吐蕃。即便是公元766至801年寫成的《通典》,距松贊干布去世已過一個半世紀之久,史書上為何仍說吐蕃“無文字”?原因可能是撰史者急於出書,忘記考察思考,道聽途說或照抄照轉所致。當然也不能排除專指漢文字的可能。因為同樣的史書卻說吐谷渾“其俗頗識文字。”但是,至今未發現吐谷渾曾經使用本民族文字的記載,只能推測少數人曾使用過漢文字。
吐蕃用文字記載的歷史,最早的恐怕也就是赤松德贊時期所立石碑以及《敦煌吐蕃歷史文書》。松贊干布之前的歷史,藏史確定經過了三十二代贊布以及大致年代,但還是限於口頭傳說,缺乏確切的年代和文字根據。為此,對於松贊干布之前吐蕃無文字的依據依然可以舉出不少。
但無論如何,吐蕃人本民族文字的創制和使用,使吐蕃文明在艱苦封閉的環境下,以其鮮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成為世界文明發展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先進文字。現在我們使用的藏文文種特色突出,具備不少優點:它是一種拼音文字,只有34個元子音字母,音調區分清楚,沒有變化,非常符合文字性質,入門快,好學易記;語言表達準確、生動形象,詞彙豐富含義深刻;自創制至今已過一千三百多年或更早,其間方言發生了各種變化,但現在只要會文字就能讀懂任何時期的著作,無論是哪個國家或民族語言,藏語文都可以發出相同的語調,翻譯出原文精彩內容等。文字的創制最能說明吐蕃人開放吸收和獨創性相結合的特性。同樣,文字在吐蕃軍事領域發揮了更加重要的作用。
吐蕃人創制的文字,還廣泛應用於吐蕃以外民族和地區。現存於河西地區的公元7至9世紀的吐蕃文寫本,在寫校者的總人數中,其他民族人士甚至達到5/6,吐蕃人只佔1/5或1/6,其他民族包括漢人、吐谷渾人等等。吐蕃統治結束之後,從南疆于闐一帶到甘州,藏文還長期作為官方文字使用。王堯《西望陽關有古人》說:匈牙利藏家學烏瑞在檢閱了18個吐蕃文書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吐蕃佔有整個河西走廊、西域垂百年,設府置官,駐軍戍守,安撫流亡,編訂部落,工農商貿等極為複雜,但藏語得到了廣泛地使用。說明吐蕃統治結束後,甘州和于闐官府中使用吐蕃語言文字的影響長期存在。
吐蕃政權自誕生到發展壯大,兩種手段始終貫穿於他們的戰略目標,始終伴隨他們走過歷史的各個階段,這就是武力與謀略。所謂謀略,從國家層面看,它的表現形式是戰略。吐蕃施展的戰略手段,重點是透過請和、聯姻和會盟表現出來。
美白桂思《吐蕃帝國在中亞》一書根據《隋書》記載,吐蕃於公元608年就開始向中國隋朝遣使建立聯絡,並認為隋朝與吐谷渾戰爭有關。但未見“吐蕃”一詞出現在西域傳中。其中有一名為“附國”的小國:“大業四年,其王遣使素福等八人入朝。明年,又遣其弟子宜林率嘉良夷六十人朝貢。欲獻良馬,以路險不通,請開山道以修職貢。煬帝以勞人不許。”
人們也許根據附國的名稱、地理位置以及風俗習慣,推測附國就是早期的吐蕃。也有人不贊成這種觀點,附國並不是早期吐蕃,理由是《新唐書》同時載有附國傳和吐蕃傳。“附國是藏語蕃的音譯,指邊地小國,與康傑與甲康名相同。從漢文史籍記載看,該國主要指今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北甘孜、爐霍、道孚和噶地一帶。……附國的建立可能在公元20年左右,公元638年左右統一到吐蕃之中。”
由此可見,附國存在很久,其種族與習俗大體相同於吐蕃,最終成為吐蕃王朝的一部分。至於公元608年附國向隋朝遣使,只代表附國與隋朝的關係,並不能代表南日松贊時期雅隆鶻提悉補野吐蕃。
史料清楚記載的吐蕃第一次向唐朝遣使是公元634年,即唐貞觀八年。兩唐書均言吐蕃遣使唐朝“朝貢”,而《資治通鑑》雲:“甲申,吐蕃贊普棄宗弄贊遣使入貢,仍請婚。”但結果如何,史料均無記載。唐朝緊接著派馮德遐回訪吐蕃,從吐蕃返回時有一名蕃使相隨,他的使命非常明確,即與唐朝建立聯絡,為吐蕃王室請婚唐朝皇帝的公主,開始唐王拒絕後便發生了松州事件,這是蕃唐之間發生的第一次大規模用兵事件,轉而唐朝又答應向吐蕃尚公主,最終雙方言歸於好。吐蕃從公元634年首度向唐朝遣使開始到公元842年的209年間,主要表現有以下特點:
(一)次數多,頻率高。據《西藏古近代軍事研究》統計,吐蕃使者赴唐一百九十餘次,而唐使進蕃只有一百餘次。從整體上看,吐蕃使者入唐的次數明顯多於唐朝使者進蕃的次數。吐蕃赤松德贊執政時期是吐蕃勢力達到巔峰的時期,這時期雙方使者往返最頻繁,達到一百二十七次,佔使者往來總次數的43.4%,其中蕃使赴唐七十八次,佔蕃使赴唐總次數的41%,唐使進蕃四十九次,佔唐使總次數的49%……緣何吐蕃使者赴唐次數明顯多於唐朝使者到吐蕃的次數,其具體的原因在哪裡?公元8世紀20年代之前,吐蕃似乎處於戰略防禦階段,用論欽陵的話說,是謹慎守國階段。自此以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吐蕃在與唐朝的戰爭中都處於戰略進攻地位,發動戰爭的一方往往是吐蕃,唐朝則經常處在被動防守的狀態。吐蕃頻繁向唐遣使,並不僅僅是唐史所謂“朝貢”“請和”那麼輕鬆愉快,吐蕃對唐的“朝貢”,其實是華麗外衣包裝下的外交策略,最終總是為吐蕃的戰略目標服務。
(二)把握時機,採取主動。吐蕃每次遣使唐朝,一般是在戰役之前或者戰役之後。戰爭之前遣使,具有伺探對方態度、偵察敵情和麻痺對方的效果。吐蕃第一次向唐遣使是在聽說突厥和吐谷渾與唐朝建立聯姻關係後,及時遣使提出同樣的聯姻要求,當唐朝拒絕後,立即露出廬山真面目,揚言要進攻唐朝,要與唐朝刀槍相見。當唐王答應送公主後,吐蕃又轉怒為喜,派遣重臣噶爾·東贊域松攜帶令唐人歎為觀止的貴重禮物赴唐,可見吐蕃採取積極主動的外交策略,不失時機地與唐朝建立互動關係,其戰略思想昭然若揭。無論你是什麼國家或民族,順從我,就是朋友,否則,便是敵人。
(三)“朝貢”“請和”的實質。《玉帛干戈》認為,吐蕃擺出一副慕華急先鋒的姿態,令李唐自鳴得意於其中,失去戒心,完全被吐蕃所矇蔽。公元649或者650年松贊干布去世,651年舉行葬禮。大論噶爾·東贊開始撫服珞巴等部族,擴充勢力,徵集稅收,儲備糧秣物資,調兵遣將,制定法律條文,為行軍作戰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公元656年揮軍攻打白蘭,緊接著干預吐谷渾。噶爾·東贊連續七年住在吐谷渾境內,公元660年終於公開討伐吐谷渾,吐谷渾兵敗,名存實亡。公元663年遣仲琮使唐,表陳吐谷渾之罪,且請和親。兩年後仲琮再次赴唐,請與吐谷渾修好,“吐蕃使論仲琮入朝,表吐谷渾罪,帝遣使者譙讓,乃使來請與吐谷渾平憾,求赤水地牧馬,不許”。
唐王先後答覆:“皆不許”或“不許”。唐王的“皆不許”,完全是有道理的。事情明擺著,因為吐蕃並不是遭受攻擊的一方,恰好相反。吐蕃取勝而吐谷渾失敗,在此基礎上雙方言歸於好,意味著吐谷渾應該面對既成事實,打消再次反擊吐蕃的念頭,同時緩解唐朝的惱怒。吐蕃在此導演了倒打一耙、轉移目標之計謀。儘管如此,唐朝並沒有引起足夠的警覺。《資治通鑑》記載:“遣左衛郎將劉文祥使於吐蕃,降璽書責讓之。”意思是派使者帶著責備的書信趕赴吐蕃,開導勸說他們。唐朝確實被吐蕃“朝貢”“修好”“上表論曲直 ”之類言行所迷惑,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吐蕃與吐谷渾兩家的判官。為此,唐朝並沒有立即出兵干預,而是派使節劉文祥回訪吐蕃,使蕃唐間互動停留在“朝貢”與“降璽書責讓之”的層面上。唐朝此類舉措,正中吐蕃下懷,因為正好為吐蕃提供了足夠的戰備時間。吐蕃緊接著向西域大規模用兵,攻陷唐羈縻控制的西域十八州,迫使李唐放棄西域四鎮。這時唐廷方才感到事態的嚴重性,開始召集大軍開拔青藏高原,企圖一舉殲滅吐蕃勢力,結果適得其反,唐軍第一次遭受沉重打擊,十萬唐軍夢滅大非川。僅僅兩年後,吐蕃又派遣仲琮第三次訪唐,當唐王抱怨大非川戰役時,仲琮卻平心靜氣回覆:“臣受命貢獻而已,軍旅之事,非所聞也。”仲綜居然以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口吻,鎮定自若地避開蕃唐之間敏感話題,有效引導唐王進行輕鬆愉快的對話,唐高宗也聽任其便,放棄過多追問,滿足於吐蕃使節所謂的“貢獻”。公元675年,“上元二年,遣大臣論吐渾彌來請和,且求與吐谷渾修好,帝不聽。”唐朝這時方才看穿了吐蕃撫頭掐屁股的把戲,完全失去了對吐蕃所謂修好請和的信賴,決定再次廣招精兵良將,以十八萬大軍之巨討伐吐蕃,這就是公元678年的青海之戰。然而,唐軍的行動總是在吐蕃的預料之中,蕃軍將唐軍迎至青海湖以北開闊地帶,一舉殲滅,部分將領被俘,李敬玄殘餘部隊逃遁,戰役以唐軍的慘敗而收場。
(四)乘勝請和。蕃唐雙方於公元696年三月,在今臨洮以東叫素羅漢山的地方發生了一場大戰,唐軍再次失敗,傷亡慘重。然而吐蕃並沒有乘勝擴大戰果,向唐地縱深發展,反而立即遣使唐廷要求談判,唐朝再也沒有猶豫不決,立即派遣談判代表郭遠振前往一個叫“野狐河”的地方與論欽陵相見。在吐蕃的統治階層中,有一位大論名叫欽陵,他派遣使者前來請求和談。武太后派前梓州通泉縣尉郭元振作為使者前往吐蕃。在行至野狐河時,他遇到了欽陵。欽陵對他說:“你們大國很久以前就不允許我和談,我也很久沒有派遣蕃使者了。因為長期以來無法向朝廷彙報情況,所以去年秋天才有了甘涼地區的騷亂,這實際上是我的罪過。現在你們想要和好,能不懼怕我嗎?”郭元振於是對他說:論東贊先考以宏才大略,服事於先朝,結好通親,荷榮承寵,本來期望能夠傳之永代,垂於無窮。然而論不慕守舊恩,中致猜阻,無故自絕,日尋干戈,屢犯我河湟,頻擾我邊鄙。而且父親通之,兒子絕之,豈為孝乎!父親事之,兒子叛之,豈為忠乎!
很清楚,論欽陵以上說辭確切的意思是,我等有誠意向唐方請和求情,以修二國之好,乃唐方總是拒絕,責任在於唐朝。可見論欽陵先發制人,欲將戰爭責任推給唐方,緊緊抓住談判主動權。接著郭遠振並沒有正面回答論欽陵話題,卻將噶爾·東贊和論欽陵父子作了一番比較,中心意思是噶爾·東贊與唐朝通好,保持了友善關係,而論欽陵卻堵死了這條路,“日尋干戈,屢犯我河湟,頻擾我邊鄙。”郭遠振企圖用唐人文化的家庭倫理觀來勸導論欽陵改變主張,停止對唐朝的軍事威脅,然而卻顯得蒼白無力。對此,論欽陵滔滔不絕地陳述了一番蕃唐當今面臨的機遇與挑戰,最終建議唐方,罷四鎮之兵,欲分十姓突厥之地。郭遠振難以決斷論欽陵之提案。思若與陵振前來,朝廷對於四鎮十姓之事,欲罷則有所顧慮,欲拒則又有所難處,經過深思熟慮,仍未作出決定。
這件事可以透露出兩個資訊。其一,吐蕃統帥專一與唐節制多門的問題;其二,唐方忌憚吐蕃,否則郭遠振可以當機立斷加以拒絕。理由是西域四鎮於公元648年已經屬唐,657年為唐羈縻州。而蕃軍到達四鎮是在唐朝之後十幾年。《玉帛干戈》認為最起碼也應該有個先來後到,但唐方代表郭遠振當時提不出這些理由來反駁論欽陵,顯得非常被動。針對論欽陵咄咄逼人的建議,唐庭醞釀許久,最終郭遠振上書朝廷,提出吐蕃要求唐軍撤出西域四鎮,唐朝也要求蕃軍撤出青海故地的先決條件,緊接著由於論欽陵家族被蕃王杜松迫害,吐蕃贊布爭位,部分大臣背叛,杜松莽布傑在南詔突然薨逝,吐蕃政局陷入動盪之際,蕃唐之間西域四鎮交換青海故地的事項棄之一邊,未看到結局。然而,吐蕃這種乘勝請和、擴大成果的策略,令對方無所適從、左右為難。
縱觀古代世界各地兩個政治勢力間發生的聯姻,一般都是為了雙方的交往而採取的手段而已,其意義遠遠超出了聯姻本身。吐蕃王朝尤其精於此道,先後與周邊不同民族和國家間促成多次聯姻,如尼泊爾、唐朝、吐谷渾、党項、象雄、南詔、小勃律等。這些聯姻不僅僅是吐蕃贊布迎娶王妃,同時將吐蕃宮女嫁往其他國王。無論是迎娶還是嫁往,大體上都是按照吐蕃人的意圖進行的。也就是說,我要你家的公主或者送你公主,最終都要為吐蕃王朝的利益服務。
(一)戰爭挑釁。吐蕃每向唐朝主動遣使“朝貢”,要求聯姻,表面來看,吐蕃有求於唐朝,似乎表明了一種上國與屬國的關係。可是,當唐朝拒絕吐蕃請求時,吐蕃立即以“即當入寇”相威脅,怎麼看也不像上國與屬國的關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原因是唐朝拒婚所致。起初,吐蕃發現其他民族都在和唐朝建立關係,同樣也很尊崇和羨慕唐朝,希望與唐朝取得聯絡,建立和發展互利合作的良好關係,保持各方平安無恙。為此採取積極主動的姿態,派遣使者帶著禮物趕赴唐朝,熱情地提出和唐朝聯姻的意向,不料唐王冷冷地予以拒絕。這對吐蕃的震動很大,吐蕃雖然藉口吐谷渾離間所致,實則對唐朝不屑一顧的自大態度產生惡感,同時埋下了唐朝難以交往和互不相容的種子。但經過一場可以避免的軍事衝突之後,唐方的態度又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同意嫁公主於吐蕃,唐朝又給吐蕃留下了吃硬不吃軟的影響。自此以後,蕃唐交往的二百多年曆史長河中,大體上圍繞著請和、聯姻、會盟以及戰爭展開互動關係,雙方扮演的角色是:吐蕃總是處於首倡、主動、果斷和進攻的狀態,而唐朝總是處於冷漠、被動、猶豫和防守的狀態。吐蕃請婚尼波羅尺尊公主,同樣採取了軟硬兼施兩種策略。
(二)聯姻代價。吐蕃向其他邦國國王送嫁公主為代價,力求當家人順從於孃家人,當這一舉措不奏效時,利用公主竊取對方情報,武力推翻對方政權。松贊干布胞妹賽瑪噶曾嫁往象雄王李迷夏,究竟哪方首倡這樁婚事,史料闕如。但最終由於雙方缺乏愛情基礎導致分居,松贊干布派使者前往調解,賽瑪噶不但不聽勸解,反而要求吐蕃派軍攻打象雄,同時向蕃使提供象雄內部情況,松贊干布率大軍攻滅象雄。吐蕃又把公主赤邦嫁給吐谷渾伏允的次子,生莫賀吐渾可汗,扶持為吐谷渾王,對抗唐廷支援的諾曷缽親唐勢力,最終成功控制吐谷渾。
(三)請婚求穩。遭遇多事之秋,採取請婚求和手段,以緩和危機局面。繼文成公主嫁往吐蕃六十多年之後,公元703年吐蕃又遣使唐朝求婚,此時蕃唐面臨的局勢不能與當年同日而語。自從公元638年松州衝突之後,先後在今新疆、青海、甘肅地區發生四次大戰役,每次戰役都以蕃勝唐敗而告終。然而,此時吐蕃請婚,並不是幾年前論欽陵乘勝請和的延續,而是蕃朝面臨內外交困的窘境。
其一,對外用兵失利。《大事記年》載:及至鼠年夏,贊布自蒙噶爾將牙帳遷往下枯零孫可。遣送東葉護可汗往突厥。秋,贊布亦往,引兵至河州。及至牛年夏,贊布駐於賽爾霞。引兵至松州、洮州。母后赤瑪類駐於堆之蒙地。冬,贊布駐於赤寨。春季閏月,引兵至松州、洮州。
這時的贊布是吐蕃三十六代贊布杜松莽布傑,此時贊布適逢二十五歲,年輕氣盛。 在則天順聖皇后久視元年的丁酉年,吐蕃的麴莽布支將軍率領軍隊侵犯了涼州,包圍了昌松。隴右的軍隊大使唐休璟與他們交戰於洪源谷。雖然麴莽布支的軍隊裝備華麗,但是唐休璟對諸位將領說:“既然吐蕃的將領已經死了,麴莽布支是新上任的將軍,還不熟悉軍事。各位貴族子弟都跟隨他,看起來雖然像是一支精銳的軍隊,但實際上是很容易對付的。我請求為各位打破他們的防線。”於是他披甲先衝鋒陷陣,六戰皆捷。吐蕃軍隊大敗,被斬首兩千五百人,俘獲兩名副將後返回。
公元699年論欽陵弟贊婆與兒子莽布支率所部千餘人降唐,唐庭無疑喜出望外,封賜高官厚祿後安置在涼州常縣界的洪源谷(今甘肅武威市東南),為唐朝履行戍守固邊任務,這對吐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和羞辱。麴莽布支領軍侵寇涼州,很可能是對論欽陵親信叛蕃的回應,企圖打擊唐軍和降唐蕃軍,以報論欽陵親信降唐之仇。然而,麴莽布支率領的蕃軍,看上去威武雄壯,穿戴著鮮華的鎧甲,裝備著精良的弓箭,好似一支精銳戰隊,實則是一群狂妄自大、沒有什麼戰鬥力的隊伍,其中也有不少紈絝子弟。兩軍一經交戰,蕃軍潰不成軍,唐軍“六戰皆捷,吐蕃大奔,斬首二千五百級,獲二裨將而還”。蕃軍吃了一口癟之後,可能感覺到了行軍打仗並沒有他們想象得那麼容易。但是那個年輕氣盛的杜松莽布傑難以善罷甘休,他親自統軍向東寇掠河州(今甘肅臨夏),接著連續兩年侵寇蕃唐邊界地區的洮州與松州,彷彿是向人們宣告時下贊布的權威,進而重振蕃軍雄風。但事與願違,杜松贊布傑和他所率領的軍隊,較之以往論欽陵統領的勁旅,相差甚遠。唐軍也可能意識到了這點,並沒有把他們當回事,時而予以強力反擊,重創杜松蕃軍。則天順聖皇后下長安二年冬,十月,戊申,吐蕃贊普將萬餘人寇茂州,都督陳大慈與之四戰,皆破之,斬首千餘級。
其二,內政不穩。公元698年噶爾家族被清算幾年後,根據《大事記年》載:公元703年夏季,一位名叫麴 ·菊類讚的大臣被判死刑,公元704年夏季王子野祖茹降生,冬季杜松莽布傑在南詔地區薨逝,公元705年叫做岱仁巴的大臣反叛,杜松兄啦跋布自王位被迫引退,任命麴·莽布支拉松為大論,同年又獲罪,重新任命大論,叫悉立的大臣反叛。公元706年夏季,叫洛·都色的高官獲罪被譴,公元707年清點查抄麴氏、洛氏等獲罪譴家庭的財物。赤瑪類帶著幼年的野祖茹,巡視各地,打擊鎮壓所謂的反叛官員,頻繁任命更換朝廷高官,幾乎每年舉行集會議盟。年輕贊布的突然亡故,贊布繼位的紛爭,野祖茹還在襁褓之中,吐蕃政壇掌握在母后赤瑪類手裡,這在吐蕃歷史上是一個絕無僅有的階段,不少大臣走向對立面,也許與赤瑪類主政蕃朝有關,吐蕃王朝面臨著一個兇險複雜的局面。為此,赤瑪類蕃朝一如既往地採取了與唐朝請和求婚的策略。公元702年陰曆九月,也就是“贊普將萬餘人寇茂州 ”之前一個月,“吐蕃遣其臣論彌薩來求和”。公元703年夏四月,吐蕃遣使獻馬千匹、金兩千兩以求昏。中宗景龍元年 ……三月,庚子,吐蕃遣其大臣悉薰熱入貢。……夏,四月,辛巳,以上所養雍王守禮女金城公主妻吐蕃贊普。公元709年11月,乙亥,吐蕃贊普遣其大臣尚贊咄等千餘人逆金城公主。
公元710年2月,上命紀處訥送金城公主適吐蕃,處訥辭;又命趙彥昭,彥昭亦辭。丁丑,命左驍衛大將軍楊矩送之。己卯,上自送公主至始平;二月,癸未,還宮。公主至吐蕃,贊普為之別築城以居之。公元710年4月,芳齡十四歲的唐金城公主遠嫁年僅七歲的吐蕃野祖茹。這樁婚事,在吐蕃方面看,透露了與唐朝改善關係,緩和局勢的急切性。而唐朝並不掌握到底誰是唐朝公主的郎君,新女婿的年齡等基本情形一無所知,確屬一樁含糊不清的婚事。因為吐蕃開始請婚時,野祖茹只有四歲、杜松莽布傑還在世,並親自統軍在南詔征戰,王妃為贊梅朵。杜松莽布傑在南詔去世後,請婚事宜並沒有停止,直至十四歲的新娘嫁給七歲的新郎,雙方還煞有介事地舉行了盛大的迎送儀式,可見唐朝完全被矇在鼓裡。
吐蕃聯姻策略的成果顯而易見:一是以對方不同意聯姻為藉口,進行戰爭挑釁,炫耀軍事實力,如松州事件;二是利用聯姻機會,進行經濟技術與文化交流,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藏時,噶爾·東贊等使臣奉送給唐朝純金鎧甲、巨型酒具等奇珍異寶。娉請金城公主時獻馬千匹、黃金兩千兩,真可謂厚重之聘婚禮物。兩位公主也攜帶不少生產技術和貴重物資嫁往吐蕃。迎送金城公主時,吐蕃派遣瑟瑟告身的大臣尚贊咄率千餘人的龐大迎親隊伍,到達唐朝長安。唐王設大宴接待吐蕃迎婚使團,並命相關人員舉行難得一見的蕃唐馬球比賽,唐王親自觀看。在唐蓬萊宮大明殿吐蕃進行馬術表演,時唐王邀群臣為柏梁體聯句詩,其中有一名蕃使亦能與唐人對柏梁體聯句,可見蕃唐文化交流成果;三是以親家自居,進行軍事援助,派兵侵入別國,拓展領土,獲取財富。如兵援王玄策事件;四是透過送嫁吐蕃公主給其他國王,趁機竊取情報,繼而推翻或兼併別國,如松贊干布利用胞妹推翻象雄王朝事件;五是利用嫁女生子方式潛伏彼方,裡應外合攻取城池,如內應開啟維州城門事件;六是利用贊布王妃的高貴身份,要求佔有肥沃茂盛的草地,如金城公主湯沐邑事件。
所謂會盟,不少文章都在探討它的社會根源以及效果,古代的會盟並沒有那麼神秘複雜,現今的條約、契約之類就是會盟的延續,只不過更加細化完善罷了。吐蕃特色的盟誓制度,蕃唐會盟最基本的特點是具有文字記錄,叫做會盟誓詞。古代社會制度沒有現今那麼完善,也沒有國際組織之類第三方監督機構,只好求助於日月星辰,神靈鬼怪的超凡力量,賭咒發誓的方式以示雙方務必信守承諾,反則,將會慘遭到報應。盟誓本身作為吐蕃軍事策略的一部分,其重要作用不容小覷。《大事記年》記錄了一百四十餘次會盟事件,可見吐蕃特色的會盟制度盛行程度,《通典》等唐史介紹吐蕃社會也說“與其臣下一年一小盟……三年一大盟。”本書開頭便提到了拉薩大昭寺門前蕃唐會盟碑,歷史的發展表明,這是蕃唐兩國一次空前絕後的會盟,是真心實意的會盟,雙方貫徹了會盟的誓詞,蕃唐之間從此沒有發生大規模戰爭,不久兩國相繼解體。吐蕃與唐建互動動二百多年來,大約舉行了八九次會盟,這些會盟也與請和聯姻交替舉行,其戰略意義更顯重要。大致分為下列若干。
(一)透過會盟,緩解內外局勢。蕃唐首次會盟在公元706年舉行, 因為發生在唐神龍年間,也叫“蕃唐神龍會盟”。公元714年和公元734年分別舉行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會盟。這幾次會盟都是由蕃方首先發起,唐方願意的方式舉行。吐蕃在7至8世紀交替之際,赤德祖贊時期不到三十年的時段,經歷了一段內外交困的歷史程序。上述“請婚聯姻”一節已作介紹,蕃廷蠻狠無知地滅絕英雄的噶氏家族,年輕而倔強的贊布亡故於蠻地,可謂英年早逝。新立贊布年幼無知,蕃朝權柄母后執掌,不少大臣遭受打壓,藩屬盟邦蠢蠢欲動,對外用兵連連受挫。洮河會戰已述,吐蕃岔達延、乞力徐率十餘萬兵馬,入寇蘭、渭等地,唐王李隆基命薛訥率領大軍迎擊,雙方在臨洮、武街橋、大來谷一帶進行大規模交戰,史稱“洮河會戰” ,東進蕃兵慘遭失敗。接著,唐乘勝拔除吐蕃越河設定的獨山、九曲兩軍城池,拆毀吐蕃在黃河上架設的橋樑,表示蕃唐邊境以黃河為界。蕃唐在甘肅、松州、西域等地發生戰爭,蕃軍敗績。遂於公元716年八月請和,唐朝表示同意。但是吐蕃可能沒有從根本上服輸,公元716至729年間,分別在帕米爾高原的小勃律,今新疆安西城,甘州、涼州、瓜州、祁連城、石堡城,四川松州城等地,與唐軍激戰,蕃方敗多勝少,對外戰事一再受挫,形勢不容樂觀。吐蕃又拿出他們打與和相結合的慣用手法,派遣大臣宗俄因矛到洮水請求和解,並且要求兩國用對等的禮節。唐玄宗認為冒犯了唐朝規矩,表示嚴詞拒絕,從此吐蕃連年侵犯邊境。這時唐朝中書令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又事征討,實為勞弊。且十數年甘、 涼、河、鄯征伐不息,縱令屬勝,亦不能補。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遣使。許其稽顙內屬,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
第二次會盟於八年後的公元714年舉行。玄宗開元二年(714),其相坌達延上書宰相,請載盟文,定境於河源,丐左散騎常侍解琬涖盟。帝令姚崇等報書,命琬持神龍誓往。吐蕃亦遣尚欽藏、御史名悉臘獻載辭。
公元706年蕃唐會盟明確的雙方邊境為河源。唐朝所謂“河源”地區,是個很寬泛的概念,自黃河源頭至現今西寧地區,東西距離長約為600多千米,都可以稱之為“河源”地區。其具體位置在哪裡,史料缺載。但《冊府元龜》概略載有會盟主旨和唐方參與人員名單。孝和帝在日,其國界並是逐便斷當訖,彼此亦已盟誓。漢宰相等官入誓者僕射豆,盧欽望,魏元忠,中書令李嶠侍,韋安石,楊矩等一十人。吐蕃宰相等亦同盟誓訖,遂迎公主入蕃彼此安穩。
蕃方參與會盟人員名單缺載,人數只載“相等”,可能也是十人。唐開元二年(714)唐庭命解琬持盟文前往蕃地的盟文細節到底是什麼,我們也無從知曉。但從《冊府元龜》所載條目中可以看出點跡象:玄宗開元二年五月吐蕃宰相坌達延獻書於宰臣曰:兩國地界事資蚤定界定之後,然後立盟書。大夫解琬昔在安西界望使會於河源相與展議蕃之願也。
會盟內容看來是邊界已經劃清,但有待形成正式檔案。公元706年會盟後,吐蕃繼續向唐朝請婚,公元710年金城公主嫁往吐蕃,又經過兩年,贊布野祖茹封為“赤德祖贊”,母后赤瑪類薨逝,公元713年冬季公開發喪下葬,唐朝派遣使者前往吐蕃參加赤瑪類下葬弔祭儀式。第二年即公元714年五月,蕃唐之間又舉行會盟。六月十一日,“吐蕃贊普派遣宰相尚欽藏入朝進獻兩國的盟書。”看來會盟內容已經形成檔案。雖然盟文具體內容不詳,但似乎是在重申706年劃界內容,強調和平相處的必要性。 這十幾年間,蕃唐之間迎來送往,互派使節,請婚、弔祭、會盟,彷彿又進入一段蜜月期。但是僅僅過了兩個多月,到了同年八月二十日:“吐蕃將坌達延、乞力徐率眾十萬寇臨洮,軍蘭州,至於渭源,掠取牧馬。”雖然不清楚蕃唐會盟劃界於河源的邊界走向,但《資治通鑑》清楚記載:安西都護張玄表侵掠吐蕃北境,吐蕃雖怨而未絕和親,乃賂鄯州都督楊矩,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為公主湯沐邑;矩奏與之。
唐安西都護張玄表侵掠吐蕃北境時間是公元710年陰曆十二月,也就是金城公主嫁往吐蕃的當年。所謂“北境”詳細地址,有待考察。吐蕃雖然對此極為不滿,但沒有作出激烈的反應。卻採取了一種隱忍的態度,轉而賄賂鄯州都督楊矩,請求河西九曲之地為金城公主湯沐邑的名義,劃給吐蕃。楊矩奏請朝廷並同意,吐蕃用和平方式獲得河西九曲之地。所謂九曲之地,土地肥沃,牧草鮮美,吐蕃在這裡大量放養牛馬。遂逾黃河築城,置獨山、九曲兩軍,去積石三百里,又於河上造橋。吐蕃侵寇蘭、渭地區的十萬兵馬,應該是從河西九曲之地為基地出動的。因為鄯州都督楊矩認為吐蕃的侵寇與自己同意劃給吐蕃九曲之地有關,因而懼怕朝廷追究責任,遂自殺身亡。
(二)透過會盟,使戰爭結果合法化。蕃唐會盟,大致分為真會盟、假會盟、不平等會盟三類。但除了最後一次會盟之外,每次會盟都沒有給雙方帶來持久的和平,總是以一方毀約而告終。究竟是什麼原因?一是認識偏差,缺乏瞭解。蕃朝於公元634年第一次向唐朝遣使請婚,正如唐史所言,因為吐蕃“未與中國通”,出發點是欲與唐朝建立關係,實施進取開放的對外政策,學習借鑑鄰國民族的長處,提升吐蕃國力。但唐朝的反應是傲慢和消極的,認為吐蕃是個僻處大荒的邊鄙小寇,魏巍大唐不值得與他們交往,毫不客氣地拒絕了吐蕃最初伸出的友善之舉,接著發生了松州事件,唐朝轉而同意與吐蕃聯姻。松州事件後,雙方都有所感悟。吐蕃認為,武力與請和同行是對唐政策的基本方略。唐朝則認為,雖曰邊鄙小丑,其實力不容小覷,先送個宗室女忽悠吐蕃,穩住陣腳。但唐朝隨即思考:吐蕃興師動眾,炫耀兵力,不惜一戰,其戰略目標僅僅是唐朝的一位公主嗎?至此雙方都沒有善罷甘休,都在密切注視對方舉動,同時充實兵馬,以謀拓展。二是謹慎守國,消除威脅。蕃唐之間糾紛,最根本的是利益之爭,利益最基本的表現形式是領土歸屬問題。領土之爭的焦點起初在於西域(新疆)、吐谷渾(青海)和松茂(四川)一帶。蕃唐每大戰之後,蕃方總是要求會盟,唐方總是遲疑不決,原因是蕃方企圖將透過武力獲取的地方立即合法化。公元706年蕃唐第一次會盟,明確雙方邊境為河源,至公元821年最後一次會盟,重申清水會盟劃界為蕃唐邊界線,可知蕃唐經過一百多年的八次會盟,吐蕃疆界東向延伸500多千米。
(三)透過會盟,制約雙方戰爭行為。“萬世基業”一節就《唐蕃會盟碑》作了專題論述,不在此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