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口傳來的男聲嚇了莉莉安娜一大跳,她幾乎是一骨碌翻身起來看依然站在門口、沒有踏進來一步的男人。
"她們——是我讓她們幫我做事情去了!"她下意識地為自己的兩個女僕辯白,滿床的信封和信紙是顧不上收拾了,她一邊說話一邊手忙腳亂地想尋找外套罩住身上的睡裙,卻發現剛剛飛撲上床的動作過於奔放,她不知道把鞋子踢到哪裡去了。
福蘭特·斯諾懷特提著燈站在門口,看著莉莉安娜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野貓一樣在房間裡亂竄。
在屋裡的暖光下,她完全散亂在肩頭腰際的長卷發泛出斯諾懷特家族直系代代沿襲的白髮絕對不會呈現出的淡金色。
如果他沒有看錯,剛剛他推開門的時候,莉莉安娜正在一邊看信一邊把耳邊的一縷頭髮繞在手指上玩,而現在那綹頭髮正在她的缺乏血色的嘴唇邊翹出一個滑稽的形狀。
好在房間裡鋪著厚厚的地毯,她這樣赤著腳走來走去也不會感到冰冷——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盯著她看。
在移開目光之前,他最後看了房間裡一眼。因為莉莉安娜太著急,那些之前被她整齊鋪在床褥上的信封和信紙有些飄落到了地上,他不需要看清楚,靠著藍色的火漆印章就知道都是蘭斯洛特家那個獨生子的手筆。
兩分鐘之後,莉莉安娜還在沒頭沒腦地走來走去,福蘭特覺得她好像連該怎麼使用那個召喚女僕的鈴鐺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福蘭特少爺!”抱著一盆熱毛巾上樓的梅根也被門口站著的男人嚇了一跳,她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慌亂,一路小跑著到了莉莉安娜的房間門口,“晚安——”
“不用問候了,去幫小姐找到她的鞋子,給她加件外套。”福蘭特用單純地吩咐口吻打斷了女僕。
“萬分抱歉!”梅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急匆匆地走進房間,“那麼請允許我先關上房門為小姐梳妝,福蘭特少爺。”
“如果之後他要問你們做什麼去了,就說我發了脾氣把你們全部趕了出去,不准你們在我可能聽到聲音的地方待著。”梅根輕而易舉地就在梳妝檯下面找到了第二隻鞋,在她有些心神不寧地為莉莉安娜梳頭髮的時候,聽到莉莉安娜小聲叮囑她,“你待會兒去找到凱特,和她串一下供。”
“如果房間裡只有小姐一個人,為了小姐的名聲著想,福蘭特少爺會一直等在門外的。”梅根一邊快速地幫莉莉安娜編頭髮一邊回答,“下人做錯了事情受到懲罰是應該的,小姐不用擔心,福蘭特少爺不是那種刻薄的主人。”
一串慌慌張張的腳步聲,然後是更加沒有章法的敲門聲,凱特在門外非常緊張地詢問她現在能不能進來。
莉莉安娜嘆了口氣,顯然,她的兩個貼身女僕都因為某些原因——她看到了凱特手裡的托盤和梅根放在桌上的熱毛巾籃——那就是因為吃了晚飯之後,她隨口說了“想吃點酸甜的東西”以及“臉不知道為什麼緊繃繃的有點兒疼”,她們都沒有在門口守著,而是選擇了去不同的地方幫她找東西。
或者是其中一個讓另一個守在門口,但另一個覺得自己做這件事不會花很多時間,就自作主張,就回來的前後順序和做事的風格來看,大機率是凱特的鍋。
“請福蘭特少爺進來吧。”莉莉安娜端詳了一下自己,兩個女僕的辦事效率比她高了太多,就這一小會兒,亂成一團的床鋪和她自己都被收拾得整齊利索,梅根甚至還有時間往她的頭髮上編了漂亮的紅色絲絨髮帶,她側過身看了梅根一眼,還是小聲堅持道,“想辦法帶著凱特串供,你們兩個要是不能留在我身邊我會很困擾,這是我的命令。”
滿意地看到兩個女僕開啟門迎進福蘭特後開始退到了角落咬耳朵,莉莉安娜看向了走進來的男人。
她不確定自己需不需要行禮,畢竟福蘭特作為侯爵府已確定的繼承人,地位肯定比她和喬瑟夫都要高不少,她先試探地站了起來,說道:“晚安,福蘭特少爺。”
斯諾懷特兄弟兩個長得挺像,實際上斯諾懷特父子三人都是清一色的銀白色頭髮、血紅色的瞳仁,是標準的在莉莉安娜“故鄉人”的審美癖好上跳舞的配色。
換個場景,譬如隔著螢幕的話,莉莉安娜一定很有閒情逸致欣賞面前男人的容貌,但就這樣面對面的交流,她還完全不知道男人的來意,想到白天來她房間“嗷嗷”胡叫了一番的小狼狗崽子,她感到了一陣心累。
算了,算了,都是套路的一部分,都是享受當下的生活必須付出的代價,為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的莉莉安娜衝著高自己一個頭還要多的兄長露出了微笑。
來吧,大機率因為真妹不見了就專心恨了假妹十幾年的老大哥,我這條魚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看是你的刀冷,還是我身下那塊在大潤發躺了十年的砧板冷了。
“我問過了你的治療師,你還需要再靜養幾天,暫時不能出門。”福蘭特示意她坐下,並沒有對她不行禮表達什麼異議。
“好的。”莉莉安娜點頭,反正她現在對出門的願望也沒有剛開始來的時候那麼強烈了,而且這種話女僕每天都要對她說一次。
福蘭特繼續說道:“我和父親商量過,在他結束夏巡迴來之前侯爵府要維持戒嚴,在此期間需要儘量減少外人進出,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原來侯爵這幾天都不在府上,莉莉安娜一邊繼續點頭一邊想,既然用了“商量”這種說法,說明眼前的這位少侯爵至少對於家事已經有了相當的話語權,那還挺厲害的,因為他好像就比真正的莉莉安娜大兩歲,這會兒還沒有滿二十。
但夏巡是什麼?是巡視領地還是什麼貴族季度巡迴狩獵?她完全不懂。
“你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可以讓他們把當季的全部商品都送進來,讓下人們在門廳裡按你喜歡的那些的商鋪的習慣排列好,你想挑什麼就挑什麼。”
莉莉安娜還在習慣性地點頭,等男人的聲音過了耳朵在她腦子裡轉了一圈,才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啊?”
“我是說,為了你的安全著想——”福蘭特竟然是耐著性子準備再解釋一遍的模樣。
“這裡我聽懂了。”莉莉安娜抬起手錶示不用再從這裡說,她本來以為自己這些天已經習慣了這些貴族的鈔能力,但僅僅因為她不能出門外人也不能進來所以就把整個鋪子——聽福蘭特的語氣,甚至可以把不止一個鋪子的所有商品全部搬進侯爵府隨她挑,這個程度,還是再次重新整理了她對於上層貴族社會的想象。
“我沒有什麼想要的。”她環視了一圈自己的房間,這個大房間的抽屜已經被各種琳琅滿目的衣裙和首飾塞得滿滿當當,可見在福蘭特的語境裡的“鋪子”,不是街邊上任誰都能隨便走進去的小店。
一秒鐘的沉默,兩雙紅色的瞳孔無言地對視著。
瑞諾卡的人們總不厭其煩地稱讚著領主家族世世代代傳承的如同紅寶石一樣的眼睛,他們甚至為此創作了歌謠。就這十幾天,莉莉安娜都已經對每天梳妝時必會被女僕換著花樣稱讚眼睛的顏色感到了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