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自由森林是個奇異之地。白晝時分,這裡呈現出肅穆之美。作為古老的原始地帶,它或許是小馬國在飛馬族馴化天氣、陸馬族開墾土地前罕見的縮影:寧靜、狂野、祥和又變幻莫測。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夜晚森林散發的不祥氛圍。在星月籠罩下,它化作陰森險惡之地,向膽敢踏入其爪狀枝丫下的愚者許諾痛苦與折磨。形形色色的兇獸潛伏在枝椏間的黑暗裡,發光的眼睛刺破夜色,靜候迷途者自投羅網。
而黎明時分的森林則處於駭人與迷人、可怖與蠱惑間的矛盾平衡。樹冠下的陰影既蘊藏苦難也暗含奇蹟,林中生靈的啼鳴既撫慰靈魂又令人不安。
暮光從高空俯瞰這一切,緩緩振翅維持懸浮。她沉重地嚥了咽口水,看著微風拂過時搖曳的葉浪,目光追隨著漣漪般的波動直至其消失在天際。
"...這主意可能蠢透了。"她最終出聲說道,嘴角扯出扭曲的微笑。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暮光嗤了一聲向前飄去,竭力無視那個聲音。她聚焦於下方枝椏,搜尋著叛逃幻形靈的蹤跡。
盤旋約十五分鐘後,暮光意識到這可能是徒勞。即便在裂谷邊緣,茂密樹冠也已遮蔽大部分地面視野,僅剩零星空隙可窺見地表。距離裂谷幾十碼外,層層疊疊的綠葉便徹底阻擋了有效視線,只剩綿延起伏的翠綠垂枝。
低聲咒罵著的暮光懸停原地緩緩轉圈,絞盡腦汁思索。斯派拉苛肯定在附近某處對吧?若她先前所言非虛,那麼暗中觀察暮光已有時日。這意味著她很可能在附近設有營地。假設她未因暮光的爆發而撤離,找到營地就是尋獲她的最佳線索。
暮光深吸氣降落在距裂谷不遠的樹冠下,朝和諧之樹洞穴投去一瞥,脊背頓時竄過戰慄。她知道那棵樹在注視自己。
"絕不能搞砸..."
她轉身面向森林深處。參天古木如同齜牙咧嘴的巨口,扭曲枝丫恰似猙獰獠牙與利爪,隨時準備將她拽向不可言喻的命運。掠奪之藤肆虐後支離破碎的地面更添詭譎意象。當記憶中沉睡造成的窒息感浮現時,暮光的喉嚨不由自主地繃緊,呼吸變得艱澀。
她搖頭驅散幻象,咬緊牙關快步前進,渴望速戰速決。每多一秒自怨自艾,同伴們醒來發現她再度失蹤的風險就增加一分。她要在那之前找到斯派拉苛並彌補過錯。
"樂觀的計劃。"聲音點評道,"太陽已經開始升起,他們隨時會醒。你真以為能比索拉克斯他們先找到目標?"
暮光點頭:"當然。"
"憑什麼?"
"因為他們會先搜查城堡,這至少給我喘息之機。況且森林廣袤,追蹤需要時間。"
聲音哼了一聲未再糾纏,讓暮光得以專注搜尋。但思緒仍不時飄回城堡裡的三位朋友,愧疚感啃噬著她的內心。
"但我必須按自己的方式解決。"她試圖壓抑愧疚,"他們會理解的。"
"你確定?"
暮光煩躁地皺眉:"除了煩我你就沒別的事可做?"
"確實沒有。"
她惱怒地咕噥著,正要厲聲呵斥這個糾纏不休的惱人聲音,一陣微弱響動突然傳入耳中。她僵住豎起耳朵,幾秒後辨明瞭聲源——啜泣聲。
暮光緩緩轉向聲源。前方樹木形成近乎牆壁的屏障,投下的陰影遮蔽了視線。但屏障彼端傳來的啜泣聲莫名耳熟。
她勝利地咧嘴:"看,我想我找到她了。"
"恭喜。"聲音乾巴巴地說,"需要為這偉大成就頒個獎章,還是給你立傳?"
"閉嘴。"
暮光遮蔽了聲音可能的挖苦,小心靠近啜泣聲。她動作輕緩,以免驚嚇到對方——如果那真是斯派拉苛的話。隨著距離縮短,憂慮開始在暮光心中滋長。身為索拉克斯口中的滲透專家,為何會失態啜泣?
"掌權者也會情緒崩潰。"聲音譏諷道,"看看雲寶黛茜就知道。"
暮光驟然僵直,毛髮倒豎瞳孔擴張:"不準那麼說她!"
"為什麼?我說的是事實。"
"她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承受著喪親之痛和抑鬱症折磨!"暮光壓制著怒火反駁,耳朵緊貼腦後。
"所以?"
她喉嚨深處發出低吼,閉眼深呼吸,拒絕給予聲音期待的回應。她本就不指望它能理解雲寶的狀況,也不奢望它學會理解。在遮蔽後續嘲諷後,她小心撥開枝葉屏障。
如她所料,眼前出現了一個前所未見的營地:沒有傳統帳篷,取而代之的是由綠色樹脂構成的類冰屋穹頂,一側敞開並由黏稠的綠色支柱支撐。空地中央是簡易火坑,旁邊放著樹脂材質的臨時鞍包。
而蜷縮在火坑旁的正是斯派拉苛。她翻找鞍包時齜牙咧嘴地嘟囔著:"明明還剩幾條繃帶的..."
暮光目光下移,頓時倒吸涼氣——幻形靈的左後腿髖部甲殼碎裂,露出青紫腫脹的粗糙灰皮。
"塞拉斯蒂婭啊..."
斯派拉苛耳尖顫動,猛然轉身露出尖牙:"誰在那裡?!"她強忍疼痛試圖站起,卻因傷腿承重失敗而栽倒。
暮光急忙舉起前蹄示好:"冷靜!我不是來傷害你的!"
幻形靈眨著眼,敵意化為困惑:"暮光?你怎麼...哇啊!"
"天哪!"暮光驚呼著衝上前,發現傷勢比表面更嚴重:"怎麼回事?!"
"...回程時被巖皮鱷偷襲。"斯派拉苛咬牙道,"逃脫前被狠狠咬了口..."
暮光瑟縮了一下:"巖皮鱷...被混沌之種攪得兇性未消。"她瞥見鞍包底部的繃帶卷,"我來幫你包紮。"
在協助對方坐穩後,暮光用魔法取出繃帶。看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她意識到自己並非最佳護理者——小蝶更擅長此道。但目前至少能緩解痛苦。
包紮雖然粗糙但卓有成效。斯派拉苛審視著腿傷,疼痛明顯減輕,隨後抬頭遲疑道:"謝謝...但為什麼幫我?在城堡裡你明明..."
暮光心臟抽痛,垂首輕聲道歉:"剛才我...正與心魔搏鬥,把怒氣發洩在你身上...這既錯誤又愚蠢,我想彌補。"
斯派拉苛弗林特驚訝地眨眼,侷促模樣令暮光想起小蝶:"怎麼彌補?"
"首先...先聽完你的故事。沒在城堡裡傾聽是我的重大過失..."
幻形靈用蹄子摩挲肩膀:"該從何說起呢..."
"就從邪繭被封印後開始吧。"
斯派拉苛沉默片刻,娓娓道來:帝國戰敗後全體工蜂感應到敗北,歸巢途中一片死寂。回到蜂巢後連續三日鴉雀無聲...
"知道那種感受嗎?"她露出驚悸神情,"從永不停歇的喧鬧——工蜂們的交談 、勞作——突然墮入絕對寂靜?這比荒原影魔還更恐怖..."
她顫抖著抱緊自己:"當喧譁再現時,只剩... 守衛。王座空懸,無人指引。數百年來首次無人照管蟲卵,爭鬥四起...我逃離時,指揮官法瑞克斯正爭奪王位。他講述弟弟索拉克斯的發現——"
"無需傷害他人就能飽食的方法?"暮光輕聲接話。
斯派拉苛點頭:"多數工蜂視之為叛徒兄長的妄想...但我瞭解法瑞克斯。他信任弟弟...所以我前來尋找索拉克斯。但剛入境就遭遇舉著火把草叉的暴民..."
暮光將蹄子搭在她背上:"小村鎮常有的愚昧排外...我初到小馬鎮時也深有體會。"
幻形靈繼續道:她不斷變換身份遊走各鎮,勉強果腹卻總在嗅到關愛時失控嘶吼..."現在光是忍著不對你發作就竭盡全力了..."
每句話都加重著暮光的愧疚。這個可憐蟲因出身屢遭驅逐,當終於遇見能給予希望的小馬時,卻遭遇了最狂暴的拒絕。
"這不是我該有的樣子。"暮光沮喪地想,耳朵耷拉下來。
"但這就是你的本質。"聲音低語。
她閉眼反駁:"不,那是你的本質。我與你截然不同。"
"自欺欺人。"聲音不耐煩地嘟囔,"何時才能認清現實?"
"閉嘴別打擾我。"
深呼口氣後,暮光舒展前腿露出胸膛:"如果餓的話...可以吸取我的愛意。"
無錯書吧"什麼?!"聲音驚恐咆哮,"你瘋了?!"
斯派拉苛同樣震驚得瞪大雙眼,藍色虹膜中閃爍著壓抑的飢渴:"真...真的可以?"
暮光點頭,強忍心臟狂跳:"就當是為先前的無禮道歉。"
幻形靈無意識舔著嘴唇,目光鎖定她的心口:"我可能會...失控..."
"還需要證明她無害嗎?"暮光內心質問。
"你難道沒聽說過'謊言'這個詞?"
她無視嘲諷再次確認。當斯派拉苛終於張口時,暮光感到胸口傳來牽引感,粉色光流自虛空與她體內湧出,匯入對方口中。幻形靈發出饜足的嘶鳴,涎水從嘴角滴落,翅膀高頻震顫著擺出捕食姿態。
暮光繃緊身體卻保持不動。約一分鐘後,斯派拉苛猛然閉嘴扭頭,吸食終止。突如其來的疲憊感讓暮光踉蹌前傾,被對方及時扶住。
"對不起..."斯派拉苛愧疚道,"太久沒飽餐過了...本能佔了上風..."
暮光按著心口顫抖微笑:"沒關係...我自願的。"她強忍體內蔓延的寒意站起身,"現在...我們回城堡。讓小蝶治療你的腿傷,再和索拉克斯敘舊。"
"索拉克斯和你們在一起?!"幻形靈瞪大眼睛。
暮光攙扶她一瘸一拐前進:"他原本在拜訪小蝶...你們曾是朋友?"
"算是...他性格很好,但為避嫌很少交流。"斯派拉苛仰望漸亮的天色,"他居然為我擔保..."
"等你們敘完舊,我們就帶你去小馬谷。"暮光柔聲道,"你可以向雲寶申請庇護。"
斯派拉苛靠在她肩頭,幾乎微不可聞地低語:"...謝謝。"
暮光回以微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