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自己開心？”

鴛鴦低頭呢喃著。

“對！我活了大半輩子，活到要進棺材了，才想明白這一點。”

賈母出神的望著帳子，“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最想的就是出去玩。”

“我老子是保齡侯，那是真正用命打出來的。他們那輩人，意氣風發，好像只要他們想，天下就會變成他們想的樣子。”

“那時候，皇帝也格外英明神武，打走了侵佔天下的異族，成了英雄。”

賈母笑了起來，“那時候，都盼著嫁英雄，給個皇帝都不換的。我老子看中了我老頭子，問我願不願意，我當時就騎了馬來，找賈代善相看。”

“我說，我要嫁的人是英雄，可不是什麼小白臉，哈哈。代善身子骨不好，打小虧著了。我一看他柔柔弱弱像個姑娘，我就說沒看上。”

賈母小孩子似的朝鴛鴦道：

“其實我不討厭，只是我的小姐妹們都不嫁這樣的人，我就也不好意思選他了。”

賈母看鴛鴦聽的認真，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果然這人選的不好，他早早離了我，把仨孩子丟給我管，人就去了。”

賈母沒說賈代善的庶女們，她的記憶裡，只有賈代善美好的那一面。

“所以我常覺得虧欠。老大不好，不是他的錯，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會教。我常覺得敏兒最像我，老二最像他爹，便把老大忽略了。”

鴛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她總覺得，賈赦之所以長成這樣，也不能全說是賈母的錯。

一個人若是天生善良，他會長成賈赦的樣子嗎？

賈母聽見了鴛鴦沒說出口的心聲，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

“確實，他大了，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也不能說他沒有一點問題。只是這話別人都說的，我這個娘卻說不得。我確實偏心，也怪不得他怨懟。”

賈母又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想好了，要跟老大一起離開。榮國府，沒了代善已經不是榮國府了。如今老二家有娘娘，還有你們林姑爺，以後就算不是榮國府，你們也能過的好的。”

“老太太不帶我？”

鴛鴦聽明白了，立馬抓住賈母的手搖頭，“我離不開老太太，我要一輩子跟著您！”

她的眼神殷切、期望、孺慕，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賈母看著她的眼神，心裡悸動的久久不能平靜，好一會兒，才攬著鴛鴦哭了出來，“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這對沒有血緣的祖孫抱著痛哭，好一會兒才平靜了下來。

賈母年紀大了，經不起太大的情緒波動，她的精力本就不濟，又哭了這一會兒，眼看著情況更糟了些，嚇的鴛鴦也不敢繼續哭了。

她連忙扶賈母躺下，請她休息。

“不急著休息，你這裡我沒說完，哪裡放的下。我原先想把你給寶玉，可他實在不成器。他又太像他祖父，比他老子還像。”

“我不願叫你和玉兒跟政兒的後院那樣，再說你的心智也比周、趙兩位姨娘強百倍，我也不願叫你做妾委屈了你。”

賈母一字一句，字字情真，把她的想法都告訴鴛鴦。雖然兩人心意相通，可說出口的話，還是比藏在心中更好。

“難得姜明那小子合適，他又對你情根深重，你去你的小家，這輩子，可別再把青春耗費在我這個老婆子這裡了！”

賈母已經從林如海那裡得了訊息，姜明必定會代替甄應嘉，鎮守在金陵重地。

雖然不會有甄應嘉那麼大的權利，可一個高官厚祿是跑不了的。

若是運氣好，鴛鴦以後未必不能成為第二個史老太君。

賈母認真的看著鴛鴦道：“我知道你，你們一般大小的丫頭，都盼著做小老婆。只你的眼光不在這裡。我以前看過姜明，女婿也說他好，那他必定差不了。”

“你要好好過日子，把日子過美了，可別跟我似的，我就是前車之鑑。”

鴛鴦低著頭哭，把上輩子對賈母的委屈也哭乾淨了。

上輩子賈母死的匆忙，家裡又亂成一團，沒人教鴛鴦好好活。她忽然失去賈母，就跟沒有根的浮萍一樣。

她殉了主，後人人人贊她。可她自己，卻困在枉死城，進出不得。

這一刻她忽然全想起來了，是白衣書生送她回來，叫她解心結。

怪不得在城主府，白衣書生拉著她絮絮叨叨說那麼多。她曾經答應過他，重生後，會去過不一樣的人生。

鴛鴦認真考慮起姜明來，要說她愛上了姜明，那真談不上。

她只是覺得他合適她。

不過之前，她從來沒考慮過要嫁他罷了。

如今再想那個人，只記得他看她時臉紅的樣子。

似乎確實不討厭，比寶玉還要好一點。

曾經，鴛鴦的心裡種著賈璉，只是她不敢告訴賈母。而賈璉確實不是良配，看璉二奶奶治死了尤二姐後，她就再不敢想賈璉了。

如今再想，似乎也沒覺得賈璉有哪裡好，只是當時看璉二奶奶風光，也妄想有那一天罷了。

這麼一想，她愛的也是權利。怪不得這一生，一出去就放飛自我了。

狠狠哭過一場，鴛鴦的心神清明。她不是自絕情愛的人，也不牴觸情愛。自絕姻緣，那是上輩子不得已。

她喜歡決定自己命運的感覺，抗爭所有不公。如今既然重生一世，何必不如上輩子的自己？

鴛鴦擦了淚，眼睛腫的像桃子。

“老太太既然也說了自己開心就好，那何必還惦記著兒孫？老太太要走，我偏不！既然老太太不喜歡跟著大老爺，那就不要去！”

“老太太怕住二老爺家叫大老爺多想，那就跟我住！若是姜明真心想娶我，那他要答應跟我侍奉老太太。反正，我說什麼也不離開老太太。”

鴛鴦抱著賈母又哭了起來。

賈母不禁哭笑不得，“傻孩子，我跟著你，別人怎麼想？你有這份心意，我到地方府也念著你的好。”

賈母自認這輩子不如上輩子活的久，她如今正病著，越發覺得自己老邁。可有鴛鴦這樣惦記她，她能直接摸到鴛鴦那顆真心。

她覺得，這輩子已經無憾了。